郭朝陽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想開口質問時,卻被杜子衡攔了一下,相較郭朝陽的外向,他更為穩重內斂,年紀輕輕,卻已像個小大人般,此刻輕咳一聲帶過這個話題道:“我和朝陽偶然途徑此地,聽聞邪祟害人一事,特來此查看,商前輩和路道友也是嗎?”
“正是。”商硯書手拿碧霄,輕笑應道。
“那前輩可要先查看屍體?”杜子衡謙讓道。
“不必。”商硯書看著橫亙在雙方中間的那具四肢僵直,雙目圓睜,隱隱還開始散出惡臭的屍體,微不可察地露出些許嫌棄,嘴上則還是道貌岸然道,“我不精於驗屍之道,兩位小友查看便是。”
杜子衡於是不再推辭,遇見這兩名同道是意外,抓捕害人的邪祟卻是正事,不容耽擱,他和郭朝陽一起蹲下身,圍於屍體旁,細細查看。
“沒有外傷。”郭朝陽道。
“嗯。”杜子衡說,“死者麵色驚恐猙獰,像是死前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凡人遇到邪祟,受到驚嚇很正常。”郭朝陽說著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叫道,“子衡,你看這個!”
眾人和杜子衡一起朝郭朝陽指的地方看去,就見這具男屍胸腹處的衣物,正在微微鼓動,像是有什麼活物藏匿其中。
郭朝陽拔出身後背負的長劍,以劍尖輕輕挑開死者的衣物,卻見衣物下空無一物,唯有死者灰白的皮膚在不斷隆起,蔓延出蟲豸行進一樣的密麻痕跡。
眾人見這一幕都是心下駭然,郭朝陽則和杜子衡對視一眼,點頭示意後,手中靈劍驀然爆射出一股淩銳劍氣,正要輕輕往那隆起行進的痕跡上一劃。
路乘想到王富之前的描述,不由好奇地往前湊了些,想看個清楚,卻被商硯書一把拉回來,雙手扶著肩膀,半擁半抱地攬於身前。
下一刻,劍氣刺破皮膚,暗紅血糜伴隨著一股濃烈惡臭爆射而出,一團陰晦汙濁的黑氣衝出屍身,繞過劍身,直撲向郭朝陽的麵門。
郭朝陽早有防備,右手橫劍一擋,左手捏使法訣,霎時間劍光大盛,淒厲的尖嘯聲中,那團巴掌大的黑氣頃刻間湮滅了一半,另外一半立刻轉頭欲逃,杜子衡卻已然擋在它逃跑的路徑前,劍光猶如分海一般悍然劈下,這僅剩的半團黑氣,便也在嘯聲中化作飛灰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眾人看到兩人瀟灑利落地剿滅邪祟,先是下意識地拍手叫好,隨後又從手中的黏膩臭味中反應過來,頂著滿頭滿臉的血糜肉塊驚恐大叫。
邪祟破體而出時,帶落了漫天的肉塊血雨,在場眾人幾乎無一幸免,即便是郭朝陽和杜子衡兩人,白衣上也不免沾了點血痕,唯有商硯書以及被他及時攬回身前的路乘,依然白衣不染,在郭朝陽用劍氣劃開皮膚時,商硯書於同一刻抬手,碧霄往前一點,身前便幻化出一層靈力氣罩,將一切血肉碎塊都擋在自己和路乘周身三尺之外。
倒不是他對路乘有多愛護,隻是依路乘有事沒事往他懷裡拱的習慣,路乘臟了,他一定也逃不掉。
“不必驚慌,隻是普通的屍塊,回去洗淨就好了。”杜子衡試圖安撫驚慌大叫的人群,然而即便是屍塊二字,卻也叫這些從沒見過什麼大陣仗的普通百姓驚恐難安了,過了好片刻,人群才算是慢慢平靜下來。
“仙師,邪祟是除掉了嗎?”王富脫下外袍,抹乾淨臟汙的頭臉,湊近商硯書問道。
另一邊,那領著郭朝陽杜子衡二人來的行商也說:“兩位小仙長,邪祟是被消滅了嗎?”
周圍正擦拭著自己的百姓紛紛望過來,俱是一臉期待。
“不曾。”商硯書帶著路乘往後退了一步。
“沒有。”杜子衡也道,“剛剛那個應該隻是邪祟留下的部分邪力,並非本體。”
眾人頓時一副失望神色。
“放心,我和子衡既然來了,就一定幫大夥除了這禍害!”郭朝陽搭著杜子衡的肩膀,眉宇間少年意氣飛揚,朝眾人朗聲保證。
“我師父也會出手的,不用怕!”路乘立刻說。
人群得了保證,又見過方才二人出手的本事,稍稍心安,而此時,得知此事的縣令也終於姍姍來遲。
縣令姓陳,一身青色圓領官服,胸口繡著鴛鴦紋補子,腰間束著烏角束帶,身形略顯富態,但烏紗下的麵容卻並不紅潤,反倒透著些操勞過度的憔悴,想來是為近段時間頻發的命案煩憂之故,此刻急急忙忙趕來,腦門上覆了一層細汗,他一邊用袖口擦著汗,一邊聽周圍百姓講了方才的經過。
他匆匆趕來便是因為聽說有仙師來訪,此刻聽到對方展露的身手,更是信服非常,禮遇有加,還專門叫人去城中酒樓擺下宴席,邀請四人前往。
“宴飲就不必了,我等早已辟穀。”杜子衡和郭朝陽都是禮貌謝絕。
“我沒……”路乘想說話,但是被早有預料的商硯書先一步按住了,他微笑著代答道:“我們也不必。”
“邪祟禍害百姓,還是儘早解決為好,陳縣令可有線索,能助我等找到邪祟真身的下落?”杜子衡又道。
“我對這些妖邪鬼怪之事不甚了解,實在不知該從何找起,不過縣衙內有所有邪祟犯案的卷宗,記載了案發地的細節痕跡,以及所有死者的信息,仙長可要查看?”陳縣令道。
杜子衡郭朝陽二人立即表示要前往一看,陳縣令也正準備帶路,商硯書卻突然開口道:“我聽說城中有一位方道長,曾協助陳縣令驅邪?”
“對,是有此事。”陳縣令道,“方道長是修習過仙法,隻可惜那邪祟道行太高,方道長未能敵得過。”
“這位方道長是修者?他曾跟邪祟鬥過法?”杜子衡郭朝陽心中一動,卷宗裡或許藏有一些線索,但到底是凡人記錄的卷宗,很多有用的痕跡凡人根本無法發現,更無法記錄,因此對他們的幫助十分有限,但若是有一個對仙法鬼怪有所了解的修者曾參與過此事,想必其能夠提供的線索要比卷宗多得多。
“是修者,但沒有直接跟邪祟鬥過法,隻是畫過一些驅邪的符籙分發給百姓,可那邪祟根本不懼,依然猖狂作案。”陳縣令歎氣道。
無論有沒有直接跟邪祟打過照麵,修者總是比凡人了解得多的。杜子衡郭朝陽二人當即道:“陳縣令可否先帶我們去拜會一下這位方道長?我們想向他了解些事情。”
“可以可以,正好我也要叫差役去一趟他府上,請他幫死者超度。”陳縣令說著看了眼地上那具皮開肉綻的屍體,又歎了口氣。
一行人於是轉道前往方府,在他們帶著屍身離開後,聚在此處的百姓漸漸散去,王富和那名帶著杜子衡郭朝陽來城中的行商,也各自拜彆他們,回家沐浴更衣去了。
路上,陳縣令跟四人講了講方道長的情況,跟路乘商硯書之前聽的一樣,他是縣中有名的好人,樂善好施,還會免費幫往生者做法超度。
“也不光是這一回被邪祟害死的死者,平日裡哪家有人亡故了,若是做不起法事,方道長都會幫忙,且分文不取。”陳縣令言語間對這位方道長頗為推崇。
“他既然是修者,為何會放棄仙道,來縣城中做個收租的員外?”郭朝陽問了跟商硯書之前一樣的問題。
“因為……”陳縣令正要作答,抬頭一見,卻發現已經走到了方府門口,便笑笑道,“待會兒讓他親自與你們講吧,我就不多嘴了。”
隨行的差役上前敲門,很快,府門打開,一名灰色長衫的清瘦文士從中走出,看外表大概三四十的年紀,蓄著長須,見到陳縣令便道:“可是又發生命案了?”
隨後,他像是突然注意到了陳縣令身旁的四人,愣了愣說:“這幾位是……?”
“這幾位是聽聞邪祟一事特來助我們驅邪的仙長。”陳縣令介紹道。
“我們是承天劍宗弟子。”郭朝陽和杜子衡各自報上姓名後,一起行了個修士禮,因為一照麵,他們便認出這位方道長確實是為修士,且修為跟他們一樣,是築基大圓滿。
“原來是劍宗高徒!”方道文顯然也是聽過承天劍宗的大名的,立即作揖回禮。
他隨即看向路乘和商硯書的方向,路乘再次自信介紹:“我們是平天劍宗的,這是我師父。”
“平天劍宗……?”方道文露出了跟郭朝陽杜子衡之前分外相似的古怪神色,在路乘商硯書那身跟承天劍宗弟子服分外相似的衣著上打量一番,似有話想說,但到底沒說出口,這個門派名字和打扮雖然都很像是承天劍宗的山寨版,但商硯書的修為卻是實打實的金丹,比在場所有人都高,因此他也不敢冒犯,隻客氣行禮道,“久仰。”
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客套,唯有路乘把這兩個字當成字麵意思理解,頓時更加自信,他哥哥的門派名望果然很高,這個人甚至要久久地仰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