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輕騎兵撤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人人皆裝備著圓頂蛾眉盔,全身上下連帶著坐騎,都被包裹在重型劄甲當中,唯露出雙眼一條縫隙的重騎兵。
這些鐵浮屠,俱是金兀術親軍,數目不過一千餘人。
隻見他們排成橫排,驅動坐騎宛如郊外踏青般緩步前行。
“這就是所謂的鐵浮屠?”
車壘當中,有人滴咕道:“聽人說,鐵浮屠在這些東方人的語言當中,就是鐵塔的意思,倒是挺貼切的。”
一個農兵小聲說道:“大人應該給我們裝配些伯爵親衛使的那種大斧的,鐵錘,流星錘,鐵杖也行,鷹旗大隊使的那種重標槍也好呀。”
雷諾看著遠方如同潮水一般湧來的敵人,心中倒是沒什麼波瀾。
他也不清楚,自己哪來的這麼大的膽量。
那些黑壓壓的騎兵,踩在大地上,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泰坦巨人,在發起衝鋒,尤其是那些人馬具裝的鐵騎,每一騎怕是都要有上千磅。
如果沒有這些車陣,他覺得自己這些人,肯定會頃刻間被潮水吞沒,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砰——
弓弦鬆開,箭失激射而出的聲響,在耳畔響起。
那人馬具裝的鐵浮屠當中,立刻有人應聲落馬。
那名林地射手吹了聲口哨,麵露得意之色,就算是全身重甲,也不可能每個地方的防禦都一樣強悍,命中那些薄弱處,仍舊能射殺敵人。
“似乎,做個林地射手也沒什麼不好的。”
看著每次拉弓,都能精準射殺一騎敵軍的林地射手,雷諾不禁有些羨慕。
他們這樣的步兵,於戰場的第一線,每殺一個敵人,都得拿自己的性命來拚搏,相較而言,林地射手們每次拉弓便能射殺一人,在他看來既輕鬆,又安全。
他功勞已夠,接下來可以選擇進入林地射手,瓦蘭吉衛,具裝弓騎和翼騎兵當中的任一連隊,隻是還沒來得及從利馬索爾返回到希伯倫去轉職。
他原本是想做一個翼騎兵的,可翼騎兵已經滿員,他想要晉升,還得等缺額。
得益於翼騎兵打出來的赫赫威名,幾乎所有人得到晉升機會後,都會想著晉升翼騎兵,哪怕是敕令騎兵們的裝備更好,隱形地位更高。
砰——
林地射手再度挽起弓來,卻不曾想,一支羽箭徑直從敵騎當中射出,穿過狹小的射擊孔,直接命中了他的頭顱。
羽箭帶著紅白混合的液體,將這個林地射手的腦袋釘在了車壘後麵的木板上。
雷諾張了張嘴,心道,男人還是該跨馬提槍,做個放冷箭的弓箭手實在有損一個虔誠基督徒的榮譽。
城頭。
站得更高,看得更真切的宋軍,一個個麵色蒼白。
時不時有步弓手被下方的鐵浮屠重騎兵一箭射落城頭,他們手中,唯有十副神臂弩還有安在城頭的兩架神臂巨弩能對這些鐵疙瘩造成威脅。
縣尉的身體正在顫抖,他似乎能夠理解,那些還沒跟金人打上照麵,便直接崩潰,四散而逃的宋軍的心情了。
任哪支軍隊,麵對這樣恐怖的一支鐵騎的衝鋒,都要心驚膽戰。
許多廂軍們都埋著頭,躲在城垛後麵不敢露頭。
說他們懦弱?
的確如此。
可他們一沒經過正經操練,二沒真正上過戰場,被當做工匠,苦力,修橋鋪路,運糧墾荒的活兒倒是做過不少。
好男不當兵,好女不唱戲。
廂軍跟戲子都是下九流的玩意兒,要真上了戰場,一個個悍不畏死,殺得金國鐵騎屁滾尿流,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有人蹲在地上,抖如篩糠。
“連西軍精銳都敗了,這些胡人肯定也討不到好,咱們還不如開城投降得了,免得觸怒了那些金人,進來就要屠城。”
“就是,咱們一無家財,二無婆姨子女,城破了,也是那些老爺們倒黴。”
縣尉聞之,大怒,一腳踹翻這人:“放你娘的什麼臭屁,都給老子站起來,眼下那胡人使團正麵酣戰,你等隻是射箭支援。連這都不敢,老子就要直接殺人了!”
見那些縣衙的弓手,一個個虎視眈眈,在屠刀下,廂軍這才戰戰兢兢直起身子射箭。
可射出的箭失,也是綿軟無力,對於全副武裝的金國鐵浮屠而言,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脅。
…
如潮水般湧來的鐵浮屠,一張張鐵麵下,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在他們看來,這些“宋人”躲在王八殼裡,還能對他們造成些許威脅,但一旦陷入近戰,立刻便會崩潰。
這是他們這幾年來,麵對宋軍時的常態。
就算是所謂的宋人精銳西軍,禁軍,若是據城而守,還有幾分威脅,一旦敢出城搦戰,那就是三下五除二,直接碾碎的下場。
金兀術神情澹漠,對身邊的漢人參軍說道:“你可知,為何宋人如此羸弱,不堪一擊嗎?”
漢人參軍麵露疑惑:“在下不知,請四太子為我解惑。”
金兀術大笑道:“我大金勇士,若是勇猛作戰,即使一介軍奴,也能做到猛安高位,外放出去,便相當於一方諸侯,因此,逢戰必喜。”
“而我聽聞,你宋**隊,猶如奴隸,文臣能毫無忌憚踩在武將腦袋上,這樣的軍隊,憑什麼與我大金勇士一戰?”
參軍一怔,聲音有些苦澀:“四太子所言極是,這宋室腐朽,大好山河,合該大金取用。”
金兀術聽得豪氣萬丈:“撻懶拿下魯地,便封得魯國主,我此番回去,等到天氣轉寒,勢必要再度南下,為自己拿下一國之土。”
參軍恭維道:“四太子必得償所願!”
雷諾卻是不知道敵人統帥是如何看待他們的。
一杆敵人的長槍,已然透過戰車彼此相連的縫隙間,向他戳來,這一槍深得穩準狠三字精髓,他根本沒有躲避的餘地,隻得抬起盾牌格擋。
隻聽鏗得一聲。
這包鐵盾牌,竟是硬生生被這長槍捅穿。
但這長槍刺出,一時間竟不好抽回,眼看著那金人鐵浮屠想要抬腳踹在他盾牌上,好借力拔出長槍。
雷諾也算經曆了數場大戰,哪裡會放棄此等良機,鬆開盾牌的同時,一槍便戳了出去。
這一槍,是他幾個月訓練來的精華所在,直接命中那金人的胸膛的甲片上,隻是對方甲胃堅固,竟是不得刺入,反累得自己一個踉蹌。
這時。
身後一股巨力傳來。
赫然是一個膀大腰圓,身披重甲,手握大斧的“伯爵衛隊”,這人眼看著那摔倒的金人再度卷土重來,推搡開雷諾,一斧頭便精準砍在鐵浮屠的脖頸,鮮血噴濺。
伯爵衛隊一腳踹在金人身上,拔出了深陷在金人頸骨中的雙手斧,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大笑道。
“嘿,對付這種人,還得是斧頭好使!”
這些鐵浮屠,麵對這沉重的車壘,自然也不會愚蠢到直接用戰馬衝撞。
殺到近前,最前麵的一個謀克便指揮著麾下鐵浮屠,紛紛下馬,向著車壘殺去。
後續的幾個謀克,則指揮著手底下的鐵浮屠,遠程射箭進行壓製。
這車壘背靠城牆而立,實在是極大限製了他們的衝鋒,若是在曠野當中,他們大可以繞著車壘尋找其弱點,可眼下,這車壘迎敵的,僅有一麵,想要找出其弱點的難度,立刻就拔高了不止一籌。
越來越多的鐵浮屠步兵向車壘殺來。
有些鐵浮屠,更是舉起大斧便想劈開車壘間連接的鎖鏈,好把這些車壘推倒或是拉開,但剛靠近,就被藏在泥土當中的鐵蒺梨紮傷了雙腳。
留任老兵們適時投擲出一杆杆重標槍,將這些沒有裝配盾牌,貿然靠近的鐵浮屠釘死了一大片。
隻聽砰的一聲。
兩個鐵浮屠赫然是用鐵錘將那車壘朝向外麵的一麵車廂砸開,藏在裡麵的幾名射手,麵露驚恐之色,來不及躲避,立刻便被其輕鬆斬殺。
戰場,變成了一架絞肉機。
血肉橫飛,血水飛濺。
吉爾元帥站在車壘最中心的位置,臉上沒有露出絲毫擔憂的神情,鐵浮屠棄馬步戰,便是放棄了自己最大的優勢。
“我倒要看看你們,要拿多少人的性命,才能換得我們全軍覆沒。”
這場仗,他所率的中軍,從始至終就是誘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