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水工考努特從公廁裡走出來,這種由新任伯爵專門派人修建的公廁,既有蹲位,也有小便池,非常方便。
在排泄過後,還能用公廁提供的木片清理乾淨,算是希伯倫獨一份的公共設施了。
每天積攢的糞尿,在清早時也會有專人過來運送出城,進行堆肥處理後,再廉價出售給農民。
毫無疑問,公廁是能賺錢的,隻是這份錢對於洛薩而言,實在不值一提。
自從公廁在希伯倫投入使用,再加上那些凶神惡煞的城防軍,經常手持棍棒在街上巡邏,希伯倫的衛生狀況得到了顯著改善。
但這對考努特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是一個送水工。
在以前,他需要到城裡的“水房”,一座搭著涼亭的水井,排著長隊去汲水,再送到訂水的人家。
枯水期的時候,甚至要到更遠的山上,來尋找乾淨水源。
但現在人們許多時候,隻用河水就夠了。
快要失業的沮喪,使考努特不由對這座城市的統治者產生了一絲怨氣。
雖然送水工的薪酬往往隻有石匠,木匠的四分之一,但總比在鄉下種地要強得多,而且旱澇保收,誰又能拒絕一個鐵飯碗呢?
他來到麵包房,路上,又看到有商人被城衛軍圍在一起敲詐,因為他們的牲口在大街上排泄,他們卻沒有將糞便回收。
這群狗仗人勢的地痞無賴!
考努特忿忿地收回視線,將目光投向店鋪內那些新鮮出爐的麵包。
穀物經過烘烤,冒出的濃鬱香氣,使他不由咽了下口水:“老尼爾,給我來一條黑麥麵包,要新出爐的。”
經營麵包房的人,往往最招人厭惡,在許多吟遊詩人口中,他們都是魔鬼附體的第一選擇。
因為這些該死的家夥,經常會在麵粉中摻加各種各樣,諸如木屑,小石子的雜物,來增添麵包的分量。
但老尼爾是個例外。
他家烘烤的麵包,最是貨真價實,雖然稍微貴一些,但也不至於還得提防一口咬下去,崩掉一顆帶血的牙。
老尼爾一邊為他夾取麵包,一邊念叨著:“考努特你來的可真湊巧,我正準備關店呢,你再晚來一步我就走了。”
考努特有些疑惑道:“現在不正是你做生意的好時候嗎,怎麼突然要關店?”
老尼爾笑著說道:“又要公審啦,艾哈邁德那個混蛋,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我要做證人出席,向所有人宣讀他的罪狀!”
“這可真是件大喜事。”
考努特也不禁為老尼爾感到開心。
在這條街生活的人都知道老尼爾跟艾哈邁德的仇怨。
那是在老尼爾還隻被稱作小尼爾的時候。
那一年發生了旱災,艾哈邁德老爺因為老尼爾沒辦法繳納足額的稅賦,強征了他家的所有土地和糧食,導致他一家人差點被餓死。
幸好得聖火保佑,老尼爾才有了今天這份成就。
“聖火在上呐,老尼爾,我看到了什麼?”
考努特瞪大了眼,因為他發現,老尼爾的脖子上,居然佩戴了一個銀質的十字架!
這不是異教徒們的標誌嗎?
老尼爾拿起十字架,向考努特笑了笑:“沒錯,我已經皈依正信了,倒不是為了拿回原本屬於我家的田地,而是我衷心感激公正的伯爵大人,除了這種方式——我也沒什麼其它能為伯爵大人效勞的了。”
考努特沉默了。
他想要指責老尼爾的背信,但心中卻又知道,這位新伯爵,是罕見的,拿他們當人看待的仁慈領主。
正相反,往日裡,騎在他們頭上耀武揚威的,不正是所謂的同宗兄弟嗎?
老尼爾嘴角上揚,皺紋密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善意的笑容:“考努特,或許你也該考慮換一份工作,你是個勤勞的小夥子,不該把自己的人生都浪費在送水這種事上。”
考努特愣了下,他摸了摸因日複一日的扛水,而有些句僂的腰部——自己的父親,已經完全直不起腰了。
“的確,但是我除了送水,什麼也不會啊。”
他掏出銅子,想要付賬,卻被老尼爾推了回來:“這次不用了,你稍等我一會兒,咱們一起去看公審。”
...
考努特和老尼爾,順著人潮,向公審的高台擁去。
他看著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老爺們,被捆住雙手,跪在地上,心頭不由生出一絲快意。
送水工遠遠稱不上什麼體麵人。
在送水過程,遭遇克扣,謾罵,甚至是毆打,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對新來的領主,砸掉自己飯碗有些不滿,但考努特這一刻,卻一下子就想開了——連這些老爺們都丟了性命,我又有什麼不滿的呢?
領主大人,本就是為我這種平民撐腰的善人,大不了就辭掉送水工的工作,去做掏糞工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老尼爾,若是知道自己苦心想要規勸的考努特,最大的雄心壯誌僅僅隻是由送水工變作掏糞工,非得氣得一巴掌呼他臉上。
臭小子,趕緊改信了給我從軍去!
…
洛薩沒有去親自主持公審,或在上麵露麵的想法。
外麵的喊聲,如山呼海嘯。
他卻沒有絲毫動容,隻是認真伏桉編撰希伯倫的第一部成文法典,他要將現在施行的“習慣法”廢除。
由他編撰的《希伯倫法典》的內容很簡單,但也很詳儘,對債務,財產繼承,婚姻,訴訟等各方麵都做了詳細的規定。
習慣法這種東西,太容易被曲解和詭辯了。
比如通奸者,在這個時代,哪怕隻是懷疑,都可以訴之於教會,用神裁法,將有通奸嫌疑的女人,丟進河中。
若是她沉下,便是有罪,但人丟進河裡,又哪能不沉下去呢?
當然,這種法律往往不會訴之於貴族女子身上,但這也要看貴女家中的權柄,如果是權勢滔天的公爵之女,又有效忠於自己的騎士,帶來了豐厚的嫁妝,那就是當著自己老公麵給他戴綠帽,他也不得不忍著。
所以,這種法律乾脆就成了迫害平民女子的專利。
在洛薩看來,希伯倫要比伯利恒更加適合他的最大原因,就是在這兒,教會的力量是最薄弱的,也沒有宗教裁判所之類的機構。
但異教徒們的習俗,同樣根深蒂固,比如在猶太街區,如果發生一起通奸桉,肯定還是由他們內部審判,這是洛薩不願看到的。
封建領主們的權力是無上限的,就跟皇帝一樣,有的人能夠無限拔高這份權力。
有的人,卻隻能是傀儡一般的提線木偶,權勢頂多算得上一個城主,小伯爵,甚至連在自己的宮廷裡,都無法做到一言九鼎。
…
返回希伯倫的城堡。
芙琳吉拉有些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昨晚沒聽大人講故事,感覺整個鬼生都不完整了。”
讓娜白了她一眼:“都幾百歲的鬼了,還跟個小女孩一樣,你就不感覺羞愧嗎?”
芙琳吉拉哼哼道:“那有什麼可羞愧的,我在大人麵前,永遠都是小女孩。”
讓娜嘴角彎了彎。
這個蠢姑娘,不會真以為大人喜歡小女孩吧?
“好吧,你先回去吧,我得去趟馬廄,把這家夥安置好。”
葡萄是個壞脾氣的大牲口,隻準許讓娜和洛薩觸碰,昨晚芙琳吉拉想試著騎一騎,險些被葡萄一記後蹄給踹到。
氣得她牙癢。
“哼,遲早我把你的寶貝‘葡萄’吸成標本!”
她腳步輕快地向城堡大廳的二樓衝去:“大人,傻大個兒,我回來啦!”
“芙琳吉拉小姐。”
熟悉的聲音,令芙琳吉拉有些驚異地抬起頭。
隨即,就看到在樓梯儘頭的走廊上,一個身著管家式黑白禮服,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男人,正微笑著看著她。
“庫…庫爾斯!”
芙琳吉拉驚呼道。
“是我,殿下。”
庫爾斯用戴有白色手套的手指,撫過樓梯上的護欄,看著上麵積攢的灰塵,有些皺眉地對洛薩說道:
“恕我直言,您的住所實在是太不講究了,遍地灰塵,擺設陳舊,會大大拉低此地主人的位格。”
洛薩有些無奈道:“你得知道,現在還是中世紀盛期,國王也不會有那麼多講究。”
庫爾斯歎了一口氣:“原來您是這樣想的。可憐的小姐,竟也要居住在如此陋室。”
這家夥古板程度跟烏爾丁有的一拚,穿著的禮服熨燙得一絲褶皺都沒有。
就連臉上的表情都表達得恰到好處,仿佛嚴格按照某種標準做的。
芙琳吉拉明顯有些興奮,一路小跑衝上樓梯:“庫爾斯,你怎麼來了!”
庫爾斯優雅地施禮,臉上終於綻出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殿下,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先祖陛下得知您失蹤的消息後,都快急瘋了。”
芙琳吉拉輕哼道:“急有什麼用,有本事也響應大人召喚,跨界過來呀?”
洛薩微微抿了抿嘴。
芙琳吉拉口中的先祖大人,就是鮮血王庭的掌舵人,諸多鮮血大君中最強大的采佩什家族首領——弗拉德·采佩什。
其實就是曆史上那個很有名的穿刺公——德古拉。
在背景設定裡,這可是個bo級角色,隻有卡池極深,練度極高的玩家,才能憑借操作,將其擊敗。
像自己這種萌新玩家,現在這階段,要是碰到芙琳吉拉的先祖,估計得團滅吧?
名稱:庫爾斯·采佩什
類彆:刺客
品質:史詩級(五星)
等級:1
親密度:冷澹
力量:0
敏捷:
體力:10
耐力:8
精神力:1
簡介:庫爾斯是鮮血王庭,侍奉采佩什王族的下級吸血鬼,由於服務周到,被鮮血大君弗拉德賜予了王族真血,使其晉升為高等血族。
天賦:血魔解體:庫爾斯曾是一隻下級吸血鬼,他的體內恒定有“血瀑”魔法,在他晉升高等血族後,這一魔法也衍生為更高階的“血魔解體”。效果是:在下一次攻擊時,將自身的攻擊力提升至百分之三百。
血影:幾乎不會使用任何鮮血魔法的庫爾斯,之所以打下赫赫威名,全靠他把“血影”魔法運用的爐火純青。
技能:渴血:庫爾斯能夠汲取任何富含生命力量的鮮血,來作為補充自己消耗掉的體力及精神力的養料。
血池化:(需精英化一級解鎖)
鮮血分身:(需精英化二級解鎖)
羈絆生效:鮮血王庭。(你每擁有一名鮮血王庭的高等吸血鬼扈從,都將提升他們的全方位屬性值一點。)
庫爾斯的技能模板,能夠看出跟芙琳吉拉有很多相似之處。
大概都是采佩什家族,一脈相承。
這時。
庫爾斯的臉上突然流露出了一絲慌亂。
樓下,傳來讓娜的腳步聲。
洛薩擔心他做出過於激烈的舉動,連忙告戒道:“彆激動,自己人,讓娜跟芙琳吉拉,可是很要好的朋友。”
“切,誰跟她是朋友?”
芙琳吉拉輕哼道,但還是安撫道:“不過庫爾斯,你確實不需要緊張,讓娜是個神聖教會裡的叛徒,你以後就能發現,她的行事作風,跟那些古板的神職者們,可一點都不一樣。”
“唔——我嗅到了一股很強的邪惡血氣。”
讓娜有些警惕地抬起頭,指了指庫爾斯:“這是自己人?”
洛薩點頭道:“沒錯,跟芙琳吉拉來自同一個氏族。”
“哦。”
讓娜繃緊的身軀立刻舒展了,她甚至連樓都沒上,隻是站在樓底下揮了揮手:“喂,新人,很高興見到你。”
便一屁股坐在了鋪有天鵝絨軟墊的椅子上,在儲物櫃裡取出一瓶葡萄酒。
舉起,噸噸噸——
庫爾斯的神情緊繃,他那仿佛永遠不會做出多餘表情的麵部,有些僵硬。
許久,才咬著牙,說道:“耀...耀騎士?”
“對。”
芙琳吉拉匆忙補充道:“彆想著為我哥報仇,那貨是活該,現在讓娜跟咱們才是自己人,你頭上最大的,是洛薩大人,而不再是先祖大人了。”
庫爾斯深吸了一口氣,他好一會兒才消化了“自己將跟耀騎士在一起共事”這一勁爆的信息。
開口道:“殿下,您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資格刺殺耀騎士。”
他說完,又向洛薩鞠躬致意:“大人,您請放心,我以鮮血始祖的名義發誓,從今往後,我效忠的對象僅有您一個。”
洛薩微笑著說道:“我接受你的效忠,庫爾斯。有一點你說的很不錯,這座城堡,包括莊園,還有我名下的產業,在管理方麵,都太混亂了,急需一個專業人才來幫我打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操勞?”
庫爾斯連忙道:“我願意,大人,您請放心,我會在最短時間內,將所有賬目,統計出來。”
他語氣微頓,又道:“不知大人您,願意為了裝修城堡,雇傭仆人,購買新家具,花費的預算有多少?”
洛薩斟酌了一下。
抄家雖然獲得了一大筆錢,但他還想著組建商船隊,開辟一條東方航路呢。
將耶路撒冷的產物,運送到西歐,轉手就是一大筆錢,可謂下金蛋的母雞。
當然,風險也有。
比如被北非的海盜一窩端掉。
隻是洛薩覺得,如果跟女巫安娜好好談一談,達成合作關係,自家船隊的安全,應該能得到保障。
此外,跟醫院騎士團的合作也可以提上日程,他們的艦隊,比起東帝國的艦隊也差不了多少。
於是,洛薩便道:“庫爾斯,享樂不是現在我的第一目標,所以,越少越好。”
庫爾斯微怔,但還是點頭道:“我明白,大人。”
拿最少的預算,來做最好的事,本就是他所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