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躍的燭光映照著每個有資格列席於此的人臉,背後的長椅,投射出拉長,變形的陰影。
在大廳正中央,一座條形長桌上,已擺滿了佳肴美酒。
洛薩坐在最中央的禦座上,頭頂是一麵巨型單頭鷹盾徽,雄鷹的翅翼,恰到好處地在洛薩身後張開。
烤肉,乳酪和美酒的香氣,令人蠢蠢欲動,但沒人敢動刀叉。
洛薩舉起一張印有紅色蠟章的紙:“國王的召集令已經發出,所有人都得在規定時間內抵達耶路撒冷。”
漢斯的神色有些陰沉:“大人,這段時間以來,領地的發展已經步入正軌,我們的實力每天都在增長,但這明顯還不夠...據我所知,薩拉丁麾下的大軍,有數十萬之多,以我們現在的實力,很難在這場戰鬥中發揮出作用。”
洛薩搖頭道:“沒有數十萬那麼誇張,薩拉丁麾下的軍隊雖多,但大多數都是未經訓練的征召兵,精銳的本部軍隊,不過也就一兩萬。”
“他也不可能真的傾巢出動,來進攻耶路撒冷,聖地的氣候,是無法容納一支如此規模的軍隊勞師遠征的。”
事實證明,他最初選擇訓練披甲軍士的思路是正確的。
如果真的從零開始訓練騎兵,兩個禮拜的時間,頂多訓練出一批騎馬步兵,更費錢,也更無用。
儘管這個思路正確也沒多大意義。
他現在的力量還是太弱小了。
萊恩開口道:“大人,約格律斯堡不是邊疆,這裡不會輕易受到敵人的威脅,所以我建議把所有能帶的士兵都帶上,這也是一筆不小的力量,即使戰鬥失利,也能掩護您離開戰場。”
倫納德連忙表示讚同:“沒錯,大人,您在耶路撒冷,需要一支強有力的軍隊支持,這樣才不會讓那些鼻孔朝天的貴族們輕視於您!”
洛薩思索了片刻,還是搖頭道:
“上百人的職業軍隊,對於領主而言的確不弱,但放在數萬人的戰場上就像是約旦河裡的一粒沙子般渺小。”
“一旦戰鬥失利,潰兵如潮湧來,輕易就會被衝散。所以帶不帶他們,意義都不大,留在領地裡,反而能保證這裡的安全。”
洛薩略加思索,便拍板道:“所有披甲軍士們都留守約格律斯堡,我隻帶十名斧衛,還有翼騎兵就夠了。”
斧衛是領地裡對於“瓦蘭吉衛隊”的稱呼,因為東帝國還有一支正牌的瓦蘭吉衛隊,再叫這個名字就不好了。
“莫德爾,你留下主持大局,包括每日對翼騎兵和斧衛的招募事宜,原定隻招募十人的計劃取消。”
“是,大人。”
“倫納德,事情打聽的怎麼樣?薩拉丁派人刺殺薩珊王的封臣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嗎?”
倫納德低下頭,說道:
“據說前不久,薩拉丁在邊境上,與薩珊的萬王之王進行了會晤,他承認了屬下私自行動,殺死了考克卜,並表示願意對此付出賠償。”
“他還承認了,薩珊王作為拜火教的大牧首的神聖地位,運送了很多車的金銀財寶,美女良駒,薩珊王便退兵了。”
“薩拉丁…真是個厲害的人物。”
洛薩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薩拉丁不承認此事,反而會給薩珊王借題發揮,胡攪蠻纏的機會。
正相反,薩拉丁承認了,並擺低姿態,向薩珊王獻上贈禮作為賠償,迫於拜火教世界對於內部團結的期望,薩珊王反而沒了借題發揮的機會。
而且,這還不會有損於薩拉丁的威嚴。
反而使那些原本自恃“薩拉丁是個講騎士精神的正直之人,不會對自己怎麼樣”的牆頭草們受到了極大的震懾。
“馬勒斯,你也留在堡內,加緊製作軍械,改進盔甲和武器的製作工藝。”
馬勒斯點頭道:“明白。另外,大人,為你打造的鎧甲已經製作完成,那把特製的武裝劍,也就差最後的淬火了。”
“好,不錯!”
洛薩點了點頭,道:“開飯吧,吃完這一餐,我們明早就出發,前往耶路撒冷。”
馬勒斯給他打造的新鎧甲,是一套嶄新的半身板甲。
內部套上一件在專門部位,加裝鎖鏈甲的武裝衣,防禦力雖然隻是略勝於之前的那件鎖子甲,但靈活性暴增。
穿著這件半身板甲,洛薩完全可以自己完成上馬的動作。
頭盔則是類似於鳥喙的巴薩內特式頭盔。
這種頭盔在口部設有氣孔,比起悶不透風的桶盔,更適合在聖地這種酷熱的天氣中作戰。
掀麵式設計,使洛薩陷入近身搏殺或步戰時,視界更為廣闊,同時圓弧形的麵甲也更有利於緩衝。
…
第二天清晨。
此時的耶路撒冷王宮,正舉辦著一場盛會。
此次宴會,是為了迎接來自佛蘭德斯的蒂埃裡伯爵,他和鮑德溫家族是有親戚關係的,兩者都屬於安茹家族,即金雀花王朝的支係。
氣氛熱烈。
蒂裡埃伯爵也有些驚異,和羨慕地享受著這東方的奢靡生活。
他帶來了三十位騎士,和上百名軍士和扈從,其中有一部分是他的封臣,但更多的都是些自願投效過來,搭夥過日子的無地騎士和傭兵。
這時,一個英俊高大的騎士走上前來。
他的臉上因飲酒過量,而升起大片的紅暈:“蒂裡埃伯爵,國王陛下的十字軍,究竟何時才能抵達聖地?”
周圍的音量立刻降了下去。
很顯然,所有人都在關注這個問題,隻是礙於貴族的體麵,沒好意思開門見山。
“你是何人?”
醉醺醺的騎士一點也不怕他,嘴裡噴出的酒氣幾乎要躥到蒂裡埃伯爵的臉上:“呂西尼昂的居伊!”
蒂裡埃伯爵的臉色有些陰沉,他遲疑了片刻,還是直言不諱道:“抱歉諸位,國王陛下仍在動員。”
“動員,動員!”
“早在我來的時候,我就聽說有軍隊準備好出發了,可現在仍是杳無音訊!腓力二世這個混蛋,難道已經忘記了身為天父所選中的國王,所應履行的神聖義務了嗎?”
呂西尼昂的居伊有些暴躁地喊道。
蒂裡埃伯爵漲紅了臉,怒道:“大膽,你居然敢辱罵我的主君,偉大的奧古斯都,高盧人之王!”
其實罵就罵唄,但你彆當著我麵罵啊!
蒂裡埃伯爵可是知道這位呂西尼昂的居伊,可是位劍術非常出色的騎士,自己根本不是其對手。
按照流程,他現在應該主動向對方提出決鬥,但問題是蒂裡埃伯爵不敢啊。
居伊冷笑道:“當初我為了高盧人的自由,和我的兄弟一起襲殺阿基坦的埃諾莉的時候,你還在捧日耳曼皇帝的臭腳。”
眼看衝突即將升級。
一直悶不做聲的雷蒙德伯爵怒道:“退下,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理由,你都不可汙蔑一位國王的虔誠之心。”
居伊哼了一聲,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留下蒂裡埃伯爵,是既尷尬,又有些手足無措。
在場的貴族們神情陰沉。
都怪那群該死的亞平寧人,他們沒事抗什麼稅,這下給了亨利皇帝借題發揮,向亞平寧進軍的理由。
本就弱勢的高盧國王,腓力二世,又哪裡願意親眼看著亨利皇帝就這樣輕易拿下富庶的北亞平寧?
腓力二世不動,占據有大片高盧領土,在高盧地區,權威甚至比政令不出法蘭西島的腓力二世更顯赫的獅心王理查也不敢動。
這個時代的阿爾比恩開發有限,獅心王理查最核心的領土仍處於大陸上,
即使此刻的腓力二世,和理查正處於蜜月期,理查作為家族次子,能登上王位,本身也少不了腓力二世的助力。
但權力的遊戲中,於國王而言,任何人都不是絕對可信的。
“腓力奧古斯都,之所以暫停了東征一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作為臣子,或者說作為一個高盧人,我們不應質疑他的行為。”
(奧古斯都是對法王的尊稱,不是“姓”,腓力二世的姓是“卡佩”。)
蒂裡埃伯爵的臉上有些尷尬。
實際上他對腓力二世根本沒多少忠誠。
他從法理上,雖然從屬於腓力二世,又由於地理位置的原因,時常跟大日耳曼尼亞的皇帝眉來眼去。
但從親緣關係上,蒂裡埃伯爵明顯又跟阿爾比恩的獅心王理查更為親密。
原本氣氛熱烈的歡迎會,已經陷入一連串的死寂,蒂裡埃的存在感迅速從“眾星捧月”,跌落至穀底。
早在多年前,那場泉水穀之戰中,十字軍諸邦慘敗於薩拉丁之手後。
絕大多數的十字軍貴族們都已然意識到了,在沒有得到來自歐陸的援助的前提下,薩拉丁絕非他們所能對抗的對手。
即使是一直叫囂與薩拉丁開戰的外約旦領主,雷納德伯爵,和作風激進的聖殿騎士團團長傑拉德,也是在考慮到己方可以從歐陸獲得源源不斷的十字軍的支援的前提下,才提出要主動跟薩拉丁野戰的。
這時,攝政王,泰比利亞斯(即太巴列)王子,的黎波裡伯爵開口道:“借這次宴會,陛下另有事情要宣布。”
雷蒙德看了眼紙上寫下的內容,神情微變,高聲道:“以耶路撒冷之王的名義,我將委任約格律斯男爵,洛薩,為耶路撒冷王家騎士團的大團長,另調伊貝林的高弗雷男爵,為耶路撒冷騎士團的司令官,輔佐攝政王雷蒙德伯爵處理全團事物。”
話音剛落下。
一名穿著紅色長袍的貴族便高舉起手,喊道:“我否決!”
雷蒙德高喊道:“雷吉納男爵,說出你否決的原因!”
來自西頓的雷吉納男爵張開雙手,環顧四周:“這個洛薩男爵,我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出色的騎士,也有一手不錯的練兵本領。”
他話鋒一轉,高喊道:“但他絕不是一個出色的騎兵指揮官,因為他的麾下根本就沒有騎兵!”
說完,大殿內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聲。
騎兵可不是誰都養的起的。
一名精銳的騎兵,訓練周期更是需要以年為計量單位,而洛薩抵達聖地才多久?
約格律斯堡那個貧瘠的封地,能不能養活他那些披甲軍士都是個未知數。
底下立刻有人應和道:“沒錯,他隻是一個暴發戶一般剛剛獲得封地的男爵,怎能將此等重任委命於他?”
高弗雷的神情微冷,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說道:“如果連維爾納伯爵的兒子,都是暴發戶了,你們這些躺在祖蔭下,沒有寸縷戰功的,又是什麼人?”
雷金納德·德·格裡尼爾伯爵,掌管吉伯利特的領主高聲道:
“高弗雷男爵,我無意從身份上貶低這位洛薩男爵,但在聖殿騎士團,即使是家世顯赫的王室成員,最多也隻能從軍士長做起。大團長的職位,隻能從德高望重的諸位大師中選舉誕生。”
下麵立刻又有人應和道:“沒錯,大團長的職位,理應由王家騎士們選舉產生。”
此時,無論是太後黨還是爵黨的成員們,罕見同仇敵愾了起來,他們可不願意這些外來戶,輕易攫取到整個耶路撒冷最具權柄的幾個職位之一。
高弗雷男爵高喊道:“吉伯利特伯爵,我得提醒你,王家騎士團是國王陛下的私有武裝,是屬於世俗的,而非屬靈的,跟聖殿騎士團絕不可一概而論。”
“至於你們說洛薩男爵沒有指揮騎兵的經驗...”
高弗雷男爵話鋒一轉,看向罕見悶不做聲的雷納德伯爵。
這位被稱作“死海之王”的外約旦領主一見高弗雷看來就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高弗雷男爵直言不諱道:“雷納德伯爵,我聽說你的領地裡有一支沙漠強盜,縱橫數年,劫掠的財富能夠填滿一整座城堡,你屢次出擊,也沒能將其剿滅。”
雷納德伯爵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區區一支強盜,不值得我投注太多的注意力,這才使他們能勉強苟存。”
高弗雷男爵臉上露出了一絲暢快的笑容,他彬彬有禮地來到大殿中央:
“雷納德伯爵,你不必用這種話搪塞,我們都知道,一支在沙漠中來去如風的輕騎兵有多麼難纏,這無損於你的威名。”
“沒錯。”
“是這樣的。”
一些不明所以的貴族們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這裡,絕大多數人都沒再關注約格律斯堡這座偏遠封地的後續,也不清楚這裡前不久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或多或少都曾經曆過來去如風的沙漠強盜的困擾。
高弗雷男爵豎起一根食指,高聲道:“隻花了一天!某些人口中,不會指揮騎兵作戰的洛薩隻花了一天的時間,就帶領麾下的騎兵,在正麵擊潰了這夥強盜,緊跟著又將其藏匿的木堡攻破。”
“我必須告訴諸位,洛薩不僅擁有騎兵,而且是一支能征善戰,最起碼不比雷納德伯爵麾下的騎士們差的精銳騎兵!”
高弗雷看向雷納德眼神隱含嘲諷,這頓時激怒了暴躁的外約旦伯爵。
他險些破口大罵。
這位背負著“毀約者”之稱的外約旦伯爵,雖然平時還算彬彬有禮,但怒火中燒時,是絕不會考慮所謂貴族的體麵的。
這時。
沉重的馬蹄聲,在宮門外響起。
“來人,是誰在外麵喧嘩?”
有人怒斥道。
下一刻。
一群身著鮮亮板甲的精銳騎兵,簇擁著一個年輕騎士走進宮殿。
騎士摘下頭盔,露出一張英氣勃勃的麵孔:“諸位,晨安。我聽說,諸位正在大殿裡談論我的事,所以我就不請自來了。”
“敢問諸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耶路撒冷,國王所說的話都需經過臣下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