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京城最高建築,流傳著太多上古傳說。
而大寧最神秘的活神仙,司天監的監正大人坐鎮摘星樓,在此參悟天道,鎮守大寧氣運,又為此樓增添了無儘傳奇色彩。
這座矗立在京城最繁華地段的樓宇周圍,百姓們向來都是小聲走路,小聲說話,甚至連朝中大員也是如此。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這份敬畏是大寧百姓的共識——不可直視神靈,不可驚擾神靈,不可妄議神靈。
晨曦微起,謝青鸞在一群百姓詫異的目光中,登臨摘星樓。
她壓製著體內傷勢,滿心雜草般瘋長的情緒,沉默不語,逐級而上。
越過一層層正在煉藥的九品醫師,練習青光眼的八品望氣師,對著沙盤規劃布局的七品風水師,揪著頭發尋找靈感六品煉金術師,一驚一乍的五品預言師,禦空布陣的四品陣法師。
又走過空蕩蕩三品天機師,二品氣運師,一品天命師的三層,終於到了摘星樓頂。
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在空曠的樓頂,白衣白發,白眉白須,麵向朝陽,老眼昏花。
淡黃的晨曦灑在他身上,讓他仿佛一根乾癟的老甘蔗,正在享受生命最後的餘韻,脆弱得風吹即倒。
不過謝青鸞卻上前就是揮手一推,皺著小眉頭:“老師,你都看了十八年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這位看似風燭殘年,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老人,正是大寧的活神仙,司天監監正。
“看自我,看天地,看眾生……”
監正蒼老的嗓音響起,饒有趣味道:“不過今日,為師隻為看一場奇跡,無數人準備了十八年的奇跡。呃,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這老頭兒愈發神神叨叨了……
謝青鸞嘀咕一聲,無精打采道:“老師,京城凶案已了,你都知道了吧!”
監正微微點頭,揮手在眼前一抹,前方空氣陡然蕩起道道漣漪,繼而氤氳出一幅畫麵,卻是秦征赤身躺在浴桶裡,正昏睡的場景。
這位大寧的活神仙回身看向謝青鸞,咧嘴一笑,殘牙透風:“這臭小子倒是有趣,你來看看!”
謝青鸞小臉一紅,伸手捂臉,手指縫裡打開一道細線,偷偷打量,結結巴巴道:“你……你為老不尊!”
監正嗬嗬一笑,不以為意:“為師是讓你看看,他姿容如何?你快點看,免得被那潑婦察覺,再來我司天監鬨事!”
“我……我才不看呢!”
謝青鸞的杏眼漸漸瞪圓了,目不轉睛,臉蛋通紅:“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空有一副好皮囊,卻不學無術,囂張跋扈,風流好色,卑鄙無恥……”
猛地,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繼而質問:“糟老頭子,你這次讓我參與京城凶案,是不是和八年前讓我去官學一樣,就是為了看這個討厭鬼的?”
監正白眉一揚,露出笑意:“青鸞啊,你今日變聰明了!”
“我自幼聰明!”
謝青鸞鬼使神差,效仿那討厭鬼說了一句,繼而又問道:“他到底怎麼回事,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皺眉思索,又補充道:“之前他囂張跋扈,不學無術,現在卻聰慧過人,還博覽群書!甚至京城凶案那怪物,竟然也會怕他!”
“都過去八年了,有所變化很正常,你不也變聰明了嗎?”
監正樂嗬嗬的,意味深長道:“這個跋扈之徒,多了一層記憶,變化自然比你大些!不過他總會發現,其實他就是那個不學無術的跋扈之徒,從未變過。”
他隨即揮手一抹,眼前場景平複,再無秦征影像,似乎真怕從哪會蹦出一個潑婦,前來鬨事一般。
謝青鸞疑惑半晌,完全沒懂,繼續追問:“可是,那怪物到底是什麼,為何會怕他?你連續兩次騙我去見他,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師不知道啊!”
監正眉目微抬,捋須笑道:“八年前為師讓你去看他,是想看清秦家底細,這次為師讓你接近他,就是想知道這怪物的來曆!”
謝青鸞呆了呆,在監正身旁坐下,側頭狐疑道:“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天天在這偷窺天下人,天下怎麼會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麼叫偷窺,胡說八道!”
監正唬著滄桑老臉,嗬斥一聲,又搖頭失笑:“天地蒼茫,為師看不透的太多了!看不透秦家,看不透這怪物,也看不透狐族!”
這位大寧第一人極目遠眺,目光中泛起追憶,輕喃道:“塗山狐族,你們還是塗山會盟時的狐族嗎?”
謝青鸞本就帶著滿腹疑惑,此刻更是一頭霧水,忍不住磨了磨銀牙,氣呼呼道:“你這老頭,天天就知道疑神疑鬼。既然看不透,為何不自己去查?”
“這世間力量,總有製衡。為師若是走下摘星樓,天下就真要亂了!”
監正慈祥地看著謝青鸞,似笑非笑:“而且,為師不是派你去查了嗎?你自幼聰明,從小就能替為師分憂,何況你今日還變得更聰明了……”
他隨即迎向晨曦,老神在在道:“你的紫金爐,廣寒焰,蘊神丹不都為他弄丟了嗎,正好借這個機會賴上他,把這些事查個徹底!”
我賴上他?我去主動賴上那個討厭鬼?
謝青鸞俏臉一紅,小拳頭握起,氣呼呼道:“為什麼?此案不是完結了嗎?而且紫金爐,廣寒焰,蘊神丹,也不是因他弄丟的,你在摘星樓上,不是都看清了嗎!”
她磨了磨銀牙,又晃著監正枯瘦的身子,凶巴巴道:“我不是八年前的孩童了,這次你休想騙我!”
“青鸞啊,你雖然已經變聰明了,但還得再聰明一些,再狡猾一些才行啊。”
監正被晃得東倒西歪,卻忍俊不禁:“此案隻露出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幕才剛剛開啟。你跟在他身邊,不僅能查清這些真相,還能有一線晉升三品的機緣!”
謝青鸞小臉徹底呆滯了,原本就淩亂不堪的思緒,好像又被打了個死結,讓她茫然無一絲頭緒。
她眸光閃爍,極力思索,卻還是滿臉茫然:“老師,你老糊塗了吧,我隻是個七品風水師啊,如何能夠晉升三品天機師……”
四品與三品之間,號稱仙凡天塹。
整個大寧所有修煉體係中,三品強者都屈指可數。
即便是有活神仙坐鎮的司天監,也隻出過一位三品天機師,之後還徹底失蹤,甚至連她們這些司天監弟子,都不知那位神秘大師姐的底細。
謝青鸞以此刻七品身份聽著晉升三品的機緣,隻覺得一切遙不可及。
“機緣不可說,說之即破!”
監正雲淡風輕道:“去挑幾個寶物,就去尋他吧!他是你的護道人,這也是他欠你的!隻是他如今處在風口浪尖,危機重重,如果真的事不可為,你也要儘早脫身!”
隨即,他那隻枯瘦老手在謝青鸞身前一拂,謝青鸞頓時覺得有如清風拂麵,生機勃勃,讓她一身傷勢瞬間儘數痊愈。
隻是謝青鸞想起與秦征兩次相遇,現在還要主動去尋他,沒來由一陣頭疼,屁股疼,甚至連胸脯都疼了。
謝青鸞眨了眨杏眼,委屈巴巴:“老師,徒兒心亂如麻,正想要閉關呢……”
“青鸞啊,這次是他欠你,又不是你欠他,你心亂什麼?”
監正不為所動,悠悠道:“快去吧,彆胡思亂想,為師能有什麼壞心思?”
你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謝青鸞腹誹一句,又磨磨蹭蹭,悻悻道:“那老師能不能說詳細些,他為什麼會是我的護道人,欠我什麼了,如今又有什麼危險,徒兒沒太聽懂……”
半晌沒得回應,謝青鸞不由一陣煩躁,胡思亂想一番,更是粉麵羞紅,爭辯道:“你什麼都不說,我才不去呢!明明你就能教我修煉,我為何要去求他護道!”
隨即,她又握了握粉拳,一臉羞憤:“那討厭鬼見我就欺負我,如今又在教坊司當值,我如何去!”
見到監正還是毫無回應,她愈發憤懣:“糟老頭子,你能教大師姐,為何不願教我!”
話音落下,她忽然聽到一陣鼾聲,卻是眼前的糟老頭子已經睡去。
謝青鸞氣得直磨牙:“糟老頭子,你彆裝睡,要不你告訴我大師姐是誰,我自己去尋她教我……”
這次話沒說完,她眼前場景忽然破碎,四周景物飛馳倒轉,距離糟老頭子越來越遠。
失重感過後,重新腳踏實地,她已落到了摘星樓外。
謝青鸞光潔的額頭上,青筋跳了跳,恨恨一跺腳:“糟老頭子,你竟然趕我出門?我去把司天監的家底搬光,你可彆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