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陸拾玖緩慢地劃拉了兩下碗中的飯粒。
“下次陸家再來要人,你直接同意了吧!”
劉瑾義夾菜的手一頓,“這事你彆管,老夫心裡有數。”
“銀錢我會想辦法湊。如果是因為我,跟他們對上不值得!”陸拾玖猶豫道。
“小孩子不要心思太重,你負責養好傷就行!其他的事自有我們大人來解決。”劉瑾義不以為意。
陸拾玖搖了搖頭,“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跟他們對上。小人之仇,如跗骨之蛆,不值得!”
“小人之仇,如跗骨之蛆……”劉瑾義擰眉咀嚼著這句話,“你是說一旦被他們記恨上了,他們像跗骨之蛆一樣難纏?”
“嗯,他們睚眥必報!”
“不怕!難不成他們還敢上門殺人?”劉瑾義手執筷子在空中擺了擺,渾不在意,“吃飯,吃飯!”
“會的!”陸拾玖定定地看著他。
劉瑾義愣了一瞬後,笑了起來,“不怕!殺人是要償命的,他們不敢!”
是夜,劉瑾義坐在燈下整理醫案心得。
“嗶啵”一聲輕響,燈芯上的火焰輕輕抖動一下後,屋內的光線瞬間黯淡起來。
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擱下毛筆,將燈芯上燒焦的部分剪掉。
新的燈芯一露出來,萎頓的火焰立時跳高幾分。
“砰!”
房門突然大開,夜風長驅直入。
劉瑾義還未看清門口的情形,眼前就黑黢黢一片。
一陣強風從耳邊刮過,他來不及作出反應,一冰涼的物什便抵在他的肩上。
“聽說不給十兩銀子,你就不放我家的掃把星歸家?”突然出現的聲音如鬼魅般陰沉、低啞。
“陸老三?”劉瑾義抖著嗓子問。
黑暗中,肩上那冰涼的感覺被無限地放大。好像肩上緊貼著一條巨蟒,正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準備將他吞入腹中。
冷汗涔涔而下!
“不錯!”
“快把刀放下來!陸老三,殺人是要償命的!”劉瑾義哆嗦地喝道。
“嗬!老子會怕?你個老東西!之前慫恿大家報官,逼死老子的娘,老子還沒找你算賬呢!”
陸天明雙眼發狠地將刀往他脖頸處一遞,鋒利的刀刃立刻見了血。
“老夫什麼時候逼死了你娘?老夫是主張報官,若你娘沒乾壞事能進衙門?退一步講,拐賣稚子在咱們大雍罪不至死吧?頂多就是坐牢或者流放。是陸老婆子自己要咬舌自儘的,關老夫何事?”
“嗬!如果沒有你多事,要驗什麼迷藥,老子的娘能被抓去?”
“那你怎麼不說,是陸老婆子鬼迷心竅,乾什麼不好要去拐賣稚子,手甚至伸到了自己的村子裡!”
“你在教我們做事?”陸天明的聲音瞬間陰沉了下來。
“如果你們一家不想在王家岱住著,大可殺了老夫。”怕到極致後,劉瑾義這會兒神色反倒變得平靜。
“老子最不受人威脅!”
眼見劉瑾義就要人頭落地,說時遲那時快,門口突兀響起了一道清冷的童音。
“你彆動他,我跟你回去!”
不知什麼時候,屋外的風聲變了調,嗚嗚個不停,宛若百鬼齊哭。
大開的門亦“哐啷”地來回撞擊不停。
“給老夫回屋裡去!”劉瑾義見狀氣得衝門外大喊。
“刺啦!”
一道水桶粗的閃電直接在陸拾玖的背後炸響,將她慘白的麵容照得一清二楚。
“放了他,我跟你回去!”小女孩麵無表情地看著屋內的陸天明。
“嗬,老子人都來了,你還躲得了?”陸天明不屑地冷哼。
“你最後找到的是活人還是屍體,是由我決定的!”
“你在威脅老子!”
陸天明眸子危險地眯起,快速衝到門口。
“彆動!你的速度快不過我手中的刀!”
一把菜刀被她橫在脖子上,陸拾玖冷著臉再三強調,“放了劉爺爺,我跟你回去!”
“刺啦!!”
又一道閃電在陸拾玖背後閃現,明明滅滅的光線讓她那瘦弱的身影有了幾分鬼魅的模樣。
那是一隻視死如歸的鬼!
“晦氣!”
陸天明磨著後槽牙,恨恨地將刀背往肩上一甩,大步往外走。
“還不快跟上!”
陸拾玖手下一鬆。
“鏗!”
菜刀落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是塵埃落地的聲音。
陸拾玖閉上眼。
終於賭對了!
“孩子!”劉瑾義跌跌撞撞地追了出來。
陸拾玖衝他點點頭,便頭也不回地紮進黑暗之中。
劉瑾義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失神地望著遠方喃喃自語:“老夫終究是天真了!”
緩了會兒後,他顫顫巍巍地站起,撿起地上的菜刀,往廚房走去,背卻一下子佝僂了許多。
經過陸拾玖住的房間時,發現裡麵的燈火還在閃爍。
他推門進去。
風將桌上壓著的紙張吹得嘩啦作響,燈火亦搖擺個不停。
劉瑾義走了過去,用手掌擋住吹向燈火的風。
無意一瞥,他發現紙上不是往常的塗塗畫畫,而是字。
飯都不給吃飽的鄉下小姑娘會寫字?
他拿起桌上的紙,就著燈火眯眼細看。
偌大的一張紙上隻書寫十一個大字:“小人之仇,如跗骨之蛆,不值得!”
這是白日薛氏來家裡鬨之後,她說過的話。
她這是叫自己放下。
紙輕輕地從手中滑落,他怔怔地坐了下來,一種無力感再次撲麵襲來。
那麼好的孩子,他卻護不了!
忽然他徑直站了起來,不對!
字跡不對!
劉瑾義忙不迭地從地上撿起那張帶字的紙,再次細看。
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這不是一個十歲稚子能寫出來的字,也不應該是一個姑娘家寫得了的字!
可內容明明是……
劉瑾義急忙將手中的紙放在燈光下反複查看,是他慣用的玉扣紙。
再將筆擱上的毛筆拿到燈光下仔細端詳,輕撚筆尖,不意外地,他摸到了一手指的墨。
這筆上的墨還未乾……
劉瑾義倏地看向房門的方向,這老陸家到底都是些什麼人?
為什麼一個長期遭受虐待的孩子,飯都不給吃飽,卻寫得一手不符合年齡的好字?
“十多年前的恩情,她用十年時間外加一條命還了。人死債消,彆再讓兒子們背負愧疚活著。”這話裡又包含了什麼樣的內情?
……
當一個又一個問題不斷地往上冒時,劉瑾義立即停止自己這些危險的猜想。
那老陸家的人本就透著古怪,又危險至極,不是他一介鄉村野郎中所能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