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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一節老照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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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動第八百五十一節老照片

這邊左重和班軍商量著如何製裁滬上漢奸,另一邊的歸有光走在熙華德路上向各個店鋪化緣,眼睛不時掃過街道上來往的行人。

他麵前的這條路,名字來自19世紀美國外交官,曾任美國駐華特命全權公使的熙華德。

此地是日本控製區內酒店、高檔公寓、舞廳的聚集地,出於大和撫子們的緣故,很多白人來這尋歡作樂。

有這些昂撒匪幫在,治安形勢自然較為混亂,有大量巡捕、日本海陸兩軍士兵在附近巡邏。

短短五分鐘內,歸有光就看到三隊荷槍實彈的憲兵,十幾個巡捕從自己身邊路過,他暗暗皺了皺眉頭。

以這種巡邏強度,他們想要強攻目標所在黑木旅館,根本不可能,隻能采取秘密潛入的方式。

但要在人來人往的旅館裡將目標帶走,還不能驚動看守,這事又談何容易,敵人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行動。

從一家店鋪老板的手中接過飯團,歸有光說了句阿彌陀佛,轉身朝黑木旅館走去,準備近距離觀察一下。

結果剛剛來到門口,就被幾個尖嘴猴腮的漕幫漢奸給攔住了,對方可不在乎佛教不佛教的,上來就開始搜身。

幸好他來秘密偵查,身上沒有攜帶武器和可疑物品,即便這樣還是被敲走了幾法幣,連出家人都不放過,其貪婪可見一斑。

不僅如此,這幫敗類還問了他幾個問題,譬如從什麼地方來,搭乘的什麼交通工具,司機、車夫長什麼樣子,在哪下車等等。

絕對不能小看這些問題,對方在滬上混了很多年,對於街麵上的事情非常熟悉,如果胡亂編造,很容易被他們看出破綻。

經驗豐富的歸有光麵對幾個漢奸當然不會慌張,他鎮定的應付起盤問,為了減小嫌疑,他還不時停下回憶片刻這才回答。

人的記憶是有限的,大多數情況下,脫口而出的要麼是謊言,要麼是提前編造好的故事,無論哪一種都會引起懷疑。

見大和尚沒錢,回答的內容也都對,幾個漢奸罵罵咧咧的鬆開他,搖頭晃腦的鑽入人群尋找下一個敲詐目標。

歸有光單手立掌目送對方幾人遠去,餘光看了看身邊走過的一個便衣青年,腳下不停離開了黑木旅館門前,沒做任何停留。

這是個職業情報人員,跟日諜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對方身上的氣味就算隔著三裡地,他都能聞出來。

比如為了避免貼身搏鬥時被人揪住,而特意剪短的頭發。

比如行走間飄忽不定,四處觀察周圍環境的眼神。

比如為了以最快速度拔槍,在腰間處不停來回擺動的右手。

這些全都符合日諜的特征,看來除了常規巡邏,日本人在目標身邊還布置了不少特殊力量,難道真的是在布置陷阱?

歸有光大腦飛快運轉,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但對方不可能知道特務處來救人,這是絕密行動。

那麼會有什麼人冒著生命風險來救一個孩子?

目標母親的公開身份是特工總部成員,特工總部會不會派人營救犧牲者家屬呢,答桉是不可能。

立功受獎,徐恩增絕對跑在最前麵,救人,嗬嗬,日本人應該很清楚此人的德性,陷阱絕不是針對一處的。

地下黨倒是會來救人,可敵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從副處長在木魚那獲得的情報看,對方被捕之後一句話都沒有交代。

日本人就是將其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國府特工,頂多是掌握了重要情報,意誌堅定的國府特工,不會往異己分子方向去想。

所以隻剩下一種可能,那就是孩子的親人會來救目標,結合已知情報,大概率是孩子的父親。

潛伏人員的配偶多為搭檔,日本人或許是想通過孩子的父親繼續深挖,找出更多的國府情報人員。

想到這,歸有光轉身走進黑木旅館斜對麵的一家商鋪,一邊跟老板說話,一邊利用櫥櫃玻璃的反光快速觀察身後的建築物。

這是一幢折中主義風格的三層大樓,每一層有七八扇窗戶,不出意外的話,一層至少有12至14個房間。

就算忽略目標身邊的憲兵和漢奸,以一間房有一位住客計算,如何瞞過這三四十個人的眼睛是個大問題。

另外,頂層有人影晃動,像是在緊急加建第四層,這說明旅館生意不錯,否則旅館經營層不會多此一舉。

顯然,樓中的人員密度絕對比他猜測得還要高,秘密行動最大的敵人不是對手,而是無處不在的目擊者。

無論準備的多完美,到時隻要有人嚎上一嗓子,行動就暴露了,總不能見一個殺一個,他們又不是屠夫。

而且旅館周圍分彆矗立著虹口電話局,同為旅館的萬歲館以及百老彙大廈三座大樓,沒有可供觀察的住宅。

如果長時間停留踩點,恐怕會立刻被日本人察覺,即使有化緣為借口也一樣,所以他隻有一次機會偵查現場。

意識到情況緊急,歸有光匆忙跟店鋪老板告辭,走進小巷遠遠的繞著黑木旅館轉了一圈,試圖找出能印證現有情報的線索。

當走到電話局附近時,他發現黑木旅館背麵三樓有四個房間都拉上了窗簾,現在是白天,拉窗簾乾什麼。

思考了一會,他瞄了瞄身後忽然冒出來的漢奸,知道不能再停留了,抬腳不緊不慢地向著公共租界走去。

或許是他出現的太過突兀,直到他走過白外渡橋,對方依然死死跟在後麵,根本不在乎隨處可見的巡捕。

就這樣走了兩三個小時,漢奸才停止跟蹤,歸有光沒有立刻返回安全屋,繼續漫無目的的在租界內轉圈。

時至下午,確定身後沒有了盯梢,他緩緩走進一條四通八達的弄堂中消失不見。

一個小時後,換了身裝扮的歸有光走進雜貨鋪的後院,抬手敲了敲客房的房門。

“噔,噔噔……”

“進”

走入房內,歸有光看到副處長正端坐在一副地圖前,一手拿著鋼筆聚精會神的計算什麼,一手拿著手表無聲默數。

“報告,卑職去看過了,黑木旅館附近戒備森嚴,有日本情報人員活動跡象,旅館內部和外部人流量很大,行動很困難。”

他將情況做了如實彙報,說句實在的,要不是上峰命令,加上目標是忠烈子女,他絕對不讚成營救行動,這是在送死。

用接受過嚴格訓練的情報人員去換一個孩子——不值得,這麼說或許很不近人情,也很殘忍,可好人是乾不了特工的。

情報活動講究以小博大,以有備攻無備,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除了白白犧牲沒有任何意義,至少近期不適合營救目標。

“坐下說吧。”

沒想到左重聽完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隨意點了點頭,讓他將具體情況仔細講一講。

歸有光無奈,隻好把今天的偵查過程事無巨細的介紹了一遍,並再次強調了行動的危險性。

聽著他的彙報,左重將日軍、巡捕的巡邏路線,大概間隔時間,特務人數,日諜位置在地圖上做了標注。

通過繪圖,能清楚地看到日本人在黑木旅館布下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日軍,漢奸和特工將此地團團圍住。

行動一旦被對方發現,重兵圍剿下特務處行動人員將插翅難逃,此次任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險。

畫完示意圖,左重再三確定了其中沒有疏漏之後,快速把內容記在腦中,又將地圖進行了銷毀,最後丟下一句12點行動便匆匆出門。

看著副處長大步流星離開,大光頭滿臉疑惑地撓了撓腦袋,這是要去尋找支援嗎,可這次就自己跟著副處長來了滬上啊?

想不明白的他乾脆不想了,直接躺到床上和衣而睡,服從命令是軍人天職,既然副處長說了12動手行動,那他執行就好。

……………………

行動前6小時。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一間審訊室內,班軍戴著手銬坐在椅子上,對麵是紅隊負責人,地下黨潛伏在此的探長鄺福安。

“為什麼啟用緊急聯絡方式?”

鄺福安神色疲憊,兩隻紅通通的眼睛看了看百葉窗外走來走去的巡捕,喉嚨沙啞著問了一句。

班軍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歎了口氣詢問:“紅隊現在能動的有幾個人,我說的是不惜一切代價的情況下。

行動晚上12點準時開始,果黨方麵派出了他們最精銳的特務處,我們負責牽製敵人,他們一定能安全救出小寶。”

“包括我,三個。”

鄺福安沉聲回道,隨即嚴肅看著班軍:“我請求參加營救行動,論對滬上地形的熟悉程度,沒人能比得過我,包括特務處的人。

我要親自去一趟黑木旅館,作為……丈夫,我是不合格的,親眼看著自己的妻子被那幫漢奸和日本人抓走,卻什麼都不能做。”

講到這裡,這位曾在數百名特工總部特務包圍下,悍然擊殺叛徒瀟灑離去的紅隊隊長,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展現出脆弱的一麵。

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緊緊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戳進手心,鮮血順著手指緩緩流下,整個人縮在黑暗之中微微顫抖,無聲的痛哭。

強忍著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鄺福安哽咽道:“小寶是她和我的孩子,這次我必須承擔起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請組織批準。”

班軍沉默了,日本人進入租界抓捕小寶的母親時,對方作為巡捕房的代表陪同前往,親眼目睹了愛人和兒子的被捕。

最親愛的親人近在遲尺,無法相認又無法相救,還要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跟敵人周旋,這種痛苦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為了保護黨的秘密,小寶母親甚至是才幾歲的小寶,自始至終沒朝鄺福安看一眼,一家人在槍口下做了最後的告彆。

從個人情感上,他很想答應對方的請求,但從組織紀律上,他不能答應,因為對方關係到無數地下人員的生命安全。

長長的沉默後,沒有得到回答的鄺福安擦了擦眼睛,用力吸了下鼻子,強迫自己恢複冷靜,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為難你了,我服從命令,晚上12點準備行動,我先走,等會會有人釋放你,如果有緊急情況,直接打給我的辦公室。”

說完,他邁著步子開門走出審訊室,穿過熙熙攘攘的辦公人員和犯人來到巡捕房門口,此時天空突然飄起點點雪花。

遠處,昏黃的路燈燈光把雪花折射暈染出黃褐色彩,仿佛將這座城市變成一張陳舊的老照片。

路燈下一對戀人相擁,互相傾訴彆離情腸,風雪越來越大,卻掩不住彌漫而出的愛情氣息。

他們或許今天就要分離,奔赴各自的前前程,亦是奔向遠方,思念宛若垂於睫尾的雪花,融化在這紛紛冰雪中,毫不起眼。

這份痛苦,路上行色匆匆的人們不知道,隨風飄落的樹葉不知道,可是,那呼嘯而過的寒風知道,那展翅天邊的飛鳥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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