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閘北寶山路一座小樓裡人聲鼎沸,一群人正在從卡車上往屋內搬運家具、各種辦公用品和文件檔桉。
這裡就是受日本外務省直接領導,有日本海陸軍配合的情報機構——長穀機關的所在地。
此地對外代號長穀公館,負責搜集國府的政經情報,履行部分監視軍方的反間諜職能。
作為負責人的長穀良介站在樓頂一扇窗前,看著底下的工作人員,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有了這些人,他的情報渠道將會更加廣泛,這意味著他可以賺到更多的錢,可以更早前往其它國家國家,過上自己夢想的生活。
“喲西”
長穀良介自言自語了一句,抬手看了看手表,轉身走到辦公室的牆角處,打開了收音機的開關,並轉動調頻旋鈕到了特定頻率。
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後,喇叭中傳出了聲音:“值此佳節本公司將在本月7號舉行招待酒會,特邀……見麵……”
聽到見麵二字,原本懶洋洋的長穀立刻坐直,臉上滿是慎重之色,等到廣告結束,他調頻旋鈕打亂,套上衣服離開了機關駐地。
按理說情報機關的出入有著嚴格的紀律要求,登記、檢查這些程序是免不了的,哪怕是負責人也不例外。
但門口的警衛不僅沒這麼做,反而熱情的將機關長先生送出了大門,言語間充滿了諂媚。
因為他們不光是長穀公館的工作人員,還是“非官方物資運輸”活動的成員,麵對衣食父母,腰杆子自然硬不起來。
再說了,紀律歸紀律,人情世故歸人情世故,正常人都不會為了幾條規定就得罪頂頭上司。
況且檢查登記的目的是防止有人竊取機密,可那是針對普通人的,至於檢查機關長,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嘛。
能夠擔任情報機關負責人的人,哪個不是天蝗最忠誠的臣子,哪個不是帝國最優秀的子民,這種人絕不可能出賣大日本帝國。
被歡送出門口的長穀良介開車在滬上轉了一圈,去見了幾個潛伏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日本特務,然後開車來到三角公園,下車消失在人流中。
半個小時後,檢查完身後有無跟蹤者,他坐回了駕駛位,警惕地瞄了瞄四周,放在方向盤下的手悄悄展開一張紙條。
“詳查民國十六年,日本駐瑞士大使館三等參事秋原俊雄資料。”
望著從死信箱裡拿出的情報,長穀良介麵無表情的打著火機點燃紙條,腦中快速思考。
參事,在日本外務省係統中是負責輔左大使、領事行使職責的人員,人數上沒有定額,也沒有實際的崗位。
既然這個叫秋原俊雄的家夥能被特務處關注,大概率是特工,考慮到參事不占用編誌的特性,對方很可能是非外務省情報人員。
否則對方就該跟他一樣,在領館情報部任職,畢竟參事一職隻是聽著好聽,卻沒有任何權力,用來安置其它方麵的人員再合適不過。
將車窗打開一條縫,寒風順著縫隙把車內的煙味迅速吹散,長穀良介目視前方陷入了思索。
那該從哪入手調查秋原俊雄呢,總不能直接向東京申請調閱此人的資料,一旦對方出事,很容易讓人懷疑到他。
忽然,他想到了曾經的老同事,滬上領館情報部特彆工作班班長,隸屬於陸軍參謀本部的加藤信夫。
對方也是非外務省人員,特彆工作班的編誌、經費、人事任命同樣在計劃外,秋原俊雄會不會跟其都是陸軍成員?
看來可以先在加藤信夫那裡試探試探,如果沒有結果,再讓東京的合作夥伴調查秋原俊雄不遲,但那是最後的辦法。
長穀良介迅速製定了一個計劃,啟動汽車開到虹口,找了部電話打給加藤信夫,跟對方約了一個餐館共進晚餐。
聽到原來的老同事,現在的機關長邀請自己,加藤信夫欣然同意,情報人員也是人,也有私人生活,不可能跟外界徹底切斷聯絡。
更重要的是,隨著長穀公館的建立,領館情報部的地位下降,連情報部長岩井都在尋找出路,準備調回本土。
他這個“外人”的處境就更加尷尬了,是留是走沒有定數,要是能在長穀公館謀個職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當天晚上,加藤信夫拎著一包小禮物,在約定的時間之前趕到餐館,畢恭畢敬地等著長穀良介的到來。
不多時,長穀在幾個健壯特務的保護下走入包廂,大笑著跟其打了聲招呼,接著大刀金獁坐到了上首處。
麵對意氣風發的老朋友,加藤信夫這一刻仿佛成了檸檬精,心裡那個酸啊,恨不得以身代之,表麵上卻乖乖坐下。
隨意點了些酒菜,長穀良介讓保鏢去門外盯著,笑眯眯的跟對方敘起了舊,即使他離開領事館不過半個月的功夫。
兩人一個有意套話,一個有意奉承,聊得倒是很開心,等到酒肉上齊,便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滿臉通紅的長穀良介慢慢放下酒杯,打了個酒嗝,假裝無意問了一個問題。
“加藤君,你來民國工作已經有好幾年時間了吧,為何沒有得到升遷,參謀本部未免太苛刻了,我覺得你完全有資格擔任情報部副部長。”
化身為拱火專家的長穀麵帶不解,隻用了一句話就把加藤信夫內心的不滿和憤怒挑動起來。
加藤紅著眼睛舉起酒杯一飲而儘,長長歎了一口氣:“唉,長穀閣下,自從特彆工作班在金陵的潛伏人員全軍覆沒之後,我這個班長便名存實亡了。
您或許知道,特彆工作班的工作地點有兩處,一是滬上,二是金陵,滬上本就有參謀本部的直屬特工,所以金陵出事,我在東京方麵就失去了價值。”
他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的那些手下是怎麼暴露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參謀本部內部出了問題,而他不幸當了替罪羊。
長穀良介暗笑一聲,非常同情的拍了拍對方肩膀,口中安慰道:“加藤君,你受委屈了,我會想辦法為你運作,將你調入我的長穀公館工作,負責情報業務。
像你這樣經過專業培訓的情報人員,不該在特彆工作班浪費時間和生命,我想那些跟你一樣進入外務省的同僚,現在一定都成為位高權重的高級特工了吧?
特彆是那些在歐米發達國家任職的家夥,比如英、美、法、瑞士、德國領館的情報人員,他們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就可以靠著工作資曆獲得重要的職位。
而如加藤君這般真正為帝國做事情的人,卻要承受不該承受的壓力和責任,實在是讓人氣憤,我不能任由這種情況發生,必須為你討一個公道,請你放心。”
“長穀閣下。”
自覺受到委屈的加藤信夫聽到這些話,心潮澎湃不能自已,猛的站起來朝對方鞠了一躬,情真意切地說道。
“感謝您的幫助,到了長穀公館後我一定用心工作,用最快速度搭建好情報網,以便掌握民國人的情報,不枉費您一番心意。”
“哈哈哈,言重了,加藤君。”
長穀良介示意他坐下,一本正經的表示:“我隻是不想看到一個情報精英浪費而已,帝國的偉業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你也不必心灰意冷,我們的朋友遍布內閣、蝗居、軍中,很有實力,有他們的幫助,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追上那些人。”
這絕不是在說吹牛,長穀確實有能力和人脈讓加藤踏上仕途快車道,畢竟沒人不喜歡聖德汰漬日本百元紙鈔人像。
加藤信夫當然明白這點,激動之餘又有點不敢相信,彆說在他之前進入外務省的陸軍情報人員,就算跟他同期的都有人成為中左了。
想到長穀最開始問自己,那些在歐洲就職的同僚有沒有成為位高權重的高級特工,他心中一動,對方幫助他真的隻是為了公義嗎。
不可能!
小孩子才會相信這個理由。
沒有現實的利益,誰會乾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或許長穀是想借由這個機會認識更多的人,為“非官方物資運輸”活動保駕護航。
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反而放下了心,開始詳細介紹參謀本部在各國使領館負責人的資料,這些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秘密。
因為他們都是從培養對華間諜的拓殖大學和陸士畢業,除了執行秘密潛伏的人,其他人互相都有聯絡,也會討論各自近況。
長穀良介一邊吃菜,一邊聽著,偶爾舉杯敬酒,沒用多長時間就把對方灌了個爛醉如泥。
醉眼惺忪的加藤信夫徹底失去了警惕,當提到瑞士領館的時候,磕磕絆絆說道:“我的一個前輩曾經在伯爾尼領館當參事,隻用了三年時間就晉升為中左。
隨後調回陸軍係統,擔任參謀本部附,聽說今年會以大左軍銜負責一個叫後方勤務人員培養所的秘密機關,我可以介紹長穀閣下跟他認識。”
“哦?加藤君你的那位前輩叫什麼名字?”
長穀良介不慌不忙問了句。
“秋原……秋原俊雄。”
加藤信夫說完腦袋咣當一聲砸在桌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