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天清氣爽,山中有人正在敲鐘,那銅鐘大呂之聲悠遠蒼茫,令人心神無比安寧。
“黃粱夢中……”
陳宣放眼望去,視野中一片金黃色的田野,成熟的莊稼無邊無際,一直蔓延到視野儘頭。
一條條田壟很規整,莊稼從根莖到葉子,再到穀穗,散發黃金色澤,猶如精致的黃金擺件,燦燦的光輝將天幕映成一片金色……
心齋!
陳宣在王蟬動用黃粱炁之時,看見了黃粱夢!
自天幕穹頂上的【仙人縛日圖】,玄貓娘娘的【小陰間】之後,他第三次看見那超乎想象的事物。
但這一次,他不隻是看見,甚至進來了!
“並非真實的肉身軀殼,而更像是一種意識、靈魂的具象化。”
陳宣伸出雙手翻看,小陰間,他隻能附身、偷窺,其他任何都不能做。
但這黃粱夢,他竟然“神遊”進來,可以說話,甚至能夠自主行動。
”黃粱夢中,藏著什麼秘密呢?”
陳宣沿著田壟行走,四處查看,忽然他停下腳步,聽到一陣酣睡聲。
“有人在黃粱夢中睡覺?這裡還有其他人?”
陳宣皺眉,循著聲音謹慎前進,不久後,他在一處穀穗飽滿的田野中,見到酣睡之人。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麵容清雋,短衣草鞋,少年以天為被,以金色莊稼為席,以一隻鋤頭為枕,姿態愜意。
“王蟬!”
陳宣麵色頓時冷下,正要握拳快速接近,忽然,眼眸一熱,心齋再次發動,緊接著,他就看見一連串“氣泡”從少年王蟬頭頂冒出。
氣泡中有無數蝌蚪大的金色經文湧動,並伴隨著一段段光影。
陳宣從光影中看到自己。
那是王蟬視角,關於“陳宣”的,原本應該“映照現世”的一段人生。
……
……
一個氣泡光影中。
“沈靈峰,你要死了!”
一條河道裡,潛藏多日的陳宣猶如一隻鱷魚撲出,猛然將取水的沈靈峰一把拉入河中。
赤炁煮沸冰冷的河水,翻湧出大片血紅色。
“陳師兄……追過來了。”
王蟬在遠處駭的魂飛魄散,其他青鹿山門徒怒吼著撲入水中,隻有他連滾帶爬的往後逃走。
……
又一段光影。
“王師弟,青崖子師尊降臨南荒……”
“桃花源墜落,陳宣逃進去了,繼續追!”
“陳宣擅長鬥法,我們死了很多人。”
“他結識了一位貴人……”
王蟬聽著無數傳來的消息,心中為這些充滿血與火的事情顫栗,手足冰冷,但他最終還是鼓足勇氣。
“諸位師兄,是我汙蔑他,闖出這麼多禍事,用我當誘餌吧……”
不久後。
陳宣果然中計,遭遇青鹿山大修士的截殺,雖然強行突破包圍,但遭受重創,生機渺茫,最後不知所蹤。
王蟬在此戰中受傷。
但赤鴉城地域從此沒有陳宣這個人了,噩夢遠去。
……
多年後。
青崖子老去,青鹿山日漸衰弱。
一位路過的通天大修士,將這個名震一時的大勢力,隨手從大地上抹去。
王蟬當時不在山門中,僥幸存活。
青鹿山名聲不好,他隻能被迫離開呆了半輩子的赤鴉城地界,開始在世間漂泊,時隔多年,在古楚國的王都,再次看見陳宣。
那是一場規格極高的宴會,許多練炁世家、古老道場的大人物雲集,其中許多人都是古楚國傳說中才會出現的人物。
陳宣便在宴會中,雖不是最中心位置,但身邊卻也聚集一些人,眾星捧月,談笑風生。
“道兄,聽說你這一次回楚國,去赤鴉城看望故人了?”
“歲月無情,故人大多凋零不在……”
“哈哈,我等與天同壽,道友勿要傷懷,昨晚我孫子的孫子都老掉了,你雖年輕,但也該逐漸習慣俗世故人一個接一個相繼離去……”
“……”
王蟬路過宴會門口,聽見這樣的談話聲,萬分驚駭,連忙遁走,心中立刻決定離開楚國,這一生都不會再回來了。
背後仿佛有男人的歎息聲傳來,好似秋風卷起落葉。
……
……
又是多年後。
垂垂老矣的王蟬,漂泊至一個更加龐大的古王朝,再一次聽見關於陳宣的消息。
死訊。
頭發皆白的老年王蟬,神色恍惚,看著路過的練炁士們情緒激烈的議論。
“聽說了麼?陳宣,就那個從小地方楚國而來,最近闖出一番名堂的練炁士,身隕道消了!”有人興奮道。
“他一介凡骨,依靠自身努力走到【韜紅塵】這一步,真是了不起,當得起天才二字……可惜,遇上橫空出世的天命人。”有人噓唏不已。
“這個時代,終究是屬於那些天命人的……”這個練炁士,眼中充滿無奈。
“……”
王蟬心想,那頭頂盤旋多年的噩夢,終於徹底遠去了。
但緊接著,巨大的空虛感充斥內心,他這一生都活在那個人的陰影之下,年少時還能相爭,後來便被迅速甩開,隻能躲在陰暗角落裡偷偷仰視其人。
天命人……
是比陳宣更強大的存在……
若能重活一次,他也成為氣運眷顧的天命人,該多好啊?
這是王蟬夢中所經曆的,關於陳宣的,本該發生的一段人生。
……
……
“看來我將來的發展還不錯嘛,風光過一段時間。”
陳宣看完幾段光影,失笑著腹誹一句。
可惜夢中王蟬與自己交集太少,大多事跡還是從彆人口中得知,無法令他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有足夠的信念,但沒料到將來能走那麼遠,竟真成為楚國赫赫有名的大修士……雖然後來一出楚國,就見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直接被人哢了。
“【黃粱真經】……”
陳宣旋即盯住那些氣泡中流轉的金色經文,怔怔出神,因為他從經文中看到了【十二靈炁呼吸法】。
王蟬留在柳鎮的這一篇呼吸法,陳宣雖然沒有修煉,但卻曾認真參詳過,曾經大為稱讚,認為其精妙無比,有出彩之處。
此刻,他看見完整版本,立刻沉浸其中,隻覺晦澀難懂,一種古老浩瀚的氣息迎麵撲來,這是一部無上仙經!
“黃粱夢的精華,都在這篇經文中!”
“黃粱真經,可以令青炁蛻變升華,養出罕見的黃粱炁……”
“這是單獨屬於一個人的無上法。”
“真正的仙經,一個時代,隻允許一個人去學。”
陳宣吃驚,頓時感到一種莫名的震撼:“其餘修煉者,皆為夢幻泡影,隻要那個人出現意外,其餘修煉者們的大道修為,瞬間就會化為烏有,鏡花水月一場空。”
是隻有黃粱真經如此,還是其他古老的正經也是如此?
同時,他陳宣意識到王蟬留下的那門呼吸法中,所攜帶的濃濃惡意。
“我若修煉十二仙炁呼吸法,今日殺了王蟬,豈不是自身也要遭受苦果,修為破滅,瞬間退化成普通人?”
練了黃粱真經中的法,這一生除了忠心追隨,徹底與王蟬綁定外,沒有其他路可走!
並且這種猶如主仆關係的綁定,會隨著時間越發牢不可破。
青鹿山的沈靈峰,背景深厚,有機會知曉一些隱秘,因此雖對王蟬那些戲法如癡如醉,卻一點不敢去學,就是害怕將來被王蟬裹挾住。
“黃粱真經,有一股邪性……”
陳宣心中駭然,旋即,仍是迫不及待將這門無上仙經牢記在心中,能不能練日後再說,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先拿到手裡最要緊。
就在這時。
“嘶!”
他胸膛處突然出現一絲刺痛,仿佛有什麼東西真正接近心臟,他眼睛顫動,心齋極速發出預警。
“王蟬!”
陳宣立刻結束心齋,從黃粱夢中退出。
……
……
“陳宣,我以為你這種性格堅毅之輩,能抵抗住一絲黃粱炁的威力呢?”
王蟬披頭散發,狀如惡鬼,指尖青炁跳躍猶如銳利的刀劍,刺向陳宣胸口:“沒想到年少時,你也不中用啊。”
“哈哈,雖無法收服你,但是鎮殺你這種人物,我這一世也算是波瀾壯闊,不留遺憾了!”
即便無法在微末之時,裹挾住陳宣這等將來在古楚國都排得上號的人物,他此刻也隻是略顯遺憾,畢竟,有一世記憶作為根基,未來宏偉的仙途大業,仍在前方等著他!
什麼天賦異稟陳宣?不過是他這一世沿路遇見的風霜罷了,彈指可滅……
他是天命人!
手指沒有繼續前進。
一隻散發金白光輝的手掌伸出,輕輕掃開王蟬的手臂。
王蟬錯愕了一瞬,那熟悉的聲音響起,仿佛記憶中的夢魘般鑽入腦海中。
“王蟬……”
陳宣瞬間攥住他的脖頸,另一隻手揚起,五指握拳,白炁洶湧彙聚,巨大如山的白猿虛影浮現,赤麵獠牙,猙獰恐怖,氣流漩渦在水桶大小的拳印上極速盤旋——
王蟬如遭雷擊,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明明被……”
“砰!”
轟然一拳,打散王蟬體表縈繞的黃粱炁與青炁。
如果些許前塵往事就能動搖陳宣心神,那他便不可能苦耗三年,甘心呆在一座武館練習基礎武道,能做成這種事情的,心性堅定絕不會被任何事物動搖!
若非心齋突然發動,令他進入黃粱夢神遊,王蟬甚至不會有機會走到他麵前。
“砰!”
第二拳,打的王蟬頭顱後仰,整張臉龐凹陷下去。
“你不能殺我,你學了……”
王蟬腦中一片混沌,他無意識伸了下手,猶如要在空中抓住些什麼,嘴裡湧出血沫,舌頭在口中含糊不清的動了動:“我、的、大、業……”
他什麼也抓不住。
“王蟬啊……”
陳宣麵無表情的開口:“不行的人,就算重生再來一次,你照樣還是不行……”
話音落下。
“砰!”
第三拳,打的王蟬頭顱散開,猩紅和骨骼倒濺出去。
黃粱一夢,就此成空。
“……”
玄貓娘娘心頭震動,黃粱夢死了,就死在她麵前:“他竟以凡人之軀,把一個天命人殺了……”
她知道今晚黃粱夢一定會死,但沒想到,竟是陳宣動手,竟是這個她心中認為無法與天命人相提並論的陳宣乾的!
“看走眼了……”
老年白龜眼神錯愕,盯著眼前驟然翻轉的局勢,陷入良久的沉默中,心道自己難道真老了?老眼昏花了!
偷魚小賊,不僅沒被黃粱炁勾進紅塵中,反而直接依靠堅韌心性,強行看破迷障,打死了黃粱夢,此等心性,世間罕見。
“嘶,小賊有武道至誠之心,是個走古武法的苗子啊……”
……
……
遠方的夜色下。
沈靈峰埋頭狂奔,終於逃出南荒。
他頓時仰天大笑,欣喜若狂。
“哈哈!我逃出來了!!”
下一刻,這聲音戛然而止,他身形凝固,顫栗著被迫跪下,目光驚恐仰視前方一道負手而立的中年道士身影。
“師尊……我……”
中年道士低頭,大袖飄揚,深沉的威嚴循著俯瞰的視線傾瀉而下,一雙墨綠色瞳孔中,似乎有一千種璀璨的青光翻湧,托舉起一隻古老的三足練丹爐……
“你師弟,黃粱夢死了……你知道麼?我挑中的爐中仙丹沒了。”
丹鼎道,青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