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謝齋舲過得不消停。
年中的時候工作室有過一陣子入不敷出的情況,金奎為了提升工作室名氣提高陶器單價就把他做的幾個瓶子送去參展,這本來是常規操作,他做的東西在國際展會上一直都是比較好賣的那一批,專家的評語一般都是他做的東西就是市場貨,藝術性不夠,參展的時候都放在展廳最外圍湊數的那一欄。
所以,從來沒有出現過展會結束推薦送去參賽的情況。
但是今年年中的展,主辦方把他做的那個影白花插送去參賽,送的時候跟他說就是陪跑一下,今年他們賽區的東西太少了。
金奎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吃飯的時候隨口提了一句。
謝齋舲自己也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問了兩句主辦方的背景,都是國外的,沒有認識的人,隨口就應了。
陪跑而已。
結果過年前拿了個獎。
結果一起送去的劉家人的黑陶瓶變成了陪跑。
結果評委裡頭還有個劉家人舊識,跟以為自己一定會得獎跑人評委家裡吃飯的劉家人說,其實都一樣,畢竟,謝齋舲也算是劉家親傳弟子。
這一下就捅了馬蜂窩。
劉家人上門來找麻煩其實沒什麼新意,他們並不在乎那個十歲就走失的孩子,他們隻在乎老爺子有沒有把黑陶相關的獨家手藝單獨傳給謝齋舲。
上門鬨過,遺產官司打過,他賣出去的東西也被告過侵權,至今還有幾個官司在打,等這些都沒有用以後,他們就會組隊過來給那個十歲的孩子喊冤。
從白眼狼到殺人犯,一路罵過來。
這麼多年來,罵人的話都升級了好幾輪,最近罵人的時候都帶上了網絡用語,很時髦。
所以謝齋舲其實已經習慣了,也不怎麼在意。
他隻要聽不見,罵人就比挨罵費體力,還費嗓子。
但就像金奎說的那樣,他很能氣人。這幫人來了幾次被他無所謂的樣子氣著,年三十又來了一趟,說要讓他過不好年。
年三十,很多在外地讀書打工的也回來了,年輕人分不清楚輕重,叫罵的台詞裡提到了自己道聽途說來的當年的事。
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謝齋舲沒有太在意,隻是走過去對著那個說得唾沫橫飛的人的下巴上揍了一拳,他打架專業,這一拳就把人下巴卸掉了。
然後金奎和金五就來了。
然後就開始了群架。
最後在派出所的時候,他們這裡傷得最重的就是謝齋舲臉頰上的瘀青,那還是被金奎這人在混亂中亂拳揮到的。
對方來了快二十個人,都掛了彩。
這事要扯起來很麻煩,對方人數是他們的好幾倍,還是找到工作室來□□的,按尋釁滋事,應該是對方的責任。
但是先動手的是謝齋舲,他們人少,卻都沒有受傷。
大過節的,民警教育調解為主,各打了五十大板,罰了款教育了一番就讓他們回去過年了。
善了是不太可能的,劉家人走之前揚言讓他們都不要過日子了。
金五犯了病,從派出所出來就開始成片地出疹子,去醫院配了藥連夜買了一張機票飛了。
金奎回了隔壁縣老家,他們爺爺奶奶的墓在那邊,金奎每年過年都會回縣裡老宅住幾天守著靈位和老人說說話。
剩下謝齋舲一個孤家寡人,工作室有人蹲守去不了,身上除了手機什麼都沒帶,外套都沒穿,隻能叫了輛車去了幸福小區。
他這段時間有空就會讓他或者金家兩兄弟過來開個燈,之前不知道二樓隻住了一個單身女孩子,臨近年關了,他也怕小偷來踩點不安全。
大過年的,還下著雪,小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所以他沒有想到那個女孩會跳到他麵前,更沒想到兩人就這樣自然地一起過了個跨年。
所以他做了兩件錯事。
他做了自我介紹,他還要了對方的微信。
一個麻煩鬼,在全身都纏著掙脫不了的線的時候,還給自己主動拉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線。
大概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命太長?”塗芩一邊拉伸一邊蹙眉。
姚零零那邊在機場,人來人往的,她孤身一人背著個巨大的雙肩包,旁邊是兩大箱拍攝設備。
她熱戀期間沒有智商,現在是南非時間晚上十二點鐘,她一個人扛著那麼多設備,脫離了攝影團隊,準備去男人老家看看。
而且是沒有告訴男人,隻跟團隊領隊說了一聲的情況下。
“這次感覺很對。”姚零零強調,“我得先去調查一下,不然我會不明不白地陷太深。”
“幾點的飛機?”塗芩在瑜伽墊上坐直了問她,“航班號多少,到那邊接你的車子車牌還有行程都報給我,每小時跟我發一條消息。”
“我發到你微信上了。”姚零零笑嘻嘻的,“沒事,我先在機場膠囊酒店對付幾小時,那邊有我們公司的辦事處,我彆亂跑應該就沒事。”
“零零。”直到看著姚零零住進了膠囊酒店,掛視頻前塗芩才很認真地說,“不要做自己兜不住的事情。”
姚零零安靜了一秒才點頭。
掛了電話以後,塗芩貼牆倒立著歎了口氣。
姚零零的爸爸是渣男,吃喝闝賭家暴樣樣都沾,還盜竊打架混幫派,幸運的是死得早,姚零零十七歲那年就因為入室行竊被發現爬空調室外機逃跑,結果踏空摔死了。
然後,姚零零就陷入了某種魔咒,她看得上的男人,身上多少都帶了點她痛恨的爸爸的影子。
將近快十年的時間,姚零零都在清醒和沉淪中間反複拉扯,她害怕變成這樣,卻像走獨木橋往下看就會莫名其妙的想要摔下去一樣,她常年走在那條獨木橋上。
塗芩有時候會覺得,人的一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定型了。
他們的父母,他們的成長環境,他們幼年什麼都不懂的時期受到的那些傷害或者那些寵愛,就是他們今後路上的指路牌。
明知道哪裡是錯,但是仍然會忍不住一腳踏進去。
姚零零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非常不公平,因為她們的原生家庭不夠幸福,父母不是人格健全的成年人,所以長大了,離幸福的路就會比普通人更遠。
很多人走著走著就迷路了。
很少的人,哪怕走到了,也精疲力儘,或者發現那些所謂幸福的結局,其實也並不是他們的歸宿。
塗芩倒立著看著落地窗外那棵光禿禿的銀杏樹,大年初二淩晨六點鐘,那棵樹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著,安靜地回看她。
門外突然傳來了關門聲,塗芩嚇了一跳,手一滑差點整個人砸地上。
手忙腳亂地站直,她又看了眼時間,真的是六點多,六點半都不到。才兩天,她不習慣這層樓還住了其他人,而且這人出門的時間點也非常詭異,她會在這個時間點做運動,是因為她昨天晚上通宵碼字還沒睡,那麼對麵那個謝大船這個時間點關門,是出門還是進門。
不管出門進門都挺奇怪的。
年三十那場大雪一直到年初一中午才算完全停了,墨市這個不南不北沒有暖氣卻偏偏還會下雪的城市因為這場暴雪徹底癱瘓了,大年初一初二誰都沒辦法出門拜年,小區砸壞的車子和室外機都沒人能來修。
所以對麵的謝大船這個時間點出去是要做什麼?
塗芩給自己找了偷看監控的理由,點開了門鎖監控。
居然是進門,謝齋舲裹得嚴嚴實實的拿著一袋東西開鎖進門,塑料袋上印著益民藥房的字樣。
塗芩微微蹙眉,又發燒了?
他這個發燒頻率,是不是有免疫係統的問題,不過年三十那個晚上看他的臉色和體型,又不太像是病秧子。
塗芩你是不是真的神經病,早上六點半蹲在門口拿著手機看監控還放大想看看對方臉色的行為,是不是特彆像變態。
但是作為一個作者,一個編劇,那麼具有故事性的人設就住在她對麵,她很難控製住好奇心來著。
塗芩你就承認其實就是對方很帥性格是你的菜不行嗎?
當然不行。
塗芩自我掙紮了一下,理智回爐,她退出a正想站起來,a的彈窗卻顯示,門口有活動跡象。
塗芩一怔,再次點開監控。
謝齋舲又走了出來,不過沒有剛才包裹得那麼嚴實,他脫掉了外套,穿了一件咖啡色的半領毛衣,一條深灰色休閒褲,腳上是一雙拖鞋。
他先是在自己家201的門口站了一會,然後去了202,但是打開門,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就沒進去。
塗芩監控裡看不清楚,隻看到他在202門口停了一會,就又回到了201門口,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她家。
走了兩步走到她家門口。
停頓了一下又看了眼手機。
接著走回到201。
塗芩打開門。
她不問問他到底在乾什麼,今天一天都彆想碼字了,這不得好奇一年。
謝齋舲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開門,眼瞳都因為驚嚇縮了一下。
“你……”他嗓子是啞的,清了清嗓子,“你好。”
塗芩:“……”
還好不是新年快樂。
“我這個門有監控。”塗芩指了指門鎖,“要是有人在門口徘徊,我手機會報警。”
謝齋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發燒了,反應有些慢,沒有馬上理解她的意思,點點頭,附和:“一個人住是得注意安全。”
塗芩:“……”
謝齋舲這才反應過來,咳了一聲:“抱歉,吵醒你。”
“沒事。”塗芩沒解釋自己根本沒睡,問,“你找我?”
“我想問問你家有沒有布洛芬。”謝齋舲說,“門口藥房沒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