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煙靄籠罩著蒼翠山色,如一幅空朦的畫卷。
荀妙菱坐在騾子拉的板車上搖啊搖,險些又睡過去。
荀母:“阿菱,以你的天資,一定能被仙師收為弟子的。”
荀父:“阿菱,求仙問道是無上功德。如果你真有機緣,錯過豈不是悔恨終身?”
荀妙菱:“你們說的都對。但咱們回去的時候能不能雇個馬車?如果雇不到就在雲溪鎮多休息幾天,我想去逛仙緣節廟會。”
眾仙門每十年招收一次弟子,乃一大盛事,凡間稱之為“仙緣節”,很多地方都要舉辦慶祝活動。
離荀妙菱他們村最近的仙門弟子招收點在雲溪鎮,屬於青嵐宗的勢力範圍。
沒錯,這是個能夠修仙的世界。而荀妙菱本身一縷來自異世界的幽魂。她是真沒想到,都穿越了還要再體驗一遍這種打雞血式的鼓勵教育。
在這個世界,幾乎所有父母都會帶自己的孩子去測靈根,求仙緣。其熱衷程度不亞於荀妙菱的前世父母們催自家孩子去考個編製。
然而求仙問道不是考科舉,今年沒考上歡迎您三年後再來。靈根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是一門不能努力的玄學。
等他們趕到弟子招收點,日頭已過正午,空曠的山腳聚集了一群黑壓壓的人。人群就像圍著一灘蜜水吸食的蟻群,將登記名牌的台子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體格精壯的男人艱難地把自己的兒子推到隊伍前端:“仙長,仙長!瞧瞧我家孩子吧,他這體格絕對是修仙的好料子!即使真沒選上,您把他帶入仙門,打雜伺候也是一把好手……”
負責收牌記錄的是個年輕弟子,一身青衣,頭都未抬:“牌子留下,人不要在此逗留。”
男人還想多說幾句,就見人群裡傳來高喊:“牛二!你一個放牛的出身,就彆想高攀仙門了。仙長收弟子又不是買牲口,看體格有什麼用?你兒子都十歲了連一到百都數不清,修哪門子的仙呐?”
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
男人頓時漲紅臉,回頭吼道:“朱屠,少在仙長麵前汙蔑我兒子!你個殺豬的又比我家強到哪裡去了?敢妨礙我兒子求仙,信不信我跟你拚命!”
隱藏在人群中的朱屠戶冷笑一聲,還想添油加醋說些什麼,兩家看來是有宿怨。然而,他張嘴開合半晌,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即使他拚命喘息也沒有任何動靜。
“噤聲。”
負責收集名牌的青衣弟子抬頭,隔著人群無比精準地盯住朱屠戶,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擾亂仙門收徒者,罰禁言七天。”
聒噪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好家夥,七天不能說話,那得多難受啊!
朱屠戶腦門上瞬間沁出冷汗,噗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頭,轉身連滾帶爬地溜了。
直到青衣弟子收回眼神,低頭繼續登記木牌,隊伍再次流動起來。
那青衣弟子把每十個名牌列為一組。湊齊十個後,被叫到名的待選者們就被領去另一側的陰陽太極廣場測試靈根。另有一個玉冠鶴氅的女修領著待選者們過去,隨後讓他們把手放在測靈盤上。
測靈盤能檢驗出最基礎的靈根屬性和大致級彆。至於一些特殊的天賦、命格、骨相,則要等入門後再測。
隨著一聲聲誦名,待選者們緊張地走至測靈盤前,滿懷期待地伸出手——測靈盤卻始終毫無反應。
隨著一組一組的待選者铩羽而歸,有聲音不可置信道:“這測靈盤是不是壞了?”
“不懂就彆瞎說,仙門法器怎麼可能隨便壞?我看你是第一次參觀仙門擢選吧,其實每次都這樣的。十年前的那一次擢選,最後他們隻挑走十七人。”
要知道雲溪鎮的人口就有數萬……加上從外地趕來的,大浪淘沙,萬裡挑一,不外如是。
站在人群外的牛二眼神緊緊盯著自己的兒子——隻見他對著測靈盤伸出手,沒過多久,那測靈盤居然亮了。
雖然隻是微弱的紅光,但也足以讓人群興奮起來。
“你們看,測靈盤發光了,發光了!”
“……火木雙靈根。雖是下品,但火賴木生,屬性相合,不錯。”站在測靈盤邊的修士臉色溫和些許,把懵懂的孩子從隊列中拉出來,看了眼他的木牌——
“……”修士沉默片刻,向人群道,“牛鐵柱之父,牛二,隨我來吧。”
早已等待在一旁的牛二呆愣住,臉上不知是驚詫更多還是狂喜更多。他紅著眼,似是不知道手腳該怎麼使了,走三步踉蹌一下,跌跌撞撞地跟著青嵐宗的人離開場地。
“一個放牛的娃娃居然也有仙緣?!我祖上可出過二品大員,憑什麼……”
“都說了,仙緣不挑祖宗門第。彆說你祖上做過官,就算是做過皇帝也不見得能撞上這大運。靈根是生來就有,比不來,沒法比,明白嗎?”
“我看那孩子沒什麼特彆,和牛二一樣木愣愣的,沒想到……這老天爺還真是不挑……居然讓靈根長在他身上!蒼天不公啊!”
“呸,閉嘴吧你,老天爺給你這種人發靈根才算公平是吧?!”
不少人罵罵咧咧地往前挪動著,神色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熱切。
荀家父母被氣氛影響,有些緊張,而荀妙菱臉上雖沒什麼表情,腦子卻已經開始暢想一會兒晚餐吃什麼。為求仙緣,幾萬人齊聚雲溪鎮,當地的商家也是鉚足勁等著賺錢,想必是全城食肆大開,她想吃蒸裹粽、五味杏酪鵝、烤雞翅、烤兔腿……
“……荀妙菱。”
荀妙菱的思緒陡然一斷。
她腦子裡的菜譜還沒輪到結尾,他們一家已經走到隊伍前端。
坐在台後的青衣修士拿著她父母遞過去的木牌,重複道:“荀妙菱,生辰六月十四,祖籍浣水村,八歲。”
“是,仙長。”麵容清俊的荀父動作溫和地把荀妙菱往前領了領。
青衣修士今天已見過不知道多少人,見到荀妙菱時,還是難免眼前一亮——
她頭上紮兩個花苞頭,兩顆小珍珠在發帶上吊綴著,普通的小顆珍珠,卻被烏黑濃密的發絲襯托得瑩潤生光。難得的是她眉宇間充盈著靈氣,就算把她送進廟宇中扮演三清尊像座下的仙童也毫無違和感。
隻是那小童麵容蒼白,眉宇有一絲淡淡的疲倦。
荀妙菱剛剛感受到周圍視線的聚集,微微低下頭。
人群裡有人議論:“這孩子怎麼蔫啦吧唧的?”
換你坐騾子拉的板車被顛個三天,你臉色能好看?
“聽說資質好的人身體都不差,看來她是沒戲了。”
是呀,我有戲沒戲都是為了演給彆人看的呢,您幾位什麼時候把演出費結一下?
青衣修士收好她的名牌:“去那邊測靈根。”
荀妙菱麻溜地站進隊伍裡。
她這一組年紀大的足有十七八歲,小的比她還小,隻有五六歲。十個高高低低的孩子滿臉敬畏地看著那個神秘的測靈盤,一一去觸碰……但測靈盤跟睡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荀妙菱聽到不遠處,負責維護秩序的青嵐宗修士小聲議論:
“今天的待選者都快測完了。這玩意兒總共亮了幾次?”
“不記得,五六次吧。”
荀妙菱是這隊的最後一個。
她根據修士的指令,輕輕把手放在測靈盤上。
一秒,兩秒……無事發生。
好吧。
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荀妙菱心裡還是難免升起一股無趣的感覺。
她剛想把手收回來……卻發現她的手被牢牢吸在測靈盤上,根本動不了!
鐺——
沉寂已久的測靈盤突然發出一聲摧金振玉般的脆響。
鑲嵌著九顆靈石的內盤迅速旋轉,上麵篆刻的符法陣紋、八卦星鬥先後被點亮,隨後化作萬千的光點蒸騰而起,在空中凝聚成奇異的幻象。
一尾迤邐的白龍,鱗爪泛著淡淡的銀光,口銜明珠,騰雲駕霧,直入雲淵。
她下意識閉上眼。
掌心一片如水般的冰涼,沿著經絡走遍全身,最後升入靈台,說不出的清靈愜意。
“這是……上品靈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測靈盤有這樣的反應!”
“你傻啊,顯聖華光都出來了!這是仙品天靈根!”
一個修士聞言睜大了眼,似夢遊般眼神發直:“天靈根……”
“快快快,去通知大師兄!”
荀妙菱從那玄而又玄的境界中脫離出來,還沒來得及細細回味,就見三四個穿著青衣、腰間佩劍的青嵐宗修士無聲無息地圍攏過來。
荀妙菱:“……?”
突然,其中一個修士靠近荀妙菱的背後,雙手箍住她的腰,像拔蘿卜那樣將她原地拔起,不由分說地奔向場地後方的道觀。剩下幾個修士也跟著一起行動,步履整齊劃一,衣袂翩翩,神色凜然,卻硬生生凹出一種滑稽的偷感。
荀妙菱:?
這是乾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