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比葉淩波更清楚這家夥有多難纏了,她還笑沈雲澤被慣壞了,其實她也不遑多讓,當初看到阿措都要吃醋的,現在看到淩波和彆人玩在一起,還有好話?彆看她平時冷冷的什麼都不在乎,真算起來,京中的世家小姐,沒有比她更驕矜的了。
淩波笑著走出來,去拉她的手。
“好了。”她知道沈碧微這家夥吃軟不吃硬,笑著哄她:“這是我朋友,幫了我忙的,你彆犯傻了。快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也正巧,偏偏是霍英禎父親的字,可見沈碧微和霍英禎有緣。她拉著沈碧微去看那石頭上的字,這獻寶的態度誠懇,沈碧微雖然不知道什麼東西,但看態度倒是滿意了,裴照卻往後一閃身,把兩人擋住了。
淩波沒想到這家夥還有這一麵,立刻瞪他。
“你乾什麼?”她不解地看著裴照。
裴照看了一眼淩波拉著沈碧微的手。沈碧微其實是高的,但那是在女孩子裡,比裴照還是矮了半個頭,裴照偏在這點上做文章,越過沈碧微的頭頂看了一下山下,笑了。
“山上風大,我要下去了。”
“那你下去嘛。”淩波不知道他跟自己交代什麼,橫豎他這個人整天神出鬼沒的,有時候留都留不住,這時候怎麼又報備起來。
裴照的臉頓時就冷下來了。
淩波還是第一次看他認真擺臉子,隻覺得好笑。但這家夥也許是生得太好看的緣故,平時笑著的時候還不覺得,臉真冷下來的時候,竟然還頗有幾分威儀,比沈碧微還嚇人。
就說這家夥應該力爭上遊的,要是弄個侯爺當當,這模樣,還挺鎮得住場麵的。
沈碧微也幼稚得很,立刻就把葉淩波朝她的方向一拉,想要把葉淩波拉到她身後,卻拉不動,因為裴照把葉淩波的衣領一拎,就把她拖了回去。
就算葉淩波脾氣好,這時候也要生氣了。何況她平素在裴照麵前就是橫慣了的。
“你發什麼瘋嘛?”她嫌棄地朝裴照道,平時多少過分的話都說了,這次裴照的眼神卻一下子就暗下來了,襯著滿山翠色,整個人鋒利得像劍。
他像是真生氣了,也不說話了,立刻轉身就走。沈碧微倒是還好,隻是抱著手,好整以暇地看著葉淩波,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我還想哼呢!”葉淩波氣得把沈碧微的手打了一下,沈碧微反而笑了,十分得意。
葉淩波也不知道她在得意個什麼勁,這兩個活寶,力爭上遊是不會的,爭這些閒氣倒厲害,好在這邊已經擺平了,她隻得色厲內荏地威脅了一句沈碧微,道:“回去再找你算賬。”就轉身去追裴照了。
裴照這家夥,走得倒快,葉淩波本來就追不上,叫了兩句“裴照”,隻見他不搭理,氣得撿起路邊的石子,來砸了他一下,也沒砸中,但他倒是停下來了,仍然是很傲氣的樣子,頭也不回地站在那裡。
葉淩波隻得疾走幾步,追上他去。見他一副不會善罷甘休的樣子,還抱著手,冷冷地看著自己,頓時氣笑了。
“你氣什麼?我還沒生氣呢?”她把裴照打了一下,見他還是這副死樣子,頓時來氣了,道:“說話?不然我不理你了。”
裴照隻驕矜地昂著頭,這模樣倒真像極了一隻漂亮的白孔雀。
“我又沒有好東西給人看,說什麼?”
淩波被這家夥的幼稚逗笑了。
“你幾歲了,裴照?燕燕都比你成熟些呢。那塊石頭又不是你的,我指給人家看看怎麼了?這就生氣了?”
裴照的反應是立刻轉身又走。
淩波隻得拉住他。
“好嘛。”她其實也不哄人,今天已經是破例了:“你怪我和沈碧微好,冷落你是吧?你也不想想,我才認識你多久,認識她可是從小至今,你彆看她看起來大喇喇的,其實氣量可小了,我現在哄完你,還得去哄她呢……”
可見她實在是不會說好話,越說,裴照的臉色越冷。
“那你現在就去好了,彆在我這浪費時間了。”
淩波見他這樣油鹽不進,也來氣了,恨不得踹他兩腳。
“你發什麼瘋呢,沈碧微跟我好了十幾年了,她還不知道你是幫我忙的人,我這樣跟著你跑,不定她回頭怎麼笑我呢。”
“哦,我隻是幫你忙的人……”裴照語帶諷刺地道。
淩波隻覺得他莫名其妙。
“不然呢?”她生氣了也是句句鋒利:“難不成我們還是通家之好不成?”
裴照立刻轉身就走。
長得好看的人,脾氣是會大點的。
“等等。”淩波叫住他,見他回過頭來,又問道:“你說不用給你東西,隻說陪你去個地方就行了,現在算是去完了吧?”
裴照被她氣得臉都白了,直接走了,頭也不回,把路邊的竹子都踢了兩腳。
淩波自己也知道自己這一問,刁鑽得沒道理。可能這山頂真的有什麼怪誕之處,到了這裡,一個個都變得幼稚了。不僅沈碧微和裴照像小孩鬥氣,連她也幼稚起來,倒像是故意惹裴照生氣似的。
怪不得四年前的時候,崔景煜就喜歡逗清瀾玩呢。長得太好看的人有時候就像個好玩具,看著他們在自己的逗弄下露出情緒來,確實有種擁有了這玩具的錯覺。
淩波自覺自己一點錯沒有,裴照整天還沒少逗她呢,她逗逗裴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嘛。
淩波之所以敢在櫻桃宴上離場亂跑,也是有緣故的,這次韓月綺來赴宴了。
她如今是全勝之姿,迎春宴上雖然出了事,但不僅沒丟臉,還扳回一局,家裡又被她整頓得服服帖帖,沈夫人身體不好,也是為了抬舉她,一應重大場合,全讓她代替自己出場,就比如這次櫻桃宴,孫家封了寺廟辦宴席,長公主殿下不來,第一炷香就由替長公主出場的蘇女官來敬,那第二炷是輪到沈夫人的,自然就到了韓月綺手中。
滿殿的女眷看著她,都心生豔慕。
二十四歲的年紀,執掌偌大家業,說是當家主母也不為過,丈夫是探花郎,膝下又有女兒,娘家還那樣靠譜,簡直是樣樣圓滿。雖然鬨了煙柳那一回,但誰家沒兩個小妾通房,她現在能風風光光站在這裡,就是京中少夫人中的頭名。
但韓月綺自己心中卻有些意興闌珊。
她倒不是怕清瀾擔心,她們倆的關係,有什麼好瞞的呢?隻是清瀾如今也自有她的事,如果說韓月綺在少夫人中做主的話,那崔景煜如今就是男客中的領頭羊,長公主在的時候,他向長公主稟報,長公主不在,他進來問過蘇女官:“外麵開宴了,請問蘇尚宮女眷幾時下山。”
在寺廟中辦宴席,固然投了長公主禮佛的緣,但地方狹窄,男客女客隻能寺外寺內兩處待著,女客離開時男客最好避讓,所以才有他這一問。
蘇女官自然是交給主家來安排,韓月綺在旁邊,看崔景煜全程垂著眼睛說話,看也不看一眼蘇女官身後的眾人,自然也不會看自己身邊的清瀾。韓月綺又低下頭,看一眼清瀾緊握的手,心中歎息。
多可惜,年輕人總覺得自己有無窮無儘的時間可以浪費,這樣的良辰美景,滿山的櫻桃花開得如同錦屏,卻被他們這樣虛擲……
“聽說永安寺的菩薩靈驗得很。怎麼隻有我們女眷禱告,”韓月綺帶著笑意開口:“崔侯爺辛苦了一天,也去求一簽吧,不然我們也於心不安呀。”
王少夫人是她萬年的副手,立刻接話道:“是呀,聽說姻緣簽尤其靈呢。”
夫人們頓時都笑了。大家這些天也都看出來了,崔景煜雖然看起來冷心冷性,其實骨子裡倒是世家風範,對女眷十分守禮,就是夫人們起哄,他也仍然彬彬有禮,不像魏禹山那個小侯爺,說話句句難聽。
“少夫人取笑了。”崔景煜隻淡淡道。
“哪是取笑?”韓月綺再加一把火:“難道崔侯爺今年不準備在花信宴上解決終身大事不成?”
崔景煜的目光平靜掃過眾夫人,不意外地看見葉清瀾神色平靜地站在韓月綺身後。
她似乎對他的回答漠不關心,甚至有閒心去看菩薩。
“我自然會在今年花信宴為侯府找一位女主人。”崔景煜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回答道。
儘管早就知道這事,但聽到他親口說出來,夫人們還是都按捺不住地露出喜色。
“那更應該去求一簽了。”韓月綺不動聲色地道。
四年過去,許多事都變了,但這兩人的犟種脾氣,卻是一點都沒變呢。
崔景煜雖然當著眾人答應要求簽,其實進了佛殿,也什麼事都不乾,隻是安靜站在殿內,看著佛前眾人供的燈火搖曳。
他早在很多年前就不信佛了。
他現在什麼東西都不相信了。
席上的喧鬨傳來,絲竹之聲對他來說是沒有效力的,酒色財氣也沒有,他像是站在跟這世上的東西都隔了一層,他的世界從很久之前就荒蕪了,他站在一片曠野中,安靜地等著一場大雪落下來。
“侯爺在這站著,怎麼不求一支簽呢?”韓月綺的聲音從內殿門處傳來。
她今日是故意要引他來,多半是有一段話要說的。崔景煜知道,她們都有許多話說,葉淩波有,韓月綺有,連燕燕也有。
隻有她葉清瀾沒有。
四年前的退婚也好,四年後的相見也好,她似乎都沒有什麼話說,她早早劃下楚河漢界,為兩人寫好了結局。
崔景煜平靜地看著韓月綺。
“我無所求。”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