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夫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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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沈夫人還是上心的,沈大人其實也涼薄,沈夫人的出身,國公府的獨女,當年也是傲氣過的,夫妻倆也鬥過一段時間的氣,後來就有了二房的事,她大概是怕韓月綺也走她的老路,借著初九是沈家已故的老太爺生日,辦了一桌宴席,隻有自家人參加,把韓月綺和沈雲澤都叫了過來,又讓奶媽把兩人的女兒阿杏抱了過來,在席上哄著玩,沈碧微尤其喜歡阿杏,一直抱著她用撥浪鼓逗她玩。

阿杏這名字是因為當初赴宮宴的時候,韓月綺有些反酸,皇後娘娘順手遞了一隻貢杏給韓月綺吃,回來請太醫查脈案,就有了身孕。這樣高門貴族,最喜歡孩子,偏偏常養不大,所以都不敢起名字,隻敢胡亂起個小名養著,說是這樣才好養活。起名叫阿杏,也有借皇後娘娘的福澤庇佑的意思。

沈碧微也乖張,明眼人都知道,沈夫人是要撮合這倆小夫妻的意思,她偏抱著阿杏不放手,惹得沈雲澤怒目而視,她反而挑釁沈雲澤:“你那個煙柳姑娘呢?”

沈雲澤其實也知道煙柳身份不乾淨,但越是這樣,越要回護,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如何能承認自己犯了錯,還道:“煙柳說過,她已經改過自新了,既然進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

沈碧微歎為觀止:“你真是蠢得出奇。”

她罵完沈雲澤,還逗阿杏:“我們阿杏可要像娘親哦,太笨了可不好,會被人耍得團團轉的。”

沈雲澤被她氣得頭上直冒煙,道:“明天不是花信宴嗎?你不去早睡,怎麼還在這裡。”

“要你管我。”沈碧微罵他:“你好好跟你的煙柳姑娘過吧,住你的清曉閣去,爛在那才好呢。”

沈雲澤冥頑不靈:“是她讓我去住清曉閣的,我為什麼不能住?她自己趕我出去的,就讓她自己請我回來。”

沈碧微被他逗笑了。

“請你回去?你做夢呢,你自己求著回去她還未必要你呢?你當月綺姐姐是那什麼煙柳夢柳的,一心討好你呢。”沈碧微笑得直拍手:“我還嫌今年花信宴沒笑話看呢,原來你就是最大的笑話啊!”

沈雲澤被她氣得七竅生煙,他自幼就被當作狀元郎培養,四歲開蒙,讀書讀了快二十年,吵架反而不會吵,有心轉頭要走,又舍不得,隻能留了下來。好不容易等到沈夫人看不下去,把沈碧微趕走了,阿杏交還到韓月綺手裡,他才找到機會和韓月綺搭話。

其實真想起來,這三年多的婚姻,也確實如同夢一般,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就定了親,阿杏都兩歲多了,隻記得自己走進一片火紅的洞房裡,她舉著扇子端坐在婚床上,旁邊鬨洞房的夫人們起哄得她臉通紅,安靜而靦腆地等著他寫一首卻扇詩。

然而轉眼都到了今天,他期期艾艾走到她身邊,她卻哄著阿杏,頭也不抬。

好在阿杏還是認得他的,甩著手中的撥浪鼓,口齒不清地叫“爹爹”。

“誒。”沈雲澤開心地答應著,想要從她手中接過阿杏,她卻不理,他隻得搭訕著道:“怎麼兩歲了還是這樣,我兩歲都會背詩了。”

這句話一定是說錯了,因為她的臉色立刻就沉下來了。

“郎君自然厲害。”她隻淡淡地道,把阿杏交給了韓娘子,道:“帶小小姐去睡覺吧,讓奶媽給她拍拍嗝,今日天冷,隻怕要生風。”

阿杏被抱走,自然大哭,更顯得此情此景慘淡。

沈雲澤想起沈碧微剛才罵的話,雖然是瘋,也確實有點道理,原來她讓自己去住清曉閣,是跟自己賭氣,多少也抱著考驗的意思,自己在清曉閣卻一住三天,她果然誤會了。

所以他開口就道:“你的意思,我已經想明白了。我跟煙柳也說了,她上次的事冒犯了你,是她不對,你不想看見她在府裡,我就把她送走。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我也會告訴你,不會在外麵偷偷納妾,這次的事是我不對,你不要和我賭氣了,你贏了,我也知道錯了,我這就搬回沉香閣吧。”

他滿以為自己這已是極軟和的一番話了,是前所未有的低頭了,她聽完就算不動容,也要心軟的,等搬回沉香閣,再過幾天,也就好了,就跟之前一樣……

但韓月綺跟沒聽見一樣,站起來朝韓娘子道:“等等,我還有件事沒囑咐呢……”

沈雲澤頓時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道:“我說的你聽見沒有。”

韓月綺隻平靜對他笑:“郎君說的,我自然聽見了。”

沈雲澤剛要開心,又聽見她淡淡道:“但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他的心一沉,這才意識到韓月綺如今和他印象中的模樣到底相差在哪。

她看著他,就像看著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那些深夜的等候,燈火相親的時刻,溫柔繾綣的笑意,小火熬著的燕窩粥,因為他忽然握著她的筆教她一句詩的臉紅,還有那三年來的日日夜夜,都似乎是他的錯覺……

沈雲澤的心不由得一緊,又因此生出無儘的憤怒來。

“你,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郎君不是很清楚嗎?”她仍然平靜地看著沈雲澤:“這不就是郎君要的嗎?沉香閣和清曉閣各不打擾,不管郎君納多少妾,娶多少外室,我隻做我的沈少夫人。”

沈雲澤顯然把這個又當成了她在吃醋。

“我說過了,我和煙柳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當時以為她身世可憐,席上的同僚又起哄,鴇母說要逼她賣身,我一時義憤就……”

“郎君和煙柳是什麼樣,不必和我交代,我是少夫人,不管郎君納妾的事,隻要納進來聽我的管理就行。如今這樣子不是很好嗎?郎君又有什麼不滿足呢?”她再次打斷了他的話,平靜問他。

是啊,有什麼不滿足呢?沈雲澤的心中一陣空蕩蕩,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但看見她平靜的眼神,陡然而生一股憤怒。

“我就是不滿足,如何?我要搬回沉香閣,你是少夫人,我是你的丈夫,我有搬回沉香閣的權力!”他抓著她的手腕宣布。

韓月綺輕蔑地笑了。

“要是我不同意呢,如何?”她冷冷反問沈雲澤:“郎君能怎麼做?休了我?”

她不說這話,沈雲澤還想不起這話來。

是了,世上女子最怕的事,被休棄。他立刻抓住了這唯一的利刃,也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威脅道:“你如此善妒,就因為一個妾室就把自己丈夫趕出來,你要是不讓我回沉香閣,我這就休了你。”

沈夫人有意留出機會讓他們小夫妻相處,早早把沈碧微催走了,又親自帶走了沈大人,如今這暖閣中隻剩下夫妻兩人,其餘都是下人。韓娘子和沈媽媽等人在旁伺候,聽到這話都頓時變色。

“少爺不要胡說……”沈媽媽連忙上來勸道:“這樣傷感情的話怎麼好出口,少夫人這些年為府裡操勞了多少,你這樣說話,多傷她的心!”

韓娘子也紅了眼睛,道:“少爺怎麼這樣沒良心,少夫人這些年闔府哪裡說過一個不字,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彤雲更是直接跪了下來,道:“都是我們的錯,請少爺和少夫人息怒。”

而韓月綺隻冷冷瞥了她一眼,道:“起來。”

她一句話,彤雲都不敢再勸,眼裡哪還有他這個少爺,是該覺得憤怒的,但沈雲澤隻是死死盯住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是紅了,又似乎並沒有。

但這都不重要了,因為下一刻她就笑了起來,仿佛沈雲澤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休我?郎君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

她站在暖閣的燈光下,重重錦繡裹著花容月貌,滿頭珠翠,雲鬢花顏,明明是這樣嬌豔的世家小姐,眼中的光芒卻讓人不敢逼視。

“沈雲澤,你給我聽好了。我韓月綺不是你娶來的,是公婆三媒六聘八抬大轎請來的,秦太師主的婚,中宮娘娘添的禮,官家寫的‘琴瑟和諧’的牌匾,至今還在沉香閣的門口掛著。你沈家滿族的族老,受過我的禮,我的名字,告知了你家的祖先,也上了你家的族譜,彆說七出之條我一條沒犯,就是犯了,憑你一家之言,你休得動我?”

“夫人指望我管家,老爺將後宅交托給了我。我的父親是光祿寺少卿,至今手上還壓著門生彈劾你的三道奏折,我的母親是誥命夫人,隨時一狀告到中宮,你當你的探花郎前程千穩萬穩?到時候不怕禦史台參不死你!”

沈雲澤愣住了,不為她的跋扈,為她話中的條縷清晰,像是她自己已在深夜中斟酌過無數次。

而韓月綺顯然把他的反應當成了另外一重意思。

不然她不會冷笑出聲。

“你想休我?先看看你周圍。這席上的菜,一半是我嫁妝裡的莊子所出,這周圍的下人,哪個不是我家中帶來?這整個沈府,離了我怎麼轉得動,是靠你管家,還是靠你在酒席上勾搭的那些風塵妓女?”

“你還想回沉香閣?沉香閣哪一樣東西,不是我嫁妝中所出,你臟了自己,還想弄臟我的地方不成?”她輕蔑地告訴沈雲澤:“不怕告訴你,你這輩子也進不了沉香閣。但就算這樣,我也仍然做著你沈家的少夫人,日後還會是沈家的主母。你娶的所有妾室,都要給我磕頭行禮,稱我為夫人,官家日後賞你的每一個誥命,都要落到我頭上。你妾室所有的子女,都要養在我名下,稱我為母親!外宅歸你,內宅歸我,隻要我韓月綺在一天,這沈家的少夫人,就仍然是我。至於你喜歡誰,睡在那裡,要跟誰在一起,早就不關我的事了。要好,咱們相安無事,要是你再張口就是休妻,我不介意讓夫人和老爺聽一聽,看是書房的磚頭硬,還是郎君你的膝蓋硬!”

她這一番話,不僅聽怔了沈雲澤,也聽呆了韓娘子和沈媽媽。想也知道,她這樣滴水不漏的人,會當著沈媽媽的麵說出這一番話來,其實也是存了讓她傳話的意思。

迎春宴的事,沈家處置沈雲澤處置得太輕,韓家早就有意見,以至於沈雲澤今日說出休妻的話來,被韓月綺正逮著把柄。事情鬨到沈大人和沈夫人那裡,受訓斥的一定是沈雲澤。

“還是大家公子呢,為個煙花女子,就欺負起媳婦來,還好意思張嘴要休妻,還不去書房給我跪著反思呢!”

這樣的話,是少不得有一番的。

所以韓月綺也絲毫不懼,直接從沈雲澤手中抽出手腕來,平靜地走開。

“月綺。”沈雲澤忍不住道,他的神色幾乎是有點無措的。

他並不是因為韓月綺那番話而慌亂的,他知道,但韓月綺並不知道。

但正如她所說的,這些都不重要了,有什麼區彆呢?結果都是一樣的。

她帶著一眾丫鬟仆婦,離開了這間暖閣,就像之前在迎春宴上她帶著仆婦去收拾沈雲澤的“煙柳姑娘”造就的一片狼藉一樣。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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