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罰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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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微其實知道,但眾人隻當她不知道,尤其葉淩波,趙衍澤一來,沈家的危機迎刃而解,但她過河就拆橋,抓著沈碧微在暖閣裡就地教育:“我可警告你,你彆上他的當,他這身體,過得了冬過不了春的,你可彆上趕著去當寡婦,況且還多半是個側妃,連個正室都不是呢,還要在王妃手下討生活的。”

沈碧微逗她:“誰是他,他是誰?”

葉淩波當然不敢說名字,就說睿親王也是冒犯,君是君,臣是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就是官家今日真的一道旨意下來,把沈碧微抬進睿親王府,那也是沈家的榮幸,沈大人沈夫人還要叩謝君恩呢。

但她這人實際,就算不能說名字,也一樣把其中利弊想得清清楚楚:“你彆跟我耍貧嘴,你知道是誰就行了。反正我盯著你呢,你彆想犯傻,正正經經在花信宴上挑個好的是正事,霍英禎不是還在呢?你定個好親事,沈夫人也輕鬆些,省得你家那邊院裡天天蠢蠢欲動。”

她再怎麼勸,沈碧微也隻一句話:“沒勁。”

這死樣子倒跟某個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淩波懶得管她,橫豎官家也不想要她,京中的世家小姐,雖然不上朝,聽自家父兄的隻言片語也聽夠了,對宮中那位的性情是有數的。

說是比先帝仁慈多了,又疼愛睿親王,又愧對長公主,但到底是帝王,仁慈都是對著自家人罷了。

在官家心中,自家這個侄兒,隻怕行事疏懶任意的沈碧微還遠遠配不上呢。

因為睿親王的緣故,沈家的晚宴十分氣派體麵,揚眉吐氣。韓月綺重新抖擻精神,長袖善舞,把個晚宴辦得如同鮮花錦簇一般,不僅席麵是京中一等一的好,人客安排,焰火賞燈,乃至於聽戲賞曲,和晚上夫人們的牌局,都極妥帖。連宋嬤嬤也被她留了下來,她不知道從哪找到一桌老夫人,都是會打宮中的老葉子牌的,把個宋嬤嬤喜得不能自勝,直打到三更才離席。

這是外人,對想結交的自己人,她也是下了大本錢的,魏夫人雖是清瀾勸下來的,但關鍵時候沒有離開,還為此和盧文茵鬨翻了,可見情誼。韓月綺在席上就給足了魏夫人麵子,因為宋嬤嬤和蘇女官雖然代表著長公主,但彼此推卻,都不肯做首席,韓月綺於是力勸魏夫人坐首席,又親自敬酒,安排王少夫人陪席,自己安一圈席,又回來與王少夫人一唱一和,問魏夫人在北疆的見聞,問北戎人是什麼模樣的,打起仗來如何。

魏夫人心無城府,她問,她就答,說起北疆的寒冬,大雪連下三個月,水缸都凍破。衣裳不用洗,在雪堆裡滾一滾就變乾淨,說起她收養鎮北軍的孤兒,沒有母親照看,隻能讓他們睡在馬廄裡,借著馬的熱氣熬過寒夜。說起斷龍口一場大敗,北戎人長驅直入來劫掠,楊林城險些告破,她帶著女眷轉移到山上,連夜趕路,打起火把,還是被狼群盯上,她讓會功夫的女眷在隊伍頭尾和兩側,把體弱的女眷和孩子都夾在中間,她和羅夫人一頭一尾,讓羅夫人帶著會騎射的女眷披甲,每走出一裡路就清點一次人數,射殺一頭狼,就這樣,仍然殺了十來頭,狼群才退散……

滿廳中夫人都是京中世家長大,哪裡聽過這個。最開始都隻是湊趣附和,後來都聽進去了。也明白她們那所謂的“楊林城的情誼”是怎麼回事,想象她們打著火把在黑魆魆的密林中跋涉,身邊群狼環伺,確實是過命的交情。

也有刁鑽人,盧文茵和魏夫人掰了之後,楊巧珍立刻充當馬前卒,不鹹不淡地道:“真有那麼驚心動魄嗎?我怎麼聽著跟唱戲似的呢……”

被稱為羅夫人的魏珊瑚性子直,立刻站起來佐證:“當然是真的,看,當初的狼牙我還做成項鏈佩戴在身上呢。”

於是人人都傳看那項鏈,羅夫人得意得很:“我一個人就射死三頭,夫人還殺了一頭呢。夫人現在是身體不好了,以前身體好的時候,也能開三石的強弓呢。”

滿廳中都讚歎,看向魏夫人的目光都充滿佩服。從來是這樣,男子再搶,女眷自己不厲害,借到的勢也不是自己的。魏夫人一直以來受尊敬都是因為她是侯府夫人,人人表麵都對她恭敬,私下傳揚她的各種不足,宴席做得那樣粗糙,又沒心計,被盧文茵捏在手心裡,踩著她給自己做身份她也不知道……

誰能知道呢,原來她也曾在楊林城力挽狂瀾,挽救一城的百姓安危。

就連魏珊瑚,也覺察到了氣氛的變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清瀾。清瀾卻似乎並未察覺,隻安靜地為韓月綺盛著燕窩粥。

此時此刻,正應了韓月綺的那句話,有些人幫了你,弄得舉世皆知,人人都知道你欠她的情。有些人幫你,卻是襯托你的出色,她自己功成身退,讓你散發你的光芒。

此情此景,魏珊瑚也不由得內心有些複雜。

散場時,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葉清瀾,見葉家姐妹站在廊下和韓月綺說話,葉淩波正給阿措戴雪帽,見到她的眼神,立刻冷冷地看了回來。

魏珊瑚也隻能故作傲慢地昂起頭,不再看她們。人生總是這樣,後悔也沒用,總歸是木已成舟。

韓月綺把葉家姐妹早早送走也有緣故,沈家如今渡過難關,接下來的事是內宅的事了,她們是未婚小姐,參與彆人的家事,無論如何都討不著好,她作為朋友,要主動把他們摘出去,免得傷到她們。

但葉淩波到底忍不住,等到上馬車時,忍不住低聲囑咐道:“韓姐姐,彆輕易放過他。”

韓月綺都被逗笑了。

“好,不放過。”

她雖然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笑容的意興闌珊——不放過又怎麼樣呢?光祿寺少卿的嫡女,難道還能再嫁嗎?況且沈家人這樣好,難道真負氣出走,將自己打下的好江山讓給彆人嗎?

況且二嫁又能嫁給誰?多半還不如沈雲澤呢。父母在時,娘家固然是自己的家,父母不在了,兄弟再好,還有嫂子呢。

正如沈碧微罵的:這天下的規矩最可惡,逼著女子無家可歸,去哪都是外人!

但韓月綺自有她的辦法,上馬車的時候清瀾握了握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

韓月綺懂她的意思。

都說她們端莊大氣,都說她們是京中世家高門貴女的範本,她們生於斯,長於斯,從小學的是這個,如果連她們都應對不了這些狀況的話,那京中也就沒人能應對了。

都說她韓月綺是京中世家女的範本,那就看看她這個世家女的手段吧。

韓月綺辦完一場迎春宴,自然是忙到深夜才散場,轉去沉香閣入睡,到早上,沈夫人旁邊的沈媽媽來了,一上來便滿臉堆笑問道:“夫人遣我來問,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迎春宴辦得辛苦,這幾日不用問安了。”

韓月綺當然懂她意思,一麵用著早膳一麵問道:“聽聞少爺在書房罰跪,今日不知怎麼樣了?老爺雖然生氣,身體要緊,彆氣壞了身體。”

“聽說跪到三更才起呢,也不讓回沉香閣來,隻在小書房胡亂睡了,天也怪冷的,隻怕落下病根來。”沈媽媽道。

韓月綺自然明白,這已經是到頂了,總不能為了這“一點錯”,真打死了自家的兒子,何況還是前途無限的探花郎。所以也就順水推舟道:“媽媽說得對,我正想去求老爺呢,還好老爺沒十分認真罰,不然郎君真要吃個大苦頭了。”

一句話說得沈媽媽臉上也訕訕的,沈夫人倒也還好,但沈媽媽是當年的管家媳婦,看著沈雲澤長大的,自己妹妹又做了沈雲澤的奶媽,所以慈愛之心不同尋常。一大早就勸著沈夫人,求得她鬆了口,然後親自出馬來找韓月綺,是想替沈雲澤說些好話的。

韓月綺這話其實還好,但韓娘子的話就更難聽了,道:“沈媽媽,有句話我也不知當說不當說,昨日你是不在席上,沒看見那狀況,彆說我們家小姐,就沈夫人都嚇得可憐呢。咱們家夫人就更不用說了,眼淚都下來了,嚷著要找沈夫人說理去呢。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家小姐也是金尊玉貴的,從小哪裡受過這氣,俗話說,家和萬事興,一家人隻有互相幫襯才是越來越好,京中哪有這樣的姑爺,自己拆自己夫人的台?”

戲曲裡都知道,小姐一定是極溫柔靦腆的,性子又善,心又軟,偏偏丫鬟難纏,一天到晚對人吆五喝六,牙尖嘴利。

韓娘子不長一張利嘴,韓月綺也端莊不起來。她句句話往沈媽媽心裡戳,管著夫人叫沈夫人,稱韓月綺也是小姐,稱韓夫人是“我們家夫人”,這聲口已經全然是劃分兩家了,連沈媽媽想倚老賣老的“家和萬事興”之類的說辭也拿來用了,句句聲討起沈雲澤來。

沈媽媽久不上戰場,難免生疏,被駁得無話可回。隻能訕笑道:“話雖如此,夫人和老爺總是看重少夫人的。”

“正是因為夫人老爺看重我們小姐,我們小姐才留下來呢,不然,昨晚就跟著我們夫人回去了。你們少爺乾出來這樣的事,我們小姐再一走,禦史台不知道要把少爺參成什麼樣子,翰林院的差使都要丟呢。”韓娘子知道沈媽媽年老膽怯,句句話震嚇她:“有句不中聽的話,我是為少爺好才說的,從來慈母多敗兒,少爺如今也太輕狂了點,人生日子還長著呢,現在不把心性轉過來,以後天長日久,有的是吃虧上當的時候。沈媽媽你細想想,是這道理不是?”

沈媽媽被說到了心坎上,也無法辯解,隻能紅了臉道:“既然少夫人原諒少爺了,那老身就不打擾了,這就去跟夫人複命去。”

沈媽媽尚且挨了一頓說走了,其餘人更不必說,沈老爺雖然心疼兒子,也覺得娶妾不是什麼大事,但內宅事自有內宅料理,也不便插手,所以竟沒人去迎沈雲澤,沈媽媽安排了兩個婆子,攙著腿都跪瘸了的沈雲澤回來了。

沈雲澤自然也知道自己是做錯了的,就是他不知道,沈碧微也讓他知道了,沈碧微也知道今日韓月綺必定是要收拾沈雲澤的,早早趕來助威,堵在沉香閣門口,冷著臉道:“沈雲澤,你還有臉回來?你怎麼不睡盧文茵家裡去,虧你還是讀聖賢書的人,學會了當嫖客,聖賢書都被你讀臟了!”

沈雲澤被罵得臉通紅,道:“又有你什麼事?這是閨閣小姐該說的話?”

“可彆惡心我了,就你,還配議論什麼閨閣小姐。我嫂子倒是正經閨閣小姐,溫柔嫻靜,哪裡對不住你了,你當著眾人這樣下她的麵子,要不是我嫂子厲害,幫你善了後,我們家都成了笑柄了。你這樣不忠不孝的家夥,配說閨閣小姐嗎?”

沈碧微平素是不罵人,但沒少聽葉淩波罵,光是用了她二成功力,就把沈雲澤罵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韓娘子雖然感激沈碧微,京中多少家,小姑子千刁萬惡,公婆昏庸,隻知道偏幫兒子,合起來欺負媳婦的。她這樣的小姑子已經是最好的了。

但夫妻倆的事,外人其實是幫不上的,就像今日這樣,沈碧微雖然罵得沈雲澤無地自容,但也架著沈雲澤下不來台,要是他們夫妻二人,沈雲澤也許能拉下身段,說些軟話,現在卻不可能了。

所以沈雲澤也怒道:“你少給我扣帽子,三妻四妾是人之常情,京中哪家不是如此,怎麼就不忠不孝了!”

這句話一出,韓月綺的眼神就一冷,沈雲澤也立刻覺察到了。沈碧微更是火冒三丈。

“我看你是失心瘋了。”她立刻挽起袖子:“沈大人舍不得打你,我舍得。娘的日子怎麼樣,從小我們是怎麼看過來的,你現在有臉說三妻四妾好?不是當初被那邊院子上眼藥讓沈大人打得你起不來床的時候了?”

沈碧微這人說打,是真打,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打,兄妹倆裡,她才是那個和勇國公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人,沈雲澤反而文弱,像沈大人,所以她從小也沒少揍沈雲澤,後來大了才好點,也願意扮一點世家小姐的樣子了,所以動手就少了。

要不是韓娘子和丫鬟綠萼白蕊上去拉住了,沈雲澤這一頓揍怕是免不了了。

韓月綺不讓葉家姐妹介入,自然也不會讓沈碧微替自己出頭,雖然沈家如今慣著沈碧微,但最終是慣女兒。都是做過女兒的人,她自然知道世家對女兒和兒子的分彆。就像娘親心疼她到流淚是真的,但自始至終,沒提過接她回去也是真的。

當然她也並不需要。

昨日在席上,雖是為了捧魏夫人,但聽著聽著,她也有些入神。要是在楊林城的是她,她會如何應對呢?

好在她也自有她的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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