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儘力(1 / 1)

推荐阅读:

雖然玩笑,但穩住局勢,卻花了一番大功夫。

京中格局,本來就是沈陳兩家分庭抗禮的,平時還好,如今沈家出了這樣大事,陳家那一派哪有不落井下石的,自己要走不算,還把一些本來中立的夫人們都勸走了,話倒好聽:“沈家正是忙亂的時候,我們還能留下添亂不成,萬一成了看笑話,倒不好了。再者夫人們身份多尊貴,長公主殿下尚且走了呢,貴人自重,被衝撞了倒不好,咱們也走吧,等沈家收拾好了,再來不遲。”

盧文茵是天生的說客,又自有許多跟班,今日一場大勝,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個個勁頭十足,一下子說走了幾桌夫人。

越是艱難的時候,越要穩住,午宴已是一場尷尬,要是晚宴人少一半,更顯得沈家無力維持局麵,用管家娘子們愛說的話,叫倒驢不倒架,要是今日花信宴晚宴能熱熱鬨鬨圓滿結束還好,外人說起來,不過是沈少爺不知輕重,傷了韓月綺的麵子。但要是晚宴一片淒涼,那韓月綺的才乾地位都要受到質疑,以後在京中夫人圈子裡的位置,可就要受動搖了。

沈大人在官場得意,是外麵的事,內宅的事雖然依托於男子在官場的地位,但也自有一份規矩在。遠的不說,何夫人的例子就在眼前,何大人在官場是新貴,勢頭直追沈陳兩家又如何?何夫人立不起來,她家照樣在花信宴上吃虧,梅花宴白辦一場不說,相比盧婉揚的春風得意,何清儀的姻緣至今還沒一點影子呢。

所以今晚的晚宴,是重中之重。辦得好雖然也不過亡羊補牢,辦不好卻是一瀉千裡。

世上的難事就是這樣,但就算難,也要辦。清瀾也有數年不在花信宴上著力了,但今日一樣昂著頭走進了魏夫人休息的暖閣。

裡麵正熱鬨,盧文茵,楊巧珍,孫敏文,都伴在魏夫人身邊,竭力勸說,羅夫人,薑妙蘭,這都是當日在魏夫人家嘲諷過她的鎮北軍女眷,更有一乾給魏夫人湊趣的中年婦人在看熱鬨,而她孤身一人。

“小姐。”連春鳴都猶豫,都說主仆同心,她也是極沉穩的性格,鮮少有這樣遲疑的時候。

“不妨事。”清瀾隻淡淡笑。

盧文茵已經看見她,依偎在魏夫人身邊,朝她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來。

都說當年花信宴上,她們三人,是跑不脫的三鼎甲,最終卻因為清瀾意外的未嫁,而未分出勝負來。

就讓今日來作為四年前的結局吧。

聽說他曾在北疆以五百人夜襲萬人營地,雖然消息傳來晚了半年,她也仍然驚心動魄。

他和她,總是這樣,最難的仗,總不能一起打。

清瀾微微一笑,走入了暖閣。

魏夫人看著清瀾朝自己走來,微微有些恍惚。

她身體不好,子女緣分薄,女兒尤其生得晚,但偏偏最喜歡女兒,當初第一次在花信宴見到清瀾的時候,就心生歡喜。但那也是舊話了,四年前,哪個夫人不喜歡葉清瀾呢?世家貴女的範本,端莊大氣,卻又自有一股溫柔和緩,幾乎是慈悲的,柔中帶剛,不卑不亢,事事周全,是所有夫人夢想中的女兒。

她隻感慨景煜好福氣。

她甚至微微自卑過,自己並非最好的夫人,她知道,她出身將門,母親早逝,父親又隻知練兵,無人教她內宅手段,管家也管得並不好,家中甚至稱得上清貧,她有的,隻有一腔熱血,支持那時隻是將軍的魏元帥的一切決定,和他一起愛兵如子,散儘家財。

崔景煜是在她家長大的,魏元帥亦師亦父,如果說葉清瀾是她夢想中的女兒的話,那崔景煜實際上就是她半個兒子了,她看著這父母雙亡的少年一點點長大,展露驚人的天賦,長成英挺瀟灑的青年,在花信宴上帶回端莊的女子,叫她師母,羞怯而溫柔。

她對葉清瀾,是傾注了全部的心的。她甚至看好了楊林城的院子,知道她一定帶著妹妹一起走,所以連她妹妹的大毛衣裳也預備好。那件灰鼠小襖現在穿在樂水身上,時時提醒著她的一廂情願。

退婚時她甚至並不意外。

但景煜傷心得可憐。

那日的嘲諷,眾人的圍剿,她知道並不地道,也知道自己並沒儘到作為女主人的責任。

但她至今記得崔景煜被退婚那晚,魏元帥也和她一樣通宵未眠,他說:“景煜哭了。”魏夫人忍不住去看,淋得透濕的青年蜷在他房間的角落,像受了傷的狼。

她心都碎了。

她知道自己並不聰明,也不大氣,她沒有駕馭這京中夫人圈勾心鬥角的能力,很多年前她以為找到了解決的方法,她願意交付她的權力,給這崔景煜帶回家中的端莊女孩,托舉她成為花信宴的魁首,隻要她能跟著自己,熬過一個楊林城的寒冬。

但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她仍是葉清瀾,但她不再是魏夫人了。

麵對她的時候,她隻是個憤怒的母親。

盧文茵總是慣常先開口。

四年前如此,四年後也一樣。三人中,她早早選定心術不正的陳耀卿,趕在陳家起勢前嫁了進去,她不如韓月綺的家世,也不如清瀾的才貌,她並不想做魁首,也知道自己做不了魁首。

她隻想把她們都踩在腳下。

陳家的內宅鬥得如同戰場,那些惡毒的戰爭摧毀了她,即使如今成了一派的領頭羊,她仍然學不會和人平分天下,總是處處力爭上遊,為一點好處,摧毀彆人的整個世界也在所不惜。

就如同現在,她張口就笑道:“葉大小姐來了。沈少夫人怎麼樣了?今日的事真是太離奇了,也難怪她承受不住,我還想去安慰安慰她呢……”

“你都承受得住,她怎麼會承受不住?”清瀾淡淡道。

淩波的鋒利其實像她,隻是時間太久,很多人都忘了她當初的模樣了。君子貴直,禦史台的奏章篇篇鋒利如刀,讀遍聖賢書的葉清瀾,怎麼可能一直是一心禮佛的溫和樣子。

盧文茵的臉色頓時一變。

四年前的盧文茵知不知道自己會淪落至此呢,內宅的鬥爭就是這樣諷刺,鬥來鬥去,失去本來麵目,贏得什麼東西呢?和丈夫一起調教揚州瘦馬送人的“琴瑟和諧”嗎?

但她很快就調整過來,笑道:“清瀾這是說什麼話,彆是也為月綺擔心壞了吧。見到你們這樣,我心中也不好受,正跟魏夫人說呢,我們早些回去,彆給你們添亂了……”

瞧,她也記得四年前彼此是稱呼名字的關係,隻是終於也走到今天。

“月綺正在備晚宴的食單,陳少夫人要回去,也好,正好我有番話和魏夫人說,請魏夫人屏退左右吧。”清瀾平靜道。

魏夫人並不為所動,反而盧文茵笑道:“清瀾今日是怎麼了,咱們關係親近,你隨便些也還罷了,說句不好聽的話,魏夫人是侯府夫人,你就算有話要說,也要看夫人願不願意聽呢。夫人,咱們走吧,我看沈家今日是真亂了,沈少夫人處理不了這番亂象,冒犯到夫人就不好了。”

傅雲蕊頓時急了,她雖勢單力薄,也竭力幫清瀾說話,道:“夫人不如聽聽清瀾姐姐要說什麼……”

但鎮北軍女眷中也自有人阻止她,羅夫人立刻道:“雲蕊怎麼也糊塗了。夫人,咱們走吧,沈家亂成這樣,我們留著也是添亂,彆讓沈少夫人多操心了,晚上再來也行。”

“珊瑚當日也曾問我墨子,今日就不顧兼愛非攻的道理了嗎?”清瀾平靜地問她:“沈少夫人已經明說,希望你們晚宴留下來,你們與其找借口離開,不如坦蕩承認。陳少夫人的話術雖然巧妙,不是正道,學多了並不好。”

羅夫人的閨名叫珊瑚,是魏元帥的遠房侄女,她的丈夫是崔景煜的副將羅勇,彼此青梅竹馬,當年也曾追著她叫清瀾姐姐,一心崇拜她讀的書多,熱情地要教她舞劍,日後好防身。

魏珊瑚的眼睛立刻就紅了。

“我倒是想學正道,隻可惜沒人教我。”她朝著葉清瀾怒道:“要不是沈家今日出事,葉小姐也不會來找我們吧,可惜夫人現在聽不進去你的話了,我們楊林城的人,講的就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清瀾笑了。

“魏夫人聽不聽得進去我的話,我都要說。”她平靜地看著魏夫人道:“昔日夫人曾教我打仗的道理,有句話我記得很清楚,義戰必勝。月綺今日遭受的是無妄之災,陳少夫人再怎麼巧言爭辯,此刻離開都是不義之事。這京中的風氣混亂,勾心鬥角,讓人厭倦。長公主殿下今年主持花信宴,為的也是正本清源。夫人聽不進我的話,我也不勸夫人了,就請夫人遵從自己的心,以應王義吧。”

世人都以為勸諫是極複雜的事,要駁倒眾人,如同諸葛舌戰群儒才行。但怎能人人都如諸葛亮呢,群敵環伺下,能將自己的道理陳述出來,被該聽的人聽見,就已經是成功了。至於會不會被扭曲,被采納,那是後麵的事了。

她隻能儘力而行。

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