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一番事了,葉家姐妹直接離席,連在外麵和陶梨兒偷偷摘崔家的山楂果的燕燕也被帶走了。夫人們聽見崔景煜的處置,雖然驚訝,但也心中暗喜。
不管葉家是怎麼話趕話,逼得崔景煜下了這決定,這在她們看來都是同歸於儘一般。葉家姐妹是小事,葉清瀾二十四歲,已經是毫無希望的年紀,葉淩波生得一般,性格又不討喜,毫無競爭力。能把盧家姐妹換走,實在是夫人們想都不敢想的大喜事。
盧家和崔家斷交,盧婉揚就再也不在崔景煜的選擇中。對於京中的世家小姐而言,何止是少了一員勁敵,簡直是狀元郎自毀前程,從此人人都有機會做狀元了。
所以晚上的宴席,簡直是夫人們的慶功宴。隻可惜立下大功的葉淩波也已經回去,不然夫人們真恨不得敬她一杯酒才好。
可惜崔侯爺的臉色太差,夫人們也不好太得意,隻猜想也許是葉家姐妹言辭冒犯,逼得崔侯爺和盧家斷交,以示不徇私。所以崔侯爺才全程麵如冰霜,晚上一台大戲,唱的是盤沙河大戰,其實就是隱喻鳴沙河,是聖上親賜的一台戲,不看都不行。男女席隔著水榭看,遠遠看見崔侯爺坐在首席,神色冷如冰,一杯接一杯飲酒。
說句不正經的話,他越是這樣陰沉,反而越好看,像大雪中遠遠望著的一頭黑狼,讓人心中慌亂,可見世人氣質百樣,各有各的好。
可惜白日那和他比騎射的青袍將領不在,不然和他以及魏禹山都坐在一起,稱得上芝蘭玉樹。
說到魏禹山,他也不知為什麼,魂不守舍,早早離席。
淩波這邊,晚上是不用赴宴了,卻比赴宴還忙。
在路上沈碧微是沒說什麼,葉家和崔侯府絕交,她也不去晚宴了,隻親自把葉家姐妹送回家了。等到了家,門一關,她立刻審葉淩波:“你給我交代清楚,究竟什麼事?為什麼鬨得這樣大,你是不是成心的?”
葉淩波隻朝她做“噓”的動作,彼時兩人正在裡間換衣服,清瀾在外間,淩波躡手躡腳走到門邊,看了一眼,誰知道清瀾正站在鏡前發呆,一眼看見,問她:“淩波,你怎麼樣了,過來我看看,到底受傷沒有?”
“嗐,我一點事都沒有呢。”淩波十分灑脫地給她轉了個圈:“其實也沒挨打,陳夢柳不過是想嚇嚇我罷了,我沒吃虧呢。不過是故意把事情嚷大了,讓她下不來台而已。”
“哦哦,那就好。”清瀾仍然有點木木的,過來檢查了一下,發現她確實沒有受傷,也沒著涼,才心安一點。
“好了,你先彆管我,自己先換衣服吧。”淩波眼神溫暖地看著她,捏了捏她的衣裳:“穿得這麼薄,靴子都沒換,也沒戴雪帽,小心著涼呢。”
“當時有點急,我就匆忙出門了。”清瀾順手摸了摸鬢發,有點不好意思:“沒有太狼狽吧。”
“沒有沒有,我姐姐就算不打扮,也是美若天仙。”淩波笑道。
清瀾被她逗得淡淡地笑了笑,但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顯然,和崔景煜的“決裂”也耗費了她極大的心力,以至於她現在有點魂不守舍的。
淩波於是不再煩她,隻讓春鳴和景禾伺候她換衣裳,自己和沈碧微回到裡間。沈碧微看了她這一番動作,已經猜到個大概。
“好你個葉淩波,又對姐姐耍心機。”她立刻把淩波撲倒在睡榻上:“還不從實招來,你招不招,我可要用刑了。”
“好了好了,彆鬨了。招什麼?”葉淩波嫌棄地道,但她畢竟也才十九歲,還是少女心性,乾了這樣一番漂亮的大事,連盧婉揚也算計進去了,怎麼忍得住不炫耀,立刻附耳悄悄給沈碧微全說了,沈碧微都聽得連連感歎。
“虧你從哪弄到的他們府上的地圖,又算準陳夢柳的性格……”沈碧微感慨道:“都說打仗要天時地利人和,你已經占了地利和人和,難怪她們贏不了你。”
“胡說,明明是因為我是仁義之師,盧家姐妹平時作惡多端,陳夢柳和楊巧珍更是兩個惡毒廢物,她們要不是想害我,怎麼會中我的計,我這叫師出有名,自然大獲全勝。”葉淩波笑道。
沈碧微被她逗得直笑。
“快彆說了,你這還好意思稱自己是仁義之師呢,你仁在哪裡,處處是算計,一環扣一環,還好你這人心思還算正,要真是壞人,肯定比盧家姐妹還作惡多端呢。”
“哼,懶得和你說。”葉淩波隻能聽好話,聽她批評,立刻翻臉,轉頭去一邊。
沈碧微也不生氣,自己也躺下來,枕著頭躺在她旁邊,看著葉家暖閣頂上懸掛的燈籠,感慨道:“其實你這辛辛苦苦算計了一場,也不知道圖個什麼,說是為了趕走盧家姐妹,但清瀾姐姐不也和崔景煜絕交了麼,這不是兩敗俱傷?”
“你懂什麼。”葉淩波立刻翻身過來教她:“你想想,滿京中的小姐,誰能和清瀾比一比,也就隻有盧婉揚了,她們姐妹也是這主意,就想拿下崔景煜,我偏不讓她們如願,現在崔景煜和她們家斷交,她們難道還好意思糾纏不成?至於清瀾和崔景煜,他們是一對前世冤家,說什麼絕交呢,四年前都退婚了,和絕交有什麼區彆?隻要情未了,緣未斷,有的是轉寰的機會,難道他們重歸於好之後,還會有人上來怪他們沒有遵守絕交的約定不成?”
“話是這樣說,但他們現在這樣,話都說不了三句,如何轉圜?”沈碧微道。
“所以我就說你不懂情,你看戲裡,難道是話說得越多的人情越深不成?真正有情,就算不說話,一個眼神就夠了。我們隻要不斷給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不就成了?崔家和我們家絕交,又沒和你家絕交,到時候韓姐姐辦個席,把兩人一請,不怕他們不去,到時候他們還能轉頭就跑不成?”葉淩波其實自己也不懂情,不然也不會不知道怎麼教阿措了,但對著沈碧微,還是說得頭頭是道的。
沈碧微彈了起來。
“好啊,我就知道你跟我嫂子琢磨著乾壞事呢!是想續紅線不是?”
葉淩波坐起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小聲點,彆讓清瀾聽到了。”她按著沈碧微低聲警告她:“我可跟你說,這事是我自己籌謀的,誰也不準來打攪,韓姐姐我都沒讓她插手呢……”
沈碧微隻懶洋洋躺著笑。
“沒讓她插手,但還讓她支開我呢……”
葉淩波被她說中,笑著擰她,沈碧微哪裡怕她,一隻手就把她兩隻手都抓住了,葉淩波打不過她,隻得警告道:“我生氣了。”
“你還好意思生氣?你把我和清瀾姐姐耍得團團轉,我這就告訴清瀾姐姐去,看她打不打你。”
“你敢。”葉淩波也知道她是逗自己玩,立刻又軟起來,道:“你彆搗亂了,你知道這事對我多重要的,你不幫忙就算了,還來搗亂……”
“你乾壞事,我不阻止你,還幫著你擺弄清瀾姐姐?”沈碧微問。
葉淩波頓時挑起了眉毛。
“行,就按你說的,我什麼都不管了,那又怎樣呢?不過是和這四年一樣,清瀾虎落平陽被犬欺,她現在二十四,等三十四呢?四十四呢?就算我們能保護她,但她一身的才乾不是付之東流了?難道你不覺得可惜?”
“清瀾姐姐以君子之德約束自己,她並不在乎這個,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她從小教你這個,你又何必替她做決定?”沈碧微皺眉道。
“我就要替她做決定。”淩波也固執道,她的臉映著雪光,因為執拗而帶上一層特彆的光彩:“什麼君子之德,那是給男人遵守的,先不說如今朝堂上最得意的也不是君子,就算做君子又如何?薑太公八十歲還能發跡,清瀾二十四歲就被人詬病嫁不出去,這世上給女人留的道路何其窄,何其險,清瀾一輩子做君子,誰來嘉獎她一個圓滿結果?憑什麼盧婉揚和盧文茵機關算儘還能名利雙收,憑什麼清瀾就得讓人惋惜?我偏要扭轉過來。咱們不談情,隻說利。崔景煜當初是沒落世家的時候,誰看見他了?是清瀾和他訂的婚,如今封侯了,倒是滿京城爭搶了,清瀾反而成了退婚的壞人了?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沈碧微聽得笑起來。
封侯又如何,她是京中僅存的國公爺的後代,父親沈尚書官居二品,是文官首領。淩波這話彆人聽起來太勢利,她卻隻覺得好笑。
“關鍵不就是這個嗎?他們退婚了。”她提醒淩波:“你再怎麼謀劃,都繞不過這一點去……”
淩波煩悶地皺起眉頭。
“難道我不知道嗎?這不是先解決了外敵,再慢慢找機會嘛,偏偏清瀾嘴緊得很,我們那時候年紀也小,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是退婚了。”她眼睛一亮:“你說,楊娘子會不會知道原因?還是老太太那邊知道?我感覺隻要找到退婚的理由,他們倆之間的死結就能解開了……”
她正籌謀,隻聽見外麵一陣熱鬨,守在門外的小柳兒叫“表小姐”,是提醒的意思,果然阿措就匆匆忙忙地衝了進來。
“淩波姐姐,你怎麼樣?受傷沒有?是盧文茵欺負的你嗎?”她心急如焚地跑進來,一看到淩波和沈碧微蜷在榻上,馬上衝過來檢查,楊娘子跟在後麵,笑著跟淩波解釋:“柳吉傳信回來,大小姐知道了,怕表小姐著急,所以讓表小姐跟我去學清點年貨,管理廚房,把她支開了。她剛剛才知道呢,立刻就跑過來呢……”
淩波自然是笑眯眯,安撫了阿措一番,告訴她自己沒事,把事情說了個大概。但阿措向來心重,立刻眼神就沉下來,估計又恨上盧家姐妹了。好在清瀾進來,讓楊娘子傳了晚飯,話題也就轉開了。
阿措心重,清瀾又因為和崔景煜絕交而魂不守舍的,所以淩波一送走沈碧微,臨走還用眼神警告了她兩下之後,回來立刻裝得有點著涼,也不敢裝得太過——以清瀾護崽的習性,要是真病了,又要怪崔景煜了,隻是讓她們有個事做,圍著自己團團轉,也就不用想彆的事了。
彆人都還好,燕燕最傻乎乎,還當了真,連她壓箱底的榔梅都拿出來給淩波吃了,人也十分老實聽話,看得淩波都笑起來:“這時候知道對姐姐好了,平時那麼渾。”
鬨了一番,到了晚間,其實淩波也是真累了,阿措和燕燕比賽吃醋,都賴在她床上要陪她一起睡,淩波也不好厚此薄彼,把她們都哄睡著了,準備出來找點東西睡前看看,卻看見清瀾在外麵暖閣裡坐著,在繡一塊緞料。
淩波一看就知道是給自己做衣服的,她相貌生得平常,所以衣裳尤其難選,又不能太花,也不能太素,顏色也要好好選,不像清瀾除了太豔的色之外什麼都能穿,她最適合穿淺色,比如清瀾手上這件西子綠就不錯,刺繡也要剛剛好,白色太暗,銀線又太亮,清瀾是劈了銀線在上麵繡冰裂梅花紋,看起來最雅致,也最傷眼睛。
“怎麼起來了?”清瀾問她:“受涼了最要靜養,我讓楊娘子在煲薑湯了,你喝了再睡。”
淩波心下愧疚,她雖然當著沈碧微嘴硬,麵對清瀾的時候還是有些心虛。再怎麼鐵了心續紅線,其實她也不知道前方是什麼,隻是本能地覺得不能這樣放棄崔景煜。
她不自覺走到清瀾身邊,把頭靠在清瀾肩膀上。清瀾還當她是困了,摸了摸她額頭,笑著問道:“怎麼了?”
淩波不說話,隻是忽然伸手來抱著她。清瀾好脾氣地任由她抱著,聽見她悶聲悶氣地問道:“姐姐,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會原諒我的是不是?”
不怪崔景煜生氣,清瀾這人有時候是有點後知後覺的,淩波都長成能把盧家姐妹算計得有苦說不出的大人了,在她眼中,還是需要自己保護的溫和無害的小妹妹呢。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來?”她笑著摸了摸淩波的頭發,順手替她理起頭發來。
“你彆管,你先回答我就是。”
清瀾隻當她是身體不舒服撒嬌,笑著道:“當然呀,隻要不是傷天害理的大壞事,我都會原諒你的。”
“那要是傷天害理呢?”淩波又追問。
清瀾略微思索一下,又笑了。
“那就該我承擔後果呀,是我把淩波教成這樣子,對不對?”她笑著逗淩波:“況且我家淩波也不是做傷天害理事的人呀,最多隻是爭強好勝了一點,能闖什麼大禍呢?放心吧,萬事有我呢。”
淩波把頭埋在她肩膀上,心中一陣陣的心酸,但心卻如同吃了秤砣般鐵起來。
機關算儘又如何,不是君子所為又如何,這麼好的清瀾,她值得世上最好的。所以淩波就算傾儘所有,把自己也補上去,也要續上這根紅線。
京城最好的世家小姐,自然該配花信宴上的魁首崔景煜。沒人比清瀾更值得戲中那個花團錦簇、幸福圓滿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