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那邊出了大力,淩波這邊也在刻苦耕耘。
崔景煜這個封侯宴,非常“年輕”。長公主殿下不來,自然是起了領頭的作用,鎮北軍連著兩個封侯宴,賀了魏家的,就不能再賀崔家的,否則就太抬舉山字營了。景侯爺本來就是硬被扶上馬來和山字營分庭抗禮的,老侯爺垂垂老矣,子孫也不出色,官員再不幫襯,鎮北軍就徹底是山字營一家獨大了。
但崔家的權勢也真是煊煊赫赫,稍微懂點軍事的就知道,魏侯爺是真正一心為國的名帥風範,崔景煜才是他選定的接班人,他的獨子魏禹山,在他手下的待遇比外人還不如。偏偏魏禹山也服崔景煜,把他當成自家兄長尊敬。所以未來的山字營,多半是歸了崔景煜了。
滿朝的大人們,雖然要忠君,但也要謀身。所以儘管自己不來,子侄卻都遣了過來,夫人和小姐更是早早就趕來。崔景煜也確實是豪富,本來家世就不錯,官家又大賞,封侯原有的賞賜之外,黃金、綢緞、各色寶物,也流水一般賜了下來,所以他毫不費力就買下了黃侍郎家的宅院,用作自己侯府。
黃侍郎家出過嬪妃,雖未省親,但宅院也是按王侯的規格建的,正適合辦這樣的盛會,蘭花宴本是小宴,但崔景煜一辦,就成了京中最大的盛事。男客還有顧忌,夫人們早已摩拳擦掌,要拿下這金堂貴婿。把自家女兒打扮得如同花朵一般,預備貴重頭麵,寶石首飾,哄抬得京中的綢緞寶石價格一日三變,實在嚇人。
唯一有些礙眼的,就是魏夫人,崔家沒有女性長輩,所以魏夫人幫他待客,宴席隻能算中規中矩,畢竟盧文茵也未十分儘心,但夫人們忌憚魏樂水,所以私下挑了許多刺,反正知道魏夫人的手段十分匱乏,一點耳目沒有,罵她也不知道。
夫人們施展出手腕,把個魏夫人纏住了,小姐們就有空出來了。本來這個宅子的後院也是為了嬪妃修的,所以內院大,外院小,內院高,外院低。擺了戲班子在水榭,太湖石圍成九曲十萬的堤岸,岸上遍種臘梅花,開得晚,不怕雪,被取暖的銅爐一熏,暖香滿院,實在愜意。
小姐們結對遊庭院,對這富麗堂皇的府邸十分滿意,京城裡造出江南庭院的意境,不知道花了多少物力人力,光是那一個連通內外府的大湖,以及湖畔的假山、流泉、水榭樓台、稀奇花木,就是京中罕有的。也難免讓她們暢想起做這方庭院女主人的事來。
“聽說崔侯爺還在買彆苑呢。”何清儀道。
“那是自然。”陳家小姐陳夢柳得意道:“崔侯爺是世家出身,自然知道世家規矩,京中府邸是上朝住的,春日賞花,要去彆苑,這叫春苑,秋日射獵,還得有個秋苑,講究的人家自然知道。那些根基淺薄的,連名字都不知道呢。”
陳家相貌不出色,陳夢柳也自然,但跋扈是極跋扈的,而且也笨,看不出自家嫂嫂盧文茵雖然帶她來,但全力托舉的是盧婉揚,反而充當起馬前卒,替她撕咬起何清儀來。
何清儀臉色一冷,便不說話了。知道不能和陳夢柳爭論,省得彆人看笑話。卻聽見有人笑道:“那這樣說,你們陳家的菜花宴,豈不是要在山中彆苑辦了?”
陳大人位高,但被沈大人壓一頭,所以常常為了力爭上遊乾出點尷尬的事來,每年搶菜花宴倒是小事,雖然也是為了像官家表明自己的儉樸,常常還故意把菜花宴扮出曲水流觴宴的模樣來,帶著門生故舊要“賦菜花詩百首”,寫了一堆頌聖的詩遞了上去,官家也沒多看。
真正丟人,還是去年官家秋狩。因為前年官家在沈家彆苑盤桓了一刻鐘,這對臣子是極大的體麵,陳大人記了一年,去年就忍不住也邀官家去自家彆苑休息。偏偏官家也抬舉他,真去了,結果到了一看,是個農家莊院的模樣,修了一堆泥牆茅草頂的柴房,到處是菜圃,連駐馬的地方都沒有。官家倒是有地方歇息,但隨駕的官員,宗室王孫,乃至於內侍都沒地方休息,雞鴨還在地上跑。
官家也沒說什麼,略停了一停,說了句“陳卿還是樸拙”就回宮了。陳大人把這理解為誇自己儉樸,大為得意。消息傳出來,陳夫人和陳少爺都覺丟臉,陳夢柳也大發脾氣:“人家沈家接駕,紅緞鋪地,錦幛圍了三四裡,偏爹爹另色,非要把現成的好房子拆了,建柴房,丟死人了,滿京人都笑話我們家呢。”
陳大人隻道:“你們懂什麼!這才叫清廉呢,官家看在心裡,雖然不說,一定看重我們家!”
誰知道沈大人回頭就讓禦史台的門生往上遞了奏章,參陳大人的得意門生在江南查鹽,貪了百萬,銀子放在糧船裡運上京,被府尹衙門逮個正著。
運上京是送給誰的,不言而喻。官家把事壓了下來,並未讓人查下去,召了陳大人進宮,官家也不說話,自己在那看了一個時辰奏章,見陳大人還跪在旁邊戰戰兢兢,才把那彈劾的奏章扔給他,道:“到底是陳卿樸拙。”
陳大人麵紅耳赤,吃了個大虧,這才回去拆了柴房,也照其他人家彆苑的模樣,建起庭院樓閣,一樣華貴。
這樣的醜事,偏偏淩波消息靈通,知道得清清楚楚,反應也快,偏在這時候說出來。滿院小姐中有不少聽過這笑話的,頓時都笑了,不知道的又去問知道的,頓時一片歡樂。陳夢柳漲得臉通紅,狠狠瞪了淩波一眼,道:“有你什麼事,偏你愛出頭!”
“本來花信宴上大家都是姐妹,哪有什麼出頭不出頭的。”淩波隻微微笑:“要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生氣的話,那陳小姐方才那番話,可誤會的地方就多了……”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何清儀,何清儀也聰明,立刻微微一笑,道:“葉姐姐說哪裡的話,陳妹妹有口無心,我哪是那樣的糊塗人,會被陳妹妹一句玩笑就激怒呢?”
陳夢柳吃個暗虧,隻得忍下,說了句“葉淩波,你給我等著”就氣哼哼走了,大概是去前麵找她嫂子盧文茵告狀了。何清儀瞥一眼人群中冷眼旁觀的盧婉揚,對淩波欲言又止。
但她到底年輕,在崔家的管家娘子帶大家去賞暖閣的山茶花時,還是忍不住落在人群後,接近了淩波。
淩波於是停下來,聽她要說什麼。
“陳家勢大,不是好相與的,二小姐還是暫避鋒芒吧。”她道。
淩波笑著,反過來問她:“我資質平平,自然不爭,但何小姐蕙質蘭心,難道不想爭一爭?”
何清儀眼中神色微動,但很快歸於平靜,苦笑道。
“我勢單力薄,有什麼好爭的。”
何夫人沒有才乾,空有愛女之心。何老夫人犯了老糊塗,不托舉自家孫女,反而為了轄製自家媳婦,被盧文茵籠絡住了,她也確實是沒有助力。
“勢單力薄,我看也未必吧。”淩波微微一笑。
何清儀心念一動,不由得看向她。淩波隻朝她眨眼一笑。
“我送你個禮物吧,何小姐。”
她說得神秘,何清儀還想再問,她卻走了,外麵傳話進來,說是擺午宴了,隻好放下不提,自去扮演最合乎規則的世家小姐。
盧文茵的力爭上遊,有時候也挺讓人佩服的,要不是敵人,淩波隻怕更能欣賞她的手段。像這樣的午宴,她先是交際了一番,力圖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出了力,幫了魏夫人的大忙,連崔景煜作為主人來例行問候夫人們,她也不忘表功一番,問:“崔侯爺,我這羊肉預備得怎麼樣,不比你們鎮北的差吧?”
崔景煜隻淡淡道:“辛苦陳少夫人幫我師母的忙了。”
他連朝堂上的事都洞若觀火,何況盧文茵的小手段,但盧文茵偏偏不放棄,又道:“其實飲食都是小事,待客的誠心,可不是在這些事上體現的,夫人們你們說是不是呀?”
她那些跟班如楊巧珍之類,自然都笑起來,陳夫人也道:“文茵,不許開崔侯爺的玩笑。”顯然是默許的,場麵看起來是她仗著夫人身份開崔景煜這未婚侯爺的玩笑,倒也不算失禮。
魏夫人笑著道:“景煜待客是最有禮的,哪裡不周全,夫人們隻管和我說就是。”
她大概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趣,殊不知其他夫人們在心裡忌憚得很,隻覺得她是為魏樂水籌謀,想把崔景煜綁死在她魏家,私底下不知道要怎樣罵她呢。
盧文茵表麵和她和善,私下也差不多,不然也不會不接她的話,隻朝著崔景煜道:“都說賓至如歸,怎麼侯爺隻知道關心我們的宴席菜色,不安排東西給我們解悶呀?”
“已經請了戲班子,夫人們儘管點戲就是。”崔景煜隻淡淡道。
“誰要聽戲,天天聽戲,耳朵都起繭子了。”盧文茵圖窮匕見:“那天在魏夫人府上,魏夫人讓將軍們射箭給我們看,那就很好,可惜倉促了點,沒看足。又是在外麵,女眷們不敢拋頭露麵,今日大好機會,剛好內院寬闊,又有樓閣,魏夫人,我們正好把茶點擺在樓上,讓侯爺和將軍們在樓下坪裡表演騎射給咱們看,豈不是新奇有趣?”
魏夫人不知京中規矩,想要答應,看了一眼崔景煜,崔景煜隻是冷冷道:“戰場功夫,並不好看,況且殺氣也重,怕嚇到夫人們。”
他言下之意,其實是並不想讓將領們表演給夫人們取樂。
但盧文茵隻當聽不懂,拖著魏夫人的袖子,道:“哪裡就嚇到了,況且長公主殿下前些日子也說了,今年的花信宴,是要幫鎮北軍的未婚將領安排婚事呢,靠的可是我們這些夫人們,連麵也不見一下,怎麼知道青年將領什麼模樣脾性,如何安排姻緣,夫人們,你們說是不是?”
其實安排姻緣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的事,但她混為一談,魏夫人也察覺不出來,反而信了她的話,朝崔景煜道:“景煜……”
崔景煜對這師母還是尊重的,見她開了口,於是喚小廝道:“平遙,去叫人預備箭垛,清理一下吉坪。”
望樓不高,下麵的大坪叫吉坪,是黃侍郎家當初預備接娘娘省親,預備了各種節目燈火,讓娘娘在樓上看,人在下麵表演的。所以極寬極大,能擺得下幾個戲台子。女眷們早早上了樓,在上麵烤火飲茶吃點心,樓下的將領也陸續到了。本來騎射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常訓練,丟不下的,又是剛好酒酣飯飽之後,頓時都來了興致,甚至有人連甲都披上了,外麵罩著慶功宴聖上賞賜的團花錦袍,十分華貴。
來赴宴的文官子弟也都年輕,隻在書上見過戰事,也都對鎮北軍的騎射功夫十分好奇,都聚過來觀看。低階的將官都上場去射了幾輪了,有射中的有射不中的。盧文茵意不在此,笑著問魏夫人道:“怎麼不見崔侯爺上場呀?”
“景煜功夫好,輕易不和他們玩,怕挫他們的銳氣。”魏夫人道。
她其實也像魏帥,對崔景煜比對魏禹山還滿意點。
“怎麼不見小侯爺?”有夫人好奇問道。
這位夫人家的女兒小,自然覺得魏禹山還是一樣的好目標。但盧文茵從上次後,就替盧婉揚淘汰了魏禹山,況且崔景煜條件更好,所以隻讓魏夫人回答了一句“禹山今天不知道怎麼了,連人影都見不著”又把話題兜了回來,搖著魏夫人手臂道:“夫人,你讓崔侯爺上場騎射給我們看呀,他最聽你的話了。”
魏夫人笑了,她倒是很受用這句話,真讓人下去傳話了。本來崔景煜光是穿著他的玄色錦袍站在旁邊,就夠引人注目了。他是天生的武將,比旁人高,比旁人舒展,寬肩窄腰,站著都如同一隻虎豹。何況是拿著齊肩高的弓出來時。
夫人小姐們都站起來去看,隻見他走出人群,將領們偏也服他,他一走出來,人群如同分開的水流一般讓開,連射箭的都停了,有個愣頭青青年沒看到,還要射,都被旁邊的人按住了。
他們比女眷們更期待看他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