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平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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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小姐,沒有獨自出門的道理,但葉淩波是習慣遊走在規則邊緣的——母親早逝,葉大人和扶正的潘姨娘一條心,她要是不會自己閃轉騰挪,一個孝字就能壓死她,她早早學會許多不明不暗的手段,甘願做清瀾明亮身影後的那一抹陰影。有人做麵子,自然有人做裡子,葉清瀾為兩個妹妹耽擱到如今,她做些遊走在明暗之間的事又算什麼呢?

所以她也多少有點尋常世家小姐沒有的決斷,來的路上就聽報信的小廝說完了事情的經過,她也並不慌亂,反而覺得有些有趣。

柳吉是個好小廝,隻是過於聰明了點,沒跌過跤,所以總也學不會楊叔藏拙守愚的本事。淩波有意教他出來,以後也好頂一方天地,卻遲遲沒遇到機會,正巧撞上今日。

葉夫人在的時候教她道理,說人教人,是教不會的,事教人,才是一點就通。

果然她到了巷口,隔著馬車的琉璃窗一見柳吉,頓時就忍不住笑了。小柳兒見她笑,更著急,連聲叫小姐,道:“小姐你看,我哥哥臉都白了。”

何止是白了,簡直是臉色灰敗。整個人倚在巷口的石馬上,旁邊守著的大概就是那個闖了禍的小廝,也是楊叔的侄兒,他也知道自己闖了禍,看都不敢看柳吉一眼,心虛得很。

淩波看得好笑,但見小柳兒為她哥哥著急,也知道年輕人心性被磋磨太過不是好事,所以隻笑著在馬車裡問了句:“人呢?”

柳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來馬車前請安,道:“回小姐的話,柳吉在此。”

到底是柳吉,這時候仍然有規矩地低著頭,回話也一絲不亂,隻是臉色仍然蒼白。

淩波雖然好笑,但也多少起了點護犢子的心,闔府人誰不知道,二小姐最是護短,偏偏她的下人也都爭氣,個個逮不到一點錯,強將手下無弱兵,這幾年來潘姨娘掀起多少事,都被她化解了。

所以淩波也並不教訓柳吉,她也是自幼聰明的人,自然知道犯了錯之後不用彆人教訓,自己心中的好強就夠讓自己脫一層皮的,所以隻是笑了笑,道:“我問的是那個人。”

賊邊軍,本事倒好,派柳吉跟著他,反而被他算計了,還真讓淩波有些刮目相看。

柳吉自然也刮目相看,對他的稱呼都不像以前了,頹然低聲道:“裴將軍在那邊院子裡。”

“他算哪門子的將軍?”淩波嫌棄道:“跑到這樣的地方,也不是良家子該有的行徑。”

柳吉見她也誤會這片坊市,於是挨在馬車邊,低聲把這裡的情況說了,他還是能乾的,雖然丟了馬,該打聽的事還是打聽清楚了,不緊不慢把裴照為什麼在這裡出入的緣故細細說給了淩波,淩波聽了,倒有點驚訝,也明白他為什麼稱裴照一個少將軍為將軍了。

“行吧,我知道了。”她自然比柳吉能乾:“既然是這樣,你去把他叫出來吧,我聽聽他怎麼說。”

柳吉麵露難色。

“裴將軍說,要小姐親自去見他。”

這處坊市的名聲確實不好聽,因為靠近城西的貧民窟,其實也跟貧民窟差不多了,從水的來曆就看出端倪,長安城數朝古都,近百萬人口聚居,城中的水早就變了味,城牆根下都結出硝來。城南的貴人們府邸自有圈的好花園,新彆苑,打了甜水井,衣裳綾羅都不用外麵的水洗。

一般的富庶街巷裡,做生意的商人家,也有從西山上打了甜水挑來賣,隻有城西這一片,都仍然守著幾口苦水井過日子。井水苦澀,堿性重,小孩子喝多了,自然也都麵黃肌瘦不長個子,常常還生起病來,卻都早早學會了幫家裡乾活,男孩子去跑腿挑小擔,打馬草賣,女孩子跟著學漿洗衣裳,今日是因為裴照來,所以才都沒出去。

城中貴人們的節日,花信宴二十四番宴席,風花雪月飲酒作詩,輪不到這些小孩子們慶祝,裴照來的日子,才是他們的節日,一個個都圍住了他,纏著他要聽故事,要他做的小弓箭,要他買糖給大家吃。

裴照脾氣倒好,笑眯眯的,坐在井台上,被十來個小孩圍住了,幾個皮猴兒似的男孩子都爬在他身上,要從他身上掏出答應自己做的小弓箭來。把他當個漂亮又英武的大玩具,裴照倒也不反抗,隻笑著道:“誒,怎麼還明著搶呀?”

旁邊也有婦人,三十來歲,麵容愁苦,在搓洗堆成小山似的衣裳,看到這景象,十分過意不去,喝止自己家的小孩:“虎子,還不給我下來,都爬到裴將軍背上去了,像什麼樣子?”

虎子下來,立刻又有人占了他的位置,是個黃毛小女孩,攀在裴照背上,一定要他答應帶自己去騎馬。

淩波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她雖然長在富貴鄉,但托自家父親和繼母的福,對這樣的院落也並不意外。當初葉夫人一死,潘玉蓉蓄意報複,借著辦宴席找了許多罪過,把葉夫人當初的下人打發了許多,淩波和清瀾有了力量後,又一個個把他們找了回來,當初燕燕的奶娘被趕出去後,住的院子,也差不多是這模樣,又臟又亂,十幾戶人聚居在一個大院子裡,衣衫襤褸拖著鼻涕的小孩子滿地跑。

所以她倒並不覺得什麼,裴照是軍中出來的人,自然反應敏銳,她進門時他就看見了她,隻是微微一笑,那雙氣人的桃花眼一彎,繼續笑著和旁邊的小孩子說話了。

但小孩子們卻第一次見到這樣貴氣華麗的小姐,頓時都湧了過來,連那正漿洗衣服的夫人也都睜大了眼睛。

她生得自然不漂亮,但遍身綾羅綢緞,白狐膁披風擁著膚白妝濃的一張臉,頭上插戴的珠寶玉石,金簪璀璨,黃金在日光下是有種特彆的光芒的,何況是押鬢的各色寶石,貴人就是貴人,自有一股養尊處優的氣度。

從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彆說她,就是她身前引路的丫鬟小柳兒,也是綢緞包裹的一個小絹人。

小孩子們立刻圍了過來,有膽大的小女孩不自覺走近來,正是之前爬在裴照背上那個,頭發黃黃的,像是被淩波的打扮震懾住了,不自覺咬著手,歪著頭癡癡地看著她。

淩波覺得好玩,也學她樣子歪歪頭,笑著看她,小女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自覺伸出手來,想摸摸她的白狐膁披風。

“小姐,仔細有虱子。”小柳兒連忙高聲提醒。

她是世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自然有一股威風,這些孩子們雖然不認得淩波身上的綢緞與寶石,但對這股威風可是熟悉的。

長安道中常有世家子弟縱馬飛馳,避讓不及的貧兒,挨開道的侍從一鞭子都是輕的,就是踹死了,也不過打發家人幾十兩銀子了事。

他們立刻如同警覺的小動物一般往後退了,但仍然舍不得散開,那洗衣服的婦人立刻急了,上來拉開了自家的虎子,又連忙約束其他小孩,一邊還忙不迭地對小柳兒行禮道歉:“小姐,小門小戶的孩子沒什麼規矩,冒犯了小姐,還請貴人原諒則個……”

淩波並不說話,隻是和藹地微微笑,貼身丫鬟威風大,小姐是貴人,自然要和藹可親,不耽誤這婦人和小孩們嚇得戰戰兢兢。

淩波耐心等婦人賠了三遍禮,才抬起眼睛去看井台上坐著的裴照,發現他正平靜看著自己。

裴將軍此刻的笑意,大概沒有那麼閒適了吧。

“此地說話不便。”她仍然是世家小姐的禮節,隻朝小柳兒道:“去問問少將軍,要換個地方說話嗎?”

裴少將軍自然耳目靈通,是聽到了的,不然不會站起來了。

淩波倒也不急著問馬的事,隻從容地扶著小柳兒的手轉身出門,見門外柳吉垂手等著,像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到底心軟,自己的馬都沒找回來,就開始操心起放賞的事了?”淩波一眼看穿他心思。

小柳兒進府的時候還小,況且柳吉也把她保護得好,所以不像自家哥哥,一看到衣衫襤褸吃不飽的小孩子,就路都走不動了。

“柳吉不敢。”柳吉連忙垂頭道。

淩波扶著小柳兒的手上了馬車,把這重工華麗的馬車當作一間小閣子,背風停在巷子中間,小柳兒想放下簾子,淩波隻淡淡道:“不著急。”

論男女,自然是她要自重,但論容貌,裴照漂亮得幾乎有點過了,淩波倒不用擔心裴照會有什麼歪心思。

話說回來,裴照這樣的相貌,倒真是做“高門貴婿”的好材料。

淩波心中小小刻薄他一句,表麵仍然淡定,不緊不慢地問道:“裴少將軍喜歡馬?”

“葉二小姐喜歡人?”裴照正抱著手慢悠悠走到馬車邊,聽到淩波的話,這樣回道。

饒是淩波思維敏捷,還是愣了一下才被氣笑了。

她說裴照喜歡馬,所以才讓人牽走了柳吉的馬,捉弄他。裴照立刻說她讓人跟著他的事,兩人一個偷馬,一個偷人。

淩波被氣了倒也懶得和他說話了,隻叫柳吉:“去,報京兆尹,就說這巷子裡有人偷馬,從頭到尾搜一遍,看看你那匹馬搜不搜得出來?”

小柳兒略擺一擺威風,都沒嚇到幾個小孩子,他裴少將軍就那副模樣,她倒要看看,京兆府的官吏把這巷子翻過來時,是什麼模樣。

果然裴少將軍就能屈能伸。

他也知道是他的嘴太氣人,立刻就笑了,作賠罪樣道:“是我失言,葉小姐快收了神通吧。”

他天生適合這樣笑,明明是火字營平頭百姓出身的將領,卻生得這樣好看,過了頭,簡直把京中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都比下去了。和崔景煜、魏禹山那種尋常男子的英俊都不同,他更像是隻漂亮的狐狸,或是雪中的白狼,連尾巴尖都是精致的,危險中自帶一股慵懶氣質。

說是賠罪,其實還在開玩笑,要不是顧忌身份,淩波真想在他那漂亮的顴骨上扇上兩巴掌。

“你知道怕?還敢偷馬?”她問道。

裴照下一句話就真值得一個耳光。

“小姐沒有偷人。”他不等淩波出手立刻話鋒一轉,笑道:“我自然也沒有偷馬,不過是小孩子頑皮罷了。”

“你!”小柳兒頓時就忍不住了,但她守規矩,淩波不下命令,她也不能做什麼,隻是目光灼灼地瞪著他。

柳吉也壓著聲音叫“小姐”,對這語出不遜的“裴將軍”怒目而視,再看淩波時,眼神既隱忍又帶著哀求,淩波懂他的意思——小姐,我不要馬了,咱們走吧,省得受這賊邊軍的氣。

但淩波今日來,可不隻是為了給他找馬。

戲文中還是唱得好,但凡有什麼糾葛,不管是小姐書生私定終身,還是路逢知己結為兄弟,總要有個由頭,有個因緣際會,才好引出後麵那一長篇故事來。淩波送金子,柳吉被偷馬,都不過是這麼一個由頭罷了。

這出戲她葉淩波不僅要唱,還要唱得如臂使指,心滿意足才行。

所以她倒沒發怒,隻是冷聲道:“那是誰偷的,自己出來承認便罷了,不然我真要搜了。”

她馬車停的地方正是大樹下,這話一出,頓時就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響,裴照也笑,他伸手在唇邊打個呼哨,立刻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一隊小孩來,比之前圍著他的大些,都有十一二歲了,半大少年的模樣,一共八個,也仍然是衣衫襤褸的,布衣上,手肘膝蓋打著補丁,像是會乾些苦力活的模樣。

裴照見淩波打量他們,還笑著介紹道:“這一隊可厲害了,有斥候,有放哨的,有先鋒,有後勤,還有弓箭手……”

少年們被他介紹,有點自豪的樣子,但仍然很警惕,看著淩波。

淩波倒也不驚訝,看八人中唯一的那個女孩子,問道:“你是乾什麼的?”

小姑娘看了柳吉一眼,有點不好意思:“我是細作。柳吉哥哥來問裴將軍的事,就是我告訴他的。”

“那隻怕柳吉聽到的話有誤……”淩波慢悠悠道。

“沒有,我說的是實話,”小姑娘立刻認真辯解:“裴將軍說,沒必要說謊話,把實話告訴他就行了……”

“哦……”淩波仍然不緊不慢,打量了他們一陣,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好啊,小小年紀就會做細作,看來不報給京兆尹是不行了。”

她一句話下去,這支小隊伍頓時四散,跑也跑得飛快,都跟小老鼠似的,鑽進各種矮牆樹後就不見了。

裴照無奈笑了。

“小姐也知道他們的來曆,還嚇他們乾什麼?”他對淩波道。

“知道又如何。”淩波變臉比翻書還快,隻冷若冰霜道:“把馬還來,我還有宴席要去呢,沒時間在這管這些閒事。”

裴照倒也不多說,隻是又吹一聲口哨,淩波也聽不出這是軍中的暗號,隻見柳吉那匹馬真從巷子裡跑了出來,柳吉喜出望外,連忙一把拉住,查看了一下,發現還是全須全尾的,隻是鬃毛被人編了許多小辮子,大概是哪個調皮的小女孩乾的。

淩波冷著臉,也不說什麼,隻一副催促要走的樣子,小柳兒心裡鬆下一口氣,正要放下簾子,卻聽見自家小姐問道:“這處坊市住的真是鎮北軍的遺孤?”

“都是孤兒寡婦是真的,不過不隻有鎮北軍,也有兩翼協軍和收編的靖北殘部。”裴照一直悠閒坐在樹邊上,似乎對她的問題並不意外。

淩波抿緊了唇。

“戰死的將士不都有撫恤金嗎?何至於這樣慘?”

“撫恤本來就不多,何況仗打了四五年,早花光了。長安城米貴如金,孤兒寡母淪落到這也是常事,漸漸都聚到一起了。”裴照對這些倒是了如指掌:“這裡有上百戶,隔壁巷子還有三十來戶,而且還在越來越多。”

“魏瀚海呢?死了?”淩波皺著眉頭罵道:“你們鎮北軍大賞三軍,光封侯就封了三位,有錢辦宴席,沒錢管戰友遺孤?”

裴照隻是一笑。

“小姐是官家小姐,自然明白。”他隻笑著道:“魏元帥顧忌頗多,其他人也一樣,這事誰都能管,就鎮北軍不能管。”

淩波當然知道,她父親葉大人的老謀深算不說,就連她的至交好友沈碧微,也是浸在京中的權謀中長大的,自然知道鎮北軍如今的位置尷尬。說是榮寵,功高震主,這樣關鍵時候,還敢撫恤戰死遺孤,說得好聽叫體恤士兵,說得不好,叫收買人心,養私兵死士,是取死之道。

不僅魏瀚海不能管,崔景煜,尹鴻煊,乃至新封的火字營的景侯爺,鎮北軍中有頭有臉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也通通不能管,否則都是居心叵測,不用彆人多說,言官的折子就能參死他們。

淩波立刻皺起眉頭看著他。

“那你管什麼?你不是鎮北軍的人?”

“我當然是。”裴照笑得悠閒:“但我無官無職,手下無兵,既無侯位,又無親兵,不過是一個少將軍的空銜罷了,當然可以管。”

“你的兵呢?”淩波皺眉問。

“都打光了。”裴照雲淡風輕:“一共五千人,在鳴沙河就死完了。”

“那你的戰功呢?”淩波雖然不懂軍事,也本能地覺得不對,五千人戰死,該是多大的戰功?他為什麼不封侯?何況鳴沙河這地名她也隱約聽過,似乎就是崔景煜立功的地方。

“我沒打贏,有什麼戰功?”裴照隻淡淡笑:“不問罪就不錯了,當然不能封侯。”

淩波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雲淡風輕背後藏著許多故事。但裴照這股氣質是做不得假的,她從第一天見他,就認定了這是個頹廢到骨子裡的人,她是力爭上遊的人,對於這種爛泥般往地上一躺的氣質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許是鳴沙河一場大敗,折損了他的心氣,又打掉了他的心腹根本,所以鎮北軍進京封賞的喜事,在他看來卻是諷刺,所以他才不求上進,隻在照料鎮北軍的遺孤,當是為自己贖罪了?

淩波越細想越覺得是這道理,其實裴照這股爛泥般的氣質她也不陌生——畢竟身邊就有一位沈碧微,這樣的不爭氣背後多半藏著深深的灰心,沒有人比她更明白了。

所以她想明白之後,看裴照也順眼幾分,見他懶洋洋靠著樹坐著,倒也沒那麼嫌棄了,隻是皺眉道:“做的倒是好事,但太笨了些。你這樣擔水填枯井,有什麼意義?你的軍餉能有多少,全填了也不夠的。”

“小姐教訓得是。”裴照也不反駁,隻從善如流地笑。

淩波越看他這死樣子越覺得和沈碧微如出一轍,連這副生就一副好皮囊卻毫不在意、連修飾也懶得修飾的懶樣也像極了。

“彆懶懶散散的,像什麼樣子。”淩波嫌棄道:“好歹也是做少將軍的人,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麼?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道理都不懂麼?”

裴照倒也好脾氣,仍然笑:“請小姐賜教。”

“這還要教?”淩波道:“送錢給他們有什麼用,你那點軍餉,也不夠,我雖然不像你,有那麼多閒錢,但我手下還是有幾個小鋪子的,平時也要雇許多做活的人,花信宴正是賣衣裳用具的時候,我叫柳吉拿些絡子、花邊、紐扣或是手絹香囊來這給她們做,冬日苦寒,比洗衣裳倒也好點。”

裴照先不說,柳吉的眼睛是亮了,小柳兒也驚呼出聲:“還是小姐聰明。”

“慢著。”淩波舉起手指:“我醜話說在前頭,隻有一宗,我是找人做活,不是送錢,活計要好,手要乾淨,不能丟東西,要是遇上趕工的時候,不能坐地起價,京中做活的娘子,都懂我的脾氣,有一次這樣的事,就整撥人都不用了。這話要傳下去……”

“我知道。”小柳兒也是識大局的,從聽到鎮北軍孤兒寡母的事就替他們著急了,這時候連忙道:“還要派兩個做熟的婆子,來這裡教她們,既教活計,也教規矩,至少要等她們這邊上軌道了才行。還有要選出一個為首的,至少五個分管的,一人管二十人,就差不多了。那些小孩兒也用得上,用來跑腿送東西真好,有什麼新花樣也好讓他們送,這不都派上用場了?”

淩波聽她在這分派,連連點頭之餘,還不忘得意地看裴照一眼,眼裡的意思非常明白——你教出一支小隊又如何,我這才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呢,一個丫鬟都比你整支隊伍還厲害。

裴照也不由得笑了,他笑意到眼底原來是這樣,桃花眼都彎下來,像江南的春水。

“對了,你那支小隊呢,都叫過來,彆偷聽了。”淩波道。

裴照一聲呼哨,小孩子們又聚集過來,這次看淩波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又是敬畏,又是感激,又不敢太親近,都仰著臉,眼睛亮亮的,像一窩乖巧的小狗。

“你叫什麼名字?”淩波又問那個細作小姑娘。

“我叫二丫。”小姑娘連忙道:“小姐,我娘會打絡子,她的手可巧了,我的辮子都是她編的,你看……但是櫃上的夥計說打絡子的絲線拿一把就要壓一兩銀子,珠子還要另算錢,我們買不起……”

“要是勾了絲,打出了次品廢品,還要你們倒賠材料錢,是不是?”淩波對裴照沒什麼好氣,對小孩子卻和藹,笑著問她。

“是的是的。”二丫眼中的淩波,什麼都懂,還這樣心善,立刻崇拜地道:“小姐,你什麼都知道,你是神仙吧?”

淩波頓時笑了,摸了摸她的辮子,笑道:“你以後跟著我學,也會知道這些的。”

她從不是養尊處優的小姐,從十二歲時母親去世,清瀾主外,她主內,母親嫁妝裡的鋪子全部交由她打理,一點點到了今天,吃過多少虧,學會多少東西,她自己都算不清了。

鎮北軍在邊疆固然是黃沙百戰穿金甲,女子在京城打理家業,又能輕鬆到哪去呢?

想到這,淩波心中自然更理直氣壯,瞥了裴照一眼,道:“我看你這支小隊不錯……”

裴照哪有不懂的,立刻笑了。

“歸葉小姐了。”

其實淩波最想要的可不是什麼小隊,她又不打仗,探聽消息,她自有門下小廝,有柳吉,要一幫半大小孩做什麼。

她想要的人,從來隻有一個。

“那我還想問將軍要個人呢?”她眯著眼睛問裴照。

京中小姐多描翠羽眉,長眉彎彎入鬢,她也不例外,膚白,施了脂粉,生得雖然不算美,但看著人的樣子,不像嬌花軟玉的小姐,倒像一隻盯上獵物的狐狸。

裴照哪有不懂的。

他隻是笑著站起來,故意朝淩波長揖:“但憑小姐差遣。”

他天生的風流氣,連行禮時越過手臂上方看人的模樣也這樣漂亮,淩波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目光,故作高傲地道:“哼,我看裴將軍倒也未必真心……”

“葉小姐壓著一百五十戶人質,還怕我不真心?”他眼中帶著笑意看淩波,故作驚訝的樣子。

淩波也忍不住笑了,為自己的得逞,也為他的滑稽模樣。

“哼,懶得和你耗時間了,我還得回去赴長公主殿下的宴席呢。”她十分得意地道。

“葉小姐這麼厲害啊?”裴照又開始講怪話,他就有這本事,明明是附和淩波炫耀的諂媚話也讓人想打他。

淩波瞪他一眼。

“你彆在這陰陽怪氣的,”她立刻就對這新到手的“手下”分配任務:“你也彆整天在這當閒人了,長公主殿下管起了花信宴,鎮北軍的將軍以後都要參加花信宴的,你也收拾收拾,好好給我赴宴去。我要你幫我盯一個人,知道嗎?”

“誰?”

“崔景煜。”

“哦,原來是他呀……”裴照故作感慨地道,但語氣裡哪有一絲意外的樣子,看著淩波笑得意味深長,隻差把“我就知道”寫在臉上了。

鎮北軍封了三位侯爺,火字營的景侯爺年老,孫子都有了,魏禹山不過小侯爺,隻有崔景煜,二十四歲的年紀,英明神武,世家之後,這樣年輕的侯爺,二十四番花信宴,他是所有世家小姐追逐的對象,最終得償所願的人,會是花信宴當之無愧的魁首。

淩波的臉頓時就紅了,好在脂粉厚,並不會太明顯。

“你彆在這胡亂猜測,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跟裴照解釋,頓時眼神一冷,皺眉道:“你管我是為什麼,乾好你自己的活就行了,給我看好他,有什麼事,都要跟我彙報。”

“遵命。”裴照又開始笑著扮小廝:“不知怎麼向你彙報呀?小姐。”

“我會把二丫帶回府裡教養,以後有事讓她給你傳話。”淩波示意小柳兒放下簾子,道,“聽說後日的魏夫人要辦封侯宴,慶祝魏侯爺封侯,我也會去赴宴,你打探到什麼消息,到時候告訴我也不遲。”

簾子放下來,她抿緊了唇,神色一冷。

魏夫人真是比她記憶中的還要蠢笨幾分,自己這樣的才乾,是病也好,是不熟京中規矩也罷,一桌京中規格的像樣宴席都置辦不出來,就這樣被架上去了,封侯宴就算了,以後還要籌辦花信宴。如今清瀾是不可能幫他們家周全了,就看看她新交的“陳少夫人”盧文茵,戒不戒得掉自己鳩占鵲巢的好習慣,會不會真心幫她辦宴席吧。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這場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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