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掌櫃的威壓,磅礴而洶湧,崔淮推測他至少是個化神期修士。
那些被捆起來的落霞宗弟子已經嚇得臉色發白了。想必經此一役,打鬥時不破壞他人財物的教訓會深深烙印在他們心頭。
崔淮如今如此機敏,知道提前規避,也不是突然開悟的。而是因為從前好戰,打起架來傾山覆海的,總有人捧著賬單在青雲峰下候著。
崔淮屬實賠過太多靈石,長記性了。
落霞宗的弟子被捆著,掌櫃大袖一揮,他們便排著隊地一股腦飛進尋味齋柴房了。
連尋味齋的大堂都如此埋汰,那個柴房簡直不敢想象,可能是用灰搭了個房子吧。
破壞桌子的罪魁禍首已經受到懲罰了,掌櫃把注意力轉向崔淮一行人。
“你們在我店前打鬥,很影響我的生意。”
薑暄心直口快:“前輩,我覺得是替你招攬生意了,方才我們打架,還吸引了幾個不怕死的在旁邊看,為你的店增加了人氣。”
“畢竟之前,你門口除了我們,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呀。”
掌櫃冷笑:“行,算你伶牙俐齒,你們沒破壞我店裡的東西,對於你們在我門口打鬥的事,我放過你們。”
緊接著他指向門口四分五裂的桌子:“那你們浪費食物是怎麼一回事呢?是嫌棄我的手藝嗎?”
“掌櫃,你的手藝頂呱呱,” 崔淮礙於目前打不過這位掌櫃的,說些漂亮話。
她對著掌櫃豎起大拇指:“主要這桌子都塌了,已經沒法吃了,不然我們一定會吃完的。”
幸好幸好,這桌子塌了。
其他幾人紛紛附和:“十分欣賞掌櫃的廚藝,真可惜啊,如今囊中羞澀,等攢了錢,下次有機會再來。”
下次還來?
才不會來,有靈石燒得慌,也不來這兒送靈石加遭罪啊!
掌櫃麵帶微笑,往外一指:“桌子是塌了,可菜還是好好的呀。”
幾個倒黴蛋定睛一看,在四分五裂的桌子殘骸之中,幾盤菜平平躺著,愣是一點沒撒啊。
在眾人絕望地臉色中,掌櫃得意地分享自己的開店心得:“做食肆生意,菜品才是最重要的,你們可彆小看我的菜品,我用了高端的食材,極致的烹飪手段。
“甚至為了保證菜品的風味和安全,所有的盤子都是防護法器。不經我手,是打不翻也倒不掉的。”
聽到這話,崔淮忍不住看向扶欽,世上居然有像他這樣亂用法器的人!
她企圖衝扶欽擠眉弄眼,傳達“你看看掌櫃的,你也是這麼討厭。”
扶欽則沉浸在還要接著吃的悲痛中,難得還能有心思關注師妹,她的眼睛怎麼又抽搐了,這是又犯病了?
“既然菜品完好無損,你們又十分欣賞,不如就好好吃完吧。”掌櫃大手一揮,一套新桌椅出現在尋味齋門口。不同的是,這回有五把椅子。
掌櫃瞬移坐到上首的椅子上,朝他們招手:“來啊 ,我看著你們吃。”
崔淮再一次深刻認識到——
人,還是要變強。
你看掌櫃說這種狗屁話,他們礙於他的實力,還不得捧著他!
就像從前她還是靈曄劍尊的時候,宴池夥同幾個老東西,經常在背後說她小話,但到了她麵前,還不是一個個老實得不行,點頭哈腰的。不論她說什麼廢話,他們都說是。
如今風水輪流轉,崔淮邁開步子,和其他幾位同門一起坐下。一邊嚼一邊懊悔,為何出門前沒拿銅板卜上一卦呢,今日明明大凶啊!
崔淮企圖吃得慢一些,這樣桌上其他人說不定比自己多吃幾塊!
“前輩,你實力如此高強,為什麼會在鎮上開個食肆?”祝餘機靈地和掌櫃閒聊,企圖通過說話來少吃兩口。
掌櫃確實許久沒見到這麼多年輕人了,他壽數隻剩幾十年了,從前最愛孤寂的人,竟然也有些珍惜此刻的熱鬨,難得有了傾訴的念頭。
“我在等一個故人。”
薑暄隨口一問:“前輩等了多久?前輩的故人還有多久才來呢?”
掌櫃在心裡默默算了下:“等了有五百年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也許我等不到了。”
此話一出,眾人都紛紛驚住。饒是崔淮和扶欽這種活了千年的,都覺得花五百年來等一個人,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更彆提其他三個才活了二十來歲的,五百年在他們眼裡,實在是太漫長了,他們還不一定能活那麼長呢!
最後,他們一致心裡打起鼓來——
尋味齋這麼難吃的食肆,居然還是個百年老店!
這鎮上是沒什麼彆的能吃的了嗎?讓這麼個店還能經營五百年。
但淩虛仙君,也就是掌櫃的,他沒說謊,他確確實實守著尋味齋五百年了。
這個鎮上凡人居多,他為了不突兀,也不想找麻煩,每五十年會重新變一個模樣。
裝完自己的兒子,裝自己的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儘也。
就這麼裝了十代,尋味齋成了十代單傳的百年老店。
尋味齋從前也紅火過,那時候他總想著故人也許這兩日就來了,他起碼好好經營著,讓這個店鋪像個樣子。
後來日子越來越長,一腔喜悅在漫長的等待中逐漸冷卻。他沒打理食肆的心思了,但也還是守在這裡。
他隻是在等一個答案。
哪怕她沒來,那麼就是她不想見他,這也是個答案。
“這位故人是前輩的心上人嗎?”崔淮活得長,見得也多。能修煉到化神及以上,多半是心誌堅定之輩,而這樣的人在修煉上止步不前,卻又欣然接受,多半是因為情。
最傷人的便是男女之情,其次還有師徒之情,親友之情……
而她崔淮從前將這些斬了個乾淨,所以她的劍無往不利,修煉從無瓶頸。
“是,也不是。” 掌櫃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
“她是我的心上人,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淩虛仙君師出道門玉乾宗,是他們那一輩的天才弟子。玉乾宗有部分修士立誌追隨道祖,終身不成婚的,而淩虛早早就有意向歸於這一派。
本該就應當水到渠成,一條道走到黑。
可當年淩虛遊曆,偏偏就在尋味齋碰上了隱仙穀的邵迦音。隱仙穀是隱世不出的醫修門派,也就是說,淩虛在過往幾百年的修煉中,都沒有見過邵迦音。
他一見她,就覺得糟了,道心不穩啊!
三清在上,修煉為重的淩虛麵對這濃烈的感情,隻想逃。邵迦音卻比他勇敢得多,那些年追在他身後跑,不知受了多少嘲笑。
和邵迦音關係最近那些年,他不是在閉關,就是在逃避,他總是強迫自己要靜心,和她相處的時光極少。
再炙熱的人也禁不起這番折騰,邵迦音當時痛罵他:“淩虛,你就是個膽小鬼!”
她說若是這輩子他還能想清楚,就去他們初遇的尋味齋找她。
等淩虛終於想清楚,這心一旦起了波瀾,隻會越發驚濤巨浪,再也靜不下來了,他便來了尋味齋。
但這次是邵迦音先離開了,淩虛沒能見到邵迦音,他來晚了一步。
於是換他來等待,這一等就是五百年。
聽了掌櫃的故事,一向感情充沛的師姐眼中含淚,崔淮則是慶幸她並未為情所困,癡男怨女一番折騰,多耽誤修煉呀!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當初淩虛初遇邵迦音,不能堅定地做出抉擇。
他拿不起,也放不下。
這就是害人害己。
在場唯一的凡人祝餘更是不解極了:“你都能在這裡等五百年,為什麼不試著主動去找那位仙子呢?”
掌櫃解釋道:“迦音回了隱仙穀,隱仙穀在修仙界極其神秘,沒人知道它具體在哪兒。”
祝餘還是疑惑得緊:
“隱仙穀是個醫修門派,就算難找,但總會有病人能找到吧?不然醫修門派給誰看病啊?”
“既然那些病人都能靠著一片赤誠找到隱仙穀?為什麼前輩你還沒找就放棄了呢?是乾等在這裡比較省力嗎?”
崔淮默默看著祝餘,小師弟太勇了!這話可太紮心了,瞧掌櫃的臉都白了。
以凡人之力,讓一位高階修士心神震顫,崔淮對小師弟刮目相看。
祝餘的紮心之語並未因為掌櫃的沉默而停下:“我是凡人,我命短。不興這麼等來等去的。也就是你們修士一個個活得太長了,動不動就百年千年,一點也不在乎時間的珍貴了。”
“我若是想見一個人,我會竭儘全力立馬見到她,因為世事難料,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呢?”
掌櫃地想了想,問:“迦音若是來找我呢?我不在,去尋她去了,那不就錯過了嗎?
“你們修士法寶那麼多,你都能用一個防禦法寶罩住你的菜,不能在這裡留個傳音符嗎?”祝餘已經是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掌櫃了,他不明白,一個挺聰明的人,為什麼一碰到感情的事,就變成了傻子。
掌櫃愣了片刻,像是剛想明白,原來還可以這樣做。他朝著祝餘深深作揖:“是我著相了,多謝小公子,我受益匪淺。”
掌櫃從掏出十塊靈石,遞給祝餘:“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不敢和你們沾染太多因果,彆我死了,你們還要替我背負仇怨。我能給的就是這十塊靈石和那麼方才吃下的餐食了,今日的餐費不收了,我免費送給你們。”
看見靈石,祝餘是一點也不含糊,崔淮都佩服他一個凡人手速這麼快,“蹭”一下就把靈石揣兜裡了。
“多謝掌櫃的,我們就不客氣了。”
掌櫃看著桌上的食物差不多吃乾淨了,甚是欣慰。
實在是剛剛聽八卦太精彩,幾個人無意識地瘋狂嚼嚼嚼,硬是把這桌菜給吃光了。
掌櫃施法收回門前的桌椅,那張年輕臉上的滄桑褪去許多,讓人得以窺見幾分淩虛仙君的風采。
“尋味齋從現在開始閉店了,我要去找迦音,哪怕她不接受,我也欠她一個道歉。諸位,有緣再見。”
等他們往回逍遙派的路上走,薑暄這個沒心沒肺地沒被那段陰差陽錯的愛情故事影響心情,畢竟他當年看的狗血仙俠劇的虐戀比這個還勁爆。
薑暄隻纏著祝餘叨叨:“師弟師弟,我的好師弟,掌櫃的還了十塊靈石呢,你把師兄付的六塊還給我好不好?”
進了祝餘口袋的靈石,輕易彆想出來:“行啊,我可以當借給你,師兄還是算之前的利息就行。”
薑暄哀嚎一聲,企圖死纏爛打。被掌櫃的愛情所觸動,趙知許情緒低落,看見薑暄這咋咋呼呼的樣子更煩了:“薑暄,你現在立刻閉嘴,我給你一塊靈石。”
薑暄立馬安靜。又拿靈石羞辱他,真是可惡。
不過有靈石的話,這種羞辱可以來得更猛烈一些。
同為窮鬼的崔淮已經麻木了,她算是明白了,祝餘賣藥也掙錢,出來吃飯也掙錢。
這小子雖然隻是個凡人,但他的財運是一頂一的好!
是夜,雖然扶欽上一封信寄出去還沒幾天,今夜他又在寫新的了。
先親切地問候了諸位長老,對上一封信中言辭不敬感到抱歉,繞來繞去說了許多寒暄的廢話,終於切入正題。
【諸位長老,麻煩你們把我留在穀內的那些儲物戒寄過來些。出門在外,還是有靈石傍身比較安全。】
其實扶欽出穀時,長老們讓他多帶點靈石,他嫌累贅。鳳凰吸風飲露,身外之物夠用就行,他隻從繁多的儲物戒中隨便拿了一個。
可今日大混戰時,他就在崔淮旁邊,親眼瞧見她入道後,劍招越發淩厲。
他已經比師妹弱了,絕對要比師妹有錢,這點優勢要保持住!
長老啊,再支援點物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