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淮有一雙極亮極透的眼,平日裡裝著坦蕩與隨性,此時此刻卻被怒火充斥。
扶欽修身養性多年,一向不屑與弱者計較,但鳳凰屬火,天生的暴脾氣,真被惹到,他自然不是寬宏大量之妖。
劍尖都懟到眼前了,扶欽執劍相抵,劍卻未出鞘,劍鞘的花紋凹陷處卡住崔淮的劍刃。
僵持片刻,扶欽握劍柄的手突然使出巨力,狠狠壓向崔淮的劍,劍鞘花紋與劍刃卡死。
“勞煩師妹助我拔劍。”
他手腕翻轉,借著崔淮與自己抵抗的力,瞬間握住劍柄後退,利劍唰得拔出。
動作行雲流水,好一幅高人做派。
失去支撐的劍鞘被甩飛,向崔淮砸去。
但凡崔淮的七彩靈根少個一根半根,都能躲開,可她腦海裡有無數種方法躲過這一擊,身體卻跟不上,劍鞘狠狠砸在她肩上。
崔淮肩膀酸脹,為了不輸架勢,忍住不去揉搓。扶欽擺出這陣仗,不正想氣勢上壓她一頭?
崔淮忍住肩上的酸澀,麵上一派輕鬆,嗤笑道:“三師兄真是花裡胡哨,隻怕彆是花拳繡腿。”
“師妹一試便知,等會兒彆哭著求饒才是。”
今日的切磋兩人都勢在必得,但方才過的那一招又不約而同收了些力。
若是崔淮下死手,扶欽那劍拔不出來。
若是扶欽下死手,崔淮被砸中的肩不隻是酸痛。
這便宜師兄師妹可隻是個平平無奇的修士,雖有怨懟,罪不至死。
兩人對這點默契渾然不覺,隻感慨自己實力碾壓對方,又高風亮節。
都以為能兩三件解決戰鬥,卻打了幾十招都分不出勝負。
她刺,他擋。他劈,她挑。她砍,他提……
這種焦灼的戰鬥,對崔淮和扶欽來說,都是久違了。
兩人皆是心中大駭。
崔淮:幾百年沒在外麵混,現在有天賦的後輩劍術已經如此了得?
扶欽:她身無半分靈力,我雖實力衰退,但體內妖力還能流轉,如今打個旗鼓相當,她的劍術應是遠勝於我。
雖說妖修最擅長術法,可扶欽的劍在妖域算得上數一數二,人族如今竟強大至此?
劍看起來比不過了,扶欽想探探這個師妹的底,他雙指按在劍身,將零星能調用的妖力注入劍中。
崔淮見他做出奇怪手勢,以為是衝她而來的新奇劍招,沒想到扶欽並無後續動作。
一聲劍鳴傳來。準確來說,扶欽手中劍身震動發出輕鳴,竟像什麼動物的叫聲。
扶欽這招叫鳳引,是鳳凰的獨門術法之一。世人皆知,鳳凰一叫,能破世間萬重幻境,但鮮少有人知道,鳳凰叫聲也能亂人心神,讓人陷入過往苦痛,非心誌堅定之人不可破。
崔淮其人劍術強得駭人,資質爛得出奇,那便看看她心境如何。
崔淮初聞鳳引,神魂震顫,想起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是身處黑漆漆的地牢,等待著那個狗屁國師準備完材料,好用來奪舍自己,世間隨時少一個叫崔淮的小乞丐。
是未婚夫明霄三番兩次把她丟在險境,可她為了這場利益聯合,忍氣吞聲。
是師尊晉衍佇立高台,拔劍相向,問她願不願意償還師恩,把這條命給他。若她不願意,他便親手來取。
……
以為這就能困住她?
崔淮瞬間睜眼,一劍插入鬆軟的泥地,劍身一挑,連泥帶土衝著扶欽而去。
扶欽愛潔,等他揮袖擋完那些泥土,放下手時,崔淮的劍已經直抵他麵門。
他輕歎一聲:“師妹心境其佳,不亂心神。”
拋開恩怨,扶欽難得誇彆人一句。要是讓族裡那些小鳳凰聽見一聲誇,怕是能高興地炫耀好幾年。
但崔淮聽慣了各種奉承,隻覺得這個師兄雖然渾身全是毛病,但眼睛還沒瞎。
於她而言,那些過往的經曆並不是不痛,甚至可以說,在當初的時間節點,算得上痛徹心扉。
但她曾在地牢裡,將一塊磨薄的鐵片插入國師的胸口,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把劍。
她憑借實力成為宗門中流砥柱後,手刃了明霄,讓周圍人睜大眼睛瞧清楚,她崔淮不是可被挑挑揀揀之人。
師尊以為能勝過她,卻被她在劍術領域完全打敗,最後死的那個人是他,而靈曄劍尊代替他成為新的天下第一劍,受世人景仰。
她次次靠自己從死局中殺出來,她為何要怕?
這些都不必和扶欽說,她隻倨傲地抬起下巴,用鼻孔看扶欽:“我從不回頭看。”
扶欽輸了也不氣餒,保持了風度:“師妹好劍法,論劍而言,是我輸了,心服口服。”
兩人打過一場,劍拔弩張的氣氛緩解許多,但擦肩而過時,彼此凶殘的眼神,他倆心知肚明——
梁子已經結下了,砍樹這事沒完。
扶欽走遠後,崔淮這才泄下力來,癱倒在地,渾身沒一處不痛。
以自己的逆天資質,使出方才的劍招可謂是廢了吃奶的勁兒。要不是最後扶欽出了個昏招,用個奈何不了她的幻術,誰輸誰贏還真說不定。
躺了片刻,崔淮爬起來準備回屋換個地方偷偷摸摸地躺。在外麵躺著若被發現,剛拚命掙回的臉麵蕩然無存。
走幾步想起自己唯一的椅子,又拄著劍回去取。
結果完整的椅子沒看見,地上除了今日慘遭屠戮的樹樁子,就隻剩幾根散落的木條。
她與扶欽的切磋雖然沒直接砍上椅子,但劍風掃過,椅子四分五裂。
總之,崔淮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椅子。比起哀悼,她更是憤恨——
扶欽,華蓋之仇,椅子之仇,她記下了!
扶欽本人並不知道又多了一宗罪,他正緊閉門窗,默默懷念逝去的梧桐。
懷念告一段落後,便開始偷偷摸摸寫信。
他自幼長在鳳凰穀,鮮少出穀,隻在妖域露過幾次麵。穀裡將他的資質吹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說當今世上唯一能與他一戰的就是無涯宗的靈曄劍尊。
鳳凰穀的長輩一向表現得十分務實,所以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實力。
但經過剛才的一戰,他有些不確定了,信中他寫道:【長老,你們都說我是世上數一數二的強者,怕不是哄我,境界退到煉氣初期,連我未入道的師妹都沒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