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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凝玉當然不是單純的貪戀美色。

雖然謝千鏡的皮囊確實稱得上萬裡挑一,但當年能和盛凝玉同行之人,誰又不是風華絕代?

無論是她的未婚夫——褚家小公子褚長安,還是她那被稱為“第一公子”的二師兄容闕,甚至是損友風清酈……至於她的小師妹,還有那小鳳凰就更不用提了。

各個都是修仙界中一等一的皮相。

盛凝玉之所以提出同行,一是為了試探這人的來曆,順勢將這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監管,二來……

時過境遷,一甲子光陰疏忽而過。

盛凝玉不認路。

她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這裡顯然不是當年封印盛凝玉的地方,雖名為“彌天境”,但與她認知裡那落在最西麵大荒山中的彌天秘境顯然有著天差地彆,更何況——

哪怕是六十年前,盛凝玉也是不需要記路的。

她本就隨性散漫,以往出行,不是她那好友沒好氣的指路,就是二師兄歎息著相伴。所以盛凝玉從不必提前認路,也不必逼迫自己記路。

說起來,如她這樣不著邊的人,本是無法接手劍閣,無法做“劍尊”的。

在修仙界,“劍尊”是一個很大的名頭。

雲夢有仙人,淩寒十四洲。

十四洲上大大小小門派林立,若得機緣,人人皆可成仙。

幾百年來,或有宗門長青始終,或有散修驚鴻一現,兼並著世家門閥的興衰落寞,你方唱罷我登場,演繹了一出又一出的情仇愛恨,引來後人或是讚歎感慨,或是唏噓無數。

而在這些熱熱鬨鬨的人來人往裡,但凡提起“劍閣”,卻不需要加任何的前綴。

因為劍閣,從來隻有一個。

劍閣在歸一山上,曆代劍閣之主則被稱為“劍尊”,修仙界人人敬仰推崇。

劍閣有個規矩,若無三界大事,曆代劍尊不出望星高台,不踏有塵之地,不落萬丈紅塵。

但盛凝玉不想當劍尊,更不信邪。

於是在將《九重劍》修煉到第四重後,她義無反顧的下了那白璧望星台,踏入人世紅塵中,硬是在凡間的七情六欲中滾了滾。

那時的修仙界老一輩們提到她,都會撫須讚歎:“盛凝玉啊!天生劍骨,絕非俗物,實乃如今劍閣弟子中的第一人!就是……”

就是太不聽話了些。

劍閣之人想來端方雅正,克己複禮,哪見過盛凝玉這樣的?

嬉笑怒罵,縱酒風流。

盛凝玉去過合歡宗,摘過霓裳池旁的情濃花,隨手改過千年不變的符籙,自創過獨一無二的法器,擁有過立於東海之上的萬丈高樓……

怎麼折騰怎麼來。

那時的盛凝玉想,倘若她這樣的人能當劍尊,絕對是老天瞎了眼。

誰知道,老天爺還真就得了白內障。

在師父劍尊寧歸海仙去後,盛凝玉成了新一任劍尊。

她依然不怎麼守規矩。

於是她就遭了報應。

那些昔日裡隨她縱馬風流,為她指路紅塵的人中,不知有幾人參與,聯合彌天境的魔修,拔了她的劍骨,除了她的靈力,將她封印在了棺材裡。

轉眼倏忽,甲子已過。

……

“寧道友,我從那人身上找出了這些。”

一道輕柔的嗓音打斷了盛凝玉飄散的思緒。

她看向了麵前容貌姣好的青年,他正彎著唇看向她,麵容真摯又乖巧,似乎一點都沒發現她方才走神。

盛凝玉麵不改色地接過。

這漫天胡想的毛病是她從棺材裡帶出來的。

得改。

她低下頭仔細看了看手中的東西,眉梢一挑。

一袋下品靈石,一瓶丹藥。

至於佩劍之類,為了防止被人追蹤,盛凝玉隨手丟開,並沒有拿。

她接過靈石,又將丹藥塞回青年手中,隨手撿了根樹枝握在左手轉了轉,滿口胡謅道:“我天資不足,尚未引氣入體,這丹藥我用處不大,你收著吧。”

謝千鏡歪了歪頭,竟是真的乖乖將丹藥收了起來。

盛凝玉:“……”

盛凝玉:“你打開看看這些丹藥,有沒有能將你的傷治一治的。”

謝千鏡彎唇一笑,走到盛凝玉身後右側,道:“多謝道友關心,但我的傷並不要緊,很快就會恢複。”

靠的太近了。

盛凝玉藏在衣袖下的右手痙攣似的顫動,她麵上仍是漫不經心的笑,衣袍下卻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這個晚輩身量竟是出乎意料的高,她一米七的個子在女子中已屬高挑,而這人竟比她還要再高許多。

右手顫得更厲害了。

這疑神疑鬼的毛病,看來近期是改不掉了。

盛凝玉不著痕跡地換了個方向,讓謝千鏡走在了自己的左邊,看向他身上乾涸的血跡,還有脖頸、手腕間的血痕。

“很快?”

“嗯。”謝千鏡點了點頭,乖乖道,“我血肉有些特殊之處,即便受了傷,若是不嚴重,往往不出半日就會恢複。”

盛凝玉:“……”

這種隱秘之事,也能這樣輕易地告訴一個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麼?

盛凝玉啞然片刻,隨即看了眼謝千鏡。

若放在以往,聽了這話,她定然要像當年提醒——

提醒誰?

盛凝玉歪著頭思索了幾秒,也沒有想出答案。

她壓下自己心頭波動,隻當自己記憶不清。

總之如今不比往昔,她自身難保,沒有精力再去做無用之事。

“既然能恢複便好。”

盛凝玉跳過這個話題,自顧自地往前走,沒有轉頭:“方才是那些修士跑了四個,以防他們叫人前來,我們還是應快些離開,去附近的城鎮上落腳。”

見她略過自己的話題,謝千鏡眼中刹那間有血紅與黑氣翻湧,但又很快消逝。

他垂下眼簾。

盛凝玉走了幾步,覺得極其彆扭。

“不要在我後麵,到我旁邊來。”

“好。”

謝千鏡乖乖上前幾步,與盛凝玉並肩而行。

他這樣乖巧話少,到讓盛凝玉有幾分不自在。

許是一個人被關了六十年的緣故,如今的盛凝玉極其想說話,卻又不知能說什麼。

幸好謝千鏡先開口。

“方才那個黑匣子。”謝千鏡思索著,用手比劃了一下,語氣輕柔中帶著天真的困惑,“就是關著寧道友的那個棺材似的東西,寧道友不要了嗎?

倒不是“似”,畢竟那玩意兒真就是棺材。

盛凝玉:“……”

這口不如彆開。

而且……

盛凝玉撩起眼皮,掃了一眼身旁之人。

一而再,這人究竟是無心提及,還是有意試探?

謝千鏡迎著盛凝玉的目光,不躲不閃,眼神乾淨純粹,語氣輕柔柔的,像是蝶翼輕輕拂過唇邊,語調竟是分外真誠關心:“寧道友?”

看起來是她多心了。

光陰輪轉,她昔年總是笑朋友多疑,如今自己竟也有了多心的毛病。

盛凝玉想起過往,忍不住哼笑了一聲,語調也變得輕快:“當然不要了,旁人惡作劇用的小東西罷了。”

那棺材睡著倒是舒服,隻是體積太大不便攜帶,加之盛凝玉也不確定那玩意兒上是不是還有什麼追蹤符咒,所以還是決定讓它“物歸原主”,重埋地下。

有著謝千鏡帶路,兩人很快走出了這彌天境。

但是在出去之前,他們先看到了方才逃走的那四個修士的屍體。

盛凝玉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木枝挑開查看。

屍體麵容青白,身體上有陶瓷似的裂紋,猶如被絲線直接絞段,心口處的血肉腐爛發黑。

她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魔氣。”

而且不是普通的魔氣。

看來六十年後,修仙界依舊不太平。

正在她思索之時,謝千鏡的聲音忽得從上方傳來,“寧道友,他們身上也有丹藥。”

盛凝玉思考被打斷,她暫且放下諸多疑慮,抬起頭,就見青年立在身前,一手拿著一袋子丹藥,微微彎下身,另一隻手正向她伸來。

青年姿容絕豔,此刻眉眼含笑站在夜色之下,眉心一點朱紅,更顯得他整個人輕薄脆弱,好似月下水中的蝶影。

一觸即離,稍縱即逝。

不似謫仙縹緲,到似鬼魅動人。

叫人無端地生出了幾分不可思的心驚。

盛凝玉挪開視線,避開了他謝千鏡的手。

她獨自站起身,接過丹藥,低下頭仔細地翻看,也因此錯過了謝千鏡被她拒絕後,眼中驟然升起的、掩飾不住的陰戾。

她為什麼不看他了?

謝千鏡唇邊仍噙著笑,可皮囊遮掩下的黑霧卻在陣陣流轉。

她是覺得他如今不好看了麼?那她現在更喜歡誰的皮相?是那個後來定親的褚家小公子?還是她那號稱“第一公子”的二師兄?亦或是那個同樣尋她許久的鳳凰——

一枚漆黑的丹藥落在了謝千鏡的掌心。

指尖冰涼,劃過掌心時極其心臟一陣顫栗,如冷夜月色光影投下,輕易地打斷了思緒。

盛凝玉目光落在直接吞下丹藥的謝千鏡身上,語調微妙道:“你都不問我給了你什麼,就直接往肚子裡吞?”

謝千鏡望向他:“你給了我什麼?

盛凝玉眉梢微挑,散漫中透著幾分玩鬨的戲謔:“毒藥。”

謝千鏡垂下眼,攥緊了空空的掌心:“好。”

這一聲答得落寞,盛凝玉怔了一下,良心有些作痛。

她略過腦中模糊的身影,輕咳一聲:“這袋丹藥裡有易容丹,雖隻是初級丹藥,但好歹能將你我二人的容貌掩蓋一二。”盛凝玉又拿了一枚丹藥放在了謝千鏡的掌心,“至於方才那個,是給你用來治傷的。”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前走,身旁卻突然沒了腳步。

轉過頭,就見謝千鏡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他輕聲道:“我傷好得比旁人快,不需要丹藥。”

第二次了。

盛凝玉頭疼的歎了口氣,忍了又忍。

罷了。

如今自己自身難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盛凝玉自顧自地吃下易容丹,拉過謝千鏡,直直望向了他的眼睛。

謝千鏡似是怔了一瞬,旋即垂下眼,鴉羽似的長睫遮蔽住了其中神色,道:“寧道友這是何意?”

盛凝玉語氣輕挑道:“用你的眼睛當鏡子照了照,看我的臉有沒有變化。”

謝千鏡聞言,輕輕笑了一聲,又抬起眼,如深淵寂寥的眼中起了一絲波動。

“那現在呢?”

“確實變了些。”

語氣隨意,尾音拉得很長,透著滿不在乎的慵懶。

話音落下,盛凝玉剛要轉身,卻被人握住了手指。

“寧道友,你看這裡。”

謝千鏡握著她的手,引著她將指尖落在了自己右手的腕間。

他的語氣輕輕的,似乎有些顫抖。

但若是盛凝玉能透過那長睫的遮蔽望向謝千鏡的眼底,就會發現那如深淵似的眼瞳底色並非疼痛,而是如九冥幽火般悄無聲息地燃起的愉悅。

“你記得麼?我這裡方才還在流血,現在血已經止住了,馬上皮肉也會——”

“咚”的一聲悶響!

忍無可忍的盛凝玉反扣住了謝千鏡的手腕,將他的背抵在了樹上。

動作又快又狠,沒有半分猶豫。

“謝千鏡。”

盛凝玉眯起眼,扣著他的手腕用力,手中肌膚寒涼,如侵染霜雪,音色沉下些許,帶著警告。

“我不管你是什麼原因,但是彆在我麵前重複這件事。”

“——我對你血肉的秘密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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