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阿伊努族人來說,最好的入土之地,便是在村莊外,挑一片風景秀麗的地方,最好臨近山脈,處於山麓地帶。
他們認為這是靈魂回歸自然界的通道。
硫磺山山麓。
自稱熊靈的年輕阿伊努男子已經找了塊不錯的地方,正在挖掘中,準備把從黑田家拯救出來的先祖遺骸埋放在這裡。
他沒有動用能力,而是拿著一個鏟子,一點一點地挖掘出一個一米多深的方坑。
挖掘完成後,他帶著背包跳下了坑中,開始將骸骨以側臥屈肢姿勢,象征回歸母體狀態,麵朝日升方向重組起來。
他對這些古老知識其實也不過一知半解,這是收養他的一位老人教的。
這具骸骨,也是從那位老人口中得知,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安息吧,熊靈的名字,由我來繼承我做不到重現阿伊努的往日地域,但會儘力保護好所有仍然記得先祖的族人”
唱著半生不熟的敘事詩,熊靈提起鏟子,準備給他入土為安。
轟隆隆。
“嗯?地震了?”
熊靈對地震並不奇怪,這裡本來就是板塊交接,地震簡直家常便飯,但眼下這個地震強度似乎不弱啊,而硫磺山又是活火山,要是一個不小心——
砰隆!!
熊靈心裡話還沒說完,就瞧見遠方某座山頭爆發出了大片黑紅交雜的噴射物,火星濃煙直衝千米高空,伴隨著仿佛地底巨獸持續不斷撞擊牢籠般的地鳴聲,震得熊靈胸腔發麻,好像感受到了大地的痛楚。
“這裡不是隻有硫磺山一座活火山嗎?!”
嘭!!
像是在回應他的話語,他旁邊的硫磺山也終於積壓到了,瘋狂噴射而出,爆鳴聲不斷撕裂空氣,如同千萬噸tnt在雲層中連環引爆。
火山灰還沒來,密密麻麻的小石頭大石頭夾著濃烈的硫磺氣息便蜂擁而至,還有大量的泥土從山頂向山麓傾斜,橫掃大片森林。
熊靈大喝一聲,右腿一踏大地,坑裡的泥土彙聚成一隻手,將剛剛堆放整齊的骸骨一股腦放回背包,然後熊靈撒腿就跑,跑得飛快。
“祖宗!要是你不喜歡埋這裡,可以直接跟我說的!不用弄這麼大陣仗出來!”熊靈邊跑還對著背包的骨頭堆大喊。
他花費了點功夫,在能力的輔助下,很快就到了另一處沒有受到波及的山頭,然後朝著噴發的幾座火山遠遠眺望。
噴發還在持續,火山灰柱撐開越發龐大的傘狀雲,頂部電離產生的藍紫色閃電在其中瘋狂遊走。整片天空呈現出詭異的雙色分層:下層是被映成玫瑰色的硝煙,上層則是未被汙染的靛藍天幕,交界處懸浮著被氣流撕碎的灰白雲絮,宛如是夢裡才會看見的場景。
從噴發口緩緩流下的岩漿已經初具河形,從他這個位置看的話,不過是山體上一道緩緩蠕動的橙紅色細線,可就這麼一道細線,緩慢中便將林線一點點吞噬。
剛剛還風景秀麗的世界儘頭,現在卻成了煉獄般的世界儘頭了。
而巧妙的是,不管哪種描述,都符合人類對世界儘頭的幻想。
天空,最初的火山灰開始帶著細碎泥沙一起飄然落下,像是被汙染了的雪。
硫磺氣味乘風而來,刺痛鼻腔中混雜著草木灰燼的焦苦。
熊靈跪在地上,與大地的痛苦感同身受。
他認真再次拿出那堆骸骨:“我明白了,先祖,你是想和我一起,見證那些惡人的死亡,對嗎?”
骸骨沒有答複,遠處火山噴出的一塊半融化巨石一頭砸在岩漿上麵,濺射起了絢麗的火雨,算是這地獄場景中唯一還算好看的畫麵。
“好,我們一起,還族人一個清澈的北海道!”
咕隆隆——
熊靈撿起背包,朝著羅臼町趕回去。
原本他還想著去知床岬看看曾經的族人有沒有在儘頭留下什麼秘密,但現在這種情況,羅臼町的人有可能為了躲避火山灰而撤離,所以他必須趕快回去解決佐藤警長這個仇人。
此時的知床岬,鬼麵狐也是感覺一陣麻爪。
也沒人告訴她拿點東西會弄出來這麼大動靜啊。
之後不會都要經曆一遍吧?
她飛快地準備離開這裡,但沒跑出多遠,地麵便陡然裂開一道裂縫,滾燙的岩漿噴湧而出,灼燒了她的衣角。
“放回原處核心。”
岩漿之中,隱隱傳來話語。
鬼麵狐聞言目光一凝,到了她手上的東西,又豈能平白交出去,更何況,這是偽者大人下達的任務:“想要,那就來拿!”
湧動的岩漿沉默片刻,然後一隻怪異的熔岩之手從中伸出,帶著怪異身體,慢慢出現在鬼麵狐的視線當中。
這特麼什麼玩意?
這能是地球碳基生物?
怎麼比隨機生成的還要醜!
不止一個,岩漿之中,陸陸續續還有更多這種醜陋的生物爬出,簡直是“視覺盛宴”。
鬼麵狐跑了,單純是怕被醜吐的。
怪物們發出難聽的啼叫聲,像是嬰兒的啼哭,它們蜷縮起來,滾成一個像刺蝟般的球體,向著鬼麵狐離開的地方追去。
“找死!”
鬼麵狐根本不想碰到這些怪物,隨手一拍,斷下一條錐形石塊,朝向怪物一踢,石錐破空而去,眨眼貫穿了數頭岩漿怪物。
但這些怪物很快重組,融合成了更大的一個岩漿生物,拔出那根石錐,朝著鬼麵狐就還了回去。
砰!
輕鬆躲過這石塊,她眉頭皺得厲害。
幾秒後,她乾脆變幻方向,朝著海邊跑去。
很快,她就到達了海岸,然後一頭紮進了水中,數秒鐘,再次從海浪躍出之時,已經是一條海豚的模樣了。
果然,那些怪物隻能呆呆地站在海邊,像是歡送她的離開。
“我會找到你邪神的傀儡。”
隱隱約約的聲音傳到鬼麵狐的耳邊,但她不屑一顧,鑽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憑著感覺,向著南朝遊去,那是卷軸上最近的畫圈點。
不管遇到什麼阻礙,偽者大人的任務一定要完成!
羅臼町的觀光通道。
哪怕相隔甚遠,但那幾根衝天的龐大煙霧,和隱約可見在煙霧之中的火光,他們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可怕的炙熱。
“原來,這裡的人都是生活在這麼水深火熱的情況之下嗎?這樣的場麵經常能見到?”遊客感慨地問一臉懵逼的本地導遊,這次雖然沒能欣賞到冰瀑布,但看到火山爆發,此行也算是不虧了,至少回去之後能吹一輩子。
第一年:我遠遠地看到火山爆發——
第五年:我近距離地欣賞到了火山爆發的壯麗——
二十年後:我就在山腳下親眼看著火山的噴發,可惜當時太震撼忘了拍照——
臨死前:孫子啊,我當年就在火山口看的火山爆發,鋪天的岩漿從我麵前飛濺,但你爺爺我臨危不懼——
墓誌銘:(掃碼)岩漿遊泳健將。
導遊怔怔回過神來,瘋狂搖頭,不不不,這場麵他們也沒見過啊!擔不起擔不起!
“不對!這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導遊終於回想起身為一個導遊的職責,讓司機立即回頭,回羅臼町的緊急避難所!
很快,所有人的手機也收到了“立即避難!指定避難所已開放”的通知。
司機仿佛化身秋名山車神,油門踩死,一路狂飆。
他們大部分人都沒有留意到,就在旁邊的山林中,一道人影踩著一塊好像連接著地板的石塊,如同踩著滑浪板一樣,揚起雪霧,比他們還快地消失在了一個轉彎。
“藤本先生!不要那麼快啊!安全第一!”導遊嚇得朝司機大喊。
司機看著那片揚起的雪霧,麵色憂鬱地歎了口氣,將速度稍稍降了下來。
還好他們剛出發沒多久,花了半個小時就趕了回來。
此時的羅臼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警察和消防正在不斷沿街廣播,強製疏散居民到避難所,還有很多人負責收集口罩等物資,用來防禦隨時可能落下的火山灰。
佐藤警長忙碌地向上級彙報情況,然後還要安排組織下麵的行動。
但慘死的黑田好像時而出現在他精神緊張的腦海之中,直勾勾地盯著他。
“是你將他引來的。”
“是你的錯。”
“是你害死了我。”
“你這個凶——”
“不是我!!!”佐藤猛然拍案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粗氣。
深夜。
因為衛星火山模型已經完成重建,確保了羅臼町不會被岩漿波及,所以撤銷了最高級彆警報,維持在三級警報,采取入山管製,禁止遊客深入,居民隨時準備避難,官方派發防塵口罩等應急物資。
佐藤多少能稍微有點休息時間,哪怕是在辦公室趴一會。
他揉揉了眼睛,眯著看了看手表,已經深夜了。
打開手機,上麵一堆未讀消息,他不由得苦笑一聲,正準備點開,手機卻驟然被地麵彈起的一道尖刺穿破——那道鋒芒,距離的他的眼珠子,也就一公分的尺度。
“啊啊!!啊!來人、來人!!來人”佐藤警長捂住被和手機穿透在一起的右手,發出了慘烈的痛呼。
然而就在他痛呼的同時,四周的牆壁塗層片片龜裂、掉落,而結實的岩石,正不斷覆蓋著這個房間,不急不緩地將辦公室打造了成了一個完全隔音的石頭監牢。
在一側,石塊生成了一道門,熊靈推門而入,在閃爍不定的燈光中,一步步朝著佐藤走去。
“不、不!我錯了,當初是後田的主意!是他,他在十勝的關係不簡單,處理幾個被撞死的阿伊努人,很輕鬆的,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但開車的是你,這一點無法辯駁,不是嗎?”
熊靈慢慢走近,地麵從佐藤的腿腳蔓延出石塊,一點點地向上蔓延。
“而且你忘記了嗎?”
“當時你推我們下山的時候我母親還有氣,而我,還求你了求你高抬貴手,記得嗎?”
“你不記得,但我可是天天都想著呐。”
熊靈越湊越近,語氣陰森。
佐藤被嚇得流出淚花,不停道歉:“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看在羅臼町的人命份上,放過我,火山爆發了,他們需要我來組織——”
“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你也沒有這個本領,讓火山聽你吩咐,這是阿伊努人的憤怒!我會告訴你們,這也不過是開始!”熊靈聲音越說越大,掏出了那把隕鐵匕首。
佐藤絕望地望著腳下鎖死了他的石塊,再看著那越發逼近的匕首,臉色陡然變得猙獰!
“就是你們這些雜種,壞了我的大好前途!!!”
他的左手迅猛地拔槍射擊,一口氣將子彈都射了出來。
哢嚓哢嚓。
而麵前的熊靈毫發無損。
“嗬嗬,就是這樣,本就生性涼薄,何必裝作悔過呢?我不是你的觀眾,不會給你憐憫。”
“你的骨頭,我會比黑田的,拆得更加用心不用謝。”
“啊——啊啊啊!!”
天亮了。
當下屬們不安地主動推開佐藤警長的辦公室之後,都難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一具白骨坐在椅子上,戴著帽子,身後脫落牆皮的牆壁寫著三個大血字——人非人。
而原本地毯的位置,被佐藤剝下來的皮肉所取代,血腥恐怖。
警員們三天之內,受到了同樣的可怕刺激兩輪。
人都傻了。
他們再遲鈍也知道,這絕對是起超凡案件。
現在辭職還來得及嗎?
天災人禍同時發生,這個偏僻地方一下子人心浮動,但因為火山灰開始大規模降下,夾帶著冰雪,天氣條件十分惡劣,讓人想跑都沒地方跑,隻能每天待在家裡,定期接受官方派發的應急儲備食物。
熊靈坐在山丘上,滿不在乎落下的火山灰,靜靜地看著羅臼町。
這個地方的名字來源於阿伊努語,指的是低窪的地方。
他儘管同樣憎恨這些普通人,可卻並沒有朝他們下手。
“祖先,我們該走了。”
“我和你的仇報了,但還有更多族人正在被壓迫。”
“他們需要一位新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