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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之人是蘇真。
師姐與其他弟子一同看向他。
沒人注意到他和童雙露怎麼混進來的。
師姐心中一怒,又想到父親已命在垂危,她也不願在此發作,隻咬牙道:
“口出妄語,擅入內院,皆是本派大忌,家父垂危,我無心與你們再計較,你們速速離去,若再在這兒胡言亂語,我絕饒不了你們!”
童雙露卻道:“我們絕不會走。”
師姐攤開右掌,又要祭出那柄火扇法寶。
“我們不走,隻因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童雙露嬌柔一笑,道:“我這兄長精通醫術,是絕壁穀的神醫,最擅長將喪事變成喜事。閻王來了也要給我這兄長三分薄麵,你們卻不肯麼?”
師姐火扇已在手中。
這小妖女的話她半個字也不信。
師姐就要動扇趕人,卻聽老道人緩緩開口:“住手。”
老道人睜開灰暗的獨眼,凝視著蘇真,聲音疲憊卻平和:“讓這位小友試一試吧。”
師姐雖覺死馬當活馬醫並無不可,但這人實在來路不明,怎能如此……
她正猶豫時,卻見老道人的肩頭,搭上了一隻雪白的手。
這隻手早已搭上,她先前竟半點沒有覺察。
雪白的手壓著老道人的骨頭,宛若幾根貫通要穴的針,針尖被道人體內的劇毒反噬,已染上了可怕的黑色。
蘇真從師姐身邊飄過,在道人身後盤膝坐下,雙手搭上後背。
老道人中了毒,數千種不同的毒。
尋常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劇毒之軀,對蘇真而言卻是寶庫。
苗母姥姥的藥典如遇到蜈蚣的雄雞,抖擻翎羽,難以按捺,開始啄食毒素。
兩個時辰後,老人捂著內陷的胸膛一陣咳嗽,咳出了一大灘血漿。
血漿裡混雜著已經發白的內臟碎片。
堵在他胸口的氣畢竟是順了,死兆暫消,神情和緩了許多。
“多謝小友搭救,貧道鹿烏首感激不儘,小友醫術之高明,簡直聞所未聞,不知師承何方?”老道人又是欽佩又是感激。
蘇真收起了手,疲憊一笑,道:“家師隱居世外,不便透露姓名。”
老道人笑了笑,不再多問。
“如何?我就說我這師兄厲害吧?”童雙露彎起雙眸,笑吟吟地問。
師姐這才確信她誤會這兩位客人了,她內疚不已,竟是輕掀前襟,屈膝跪地,道:
“方才我一時心急,唐突了恩人,還望恩人不要怪罪。”
蘇真將她扶起,道:“姑娘謹小慎微,何錯之有。我這師妹出言不遜,姑娘下手卻極為克製,隻擒不傷,氣量令人佩服。”
師姐心中一動,她沒想到對方竟連她下手的分寸都看得如此明白。
她愧疚垂首,道:“以德報怨,前輩的氣量才令人佩服。”
童雙露被冷落在一旁,不悅道:“你還沒給我賠罪呢。”
師姐剛要賠罪,卻被蘇真攔住,“我這師妹天性頑劣,我感謝姑娘幫我教訓還來不及,哪有責怪的道理?”
童雙露癟了癟唇,心道此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隻是,她也從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為何一點不覺得生氣呢?
老道人道:“煙兒,你去給客人準備兩間乾淨的廂房。”
師姐領命離開。
她剛一走,老道人又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像要將五臟六肺都吐出來。
童雙露蹙著眉問蘇真,道:“這老先生的病還沒治好嗎?”
蘇真歎了口氣。
老道人氣息稍複,緩緩道:“小友醫術高明,應該看得出我是得了什麼病。”
蘇真道:“老先生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老道人慢慢點頭,道:“四千三百二十一種毒。”
童雙露問:“這毒不能解嗎?”
蘇真道:“每一種毒我都能解。”
“那……”
童雙露剛想詢問,便自行明白過來。
——蘇真每一種毒都能解,但這老道人的身體一定撐不到毒解乾淨的時候了。
他心、腦、肝臟、四肢百骸俱是毒素,這片好不容易醫好,另一片恐怕早已壞死,任何醫術也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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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不過夢醒,貧道早有覺悟,隻是這仙丹還未煉成,我說話再怎樣豁達,心裡終歸不舍。
我至多不過再活七天,但煉成這仙丹已經足夠,多謝小友相救,令我能一了平生之願。還望兩位幫我瞞下此事,不要告訴小女。”
蘇真答應了下來。
童雙露好奇地問:“四宮鬥丹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先生為何如此重視?與太乙宮相鬥的三宮都是誰呀?”
老道人笑了笑,歎息著答道:“另外三宮也都是太乙宮。”
童雙露一怔,問:“都是太乙宮?怎麼會有四座太乙宮?”
老道人說:“二十年前,太乙宮前代掌門身死,臨死之前掌門召來四位大長老,傳授太乙金丹經,並讓四人立血誓,以二十年為期,誰能煉出真正的太乙神丹,誰就是下一任太乙宮掌門。我便是其中一人。”
童雙露明悟,道:“如今二十年之期將至,你們四人又將聚於一起,比拚所煉之丹,爭奪太乙宮正統?”
老道人點頭道:“正是。”
童雙露輕輕踱步,又問:“雖說是鬥丹大會,可如何能保證其他人不相互勾結,仗勢欺人呢?恕我直言,你們這太乙宮實在算不上什麼大派,若非居於這無人問津的窮山惡嶺,恐怕早已……”
她欲言又止。
老道人道:“姑娘的擔心是對的,掌門生前早有考量,請了至交好友白羽真人為此次鬥丹大會主持公道。”
童雙露問:“大裳國的丹道魁首白羽真人?”
老道人道:“正是。”
童雙露道:“那的確無需多慮。”
老道人道:“據說,還有一位名人會來觀摩此次大會,也算是另一重保障了。”
“名人?哪位名人?”童雙露好奇道。
“此人是位女修,來自三十二宮之一的九妙宮,名聲不顯,身份卻尊貴,隻因她是九妙宮陸綺仙子的親傳弟子。”老道人說。
“南裳?”
蘇真臉色一變,脫口而出。
他的眼裡透著凶光,像有野獸要衝出牢籠。
童雙露第一次見他這般失態,不禁想:‘他與南裳莫不是有什麼恩怨情仇?’
老道人道:“正是南裳仙子。”
童雙露盯著蘇真,問:“你認得這個南裳?”
蘇真已恢複了平靜,道:“一麵之緣而已。”
————
南裳走入妙蓮殿時,提著一盞雪白的宮燈。
她無聲向前走去,青玉般的長裙迤過藍瑩瑩的地麵,像春風拂過湖水。
她垂首皓首,氣質端靜,提燈時衣袖滑入肘間,鶴頸般的手臂被照得欺霜賽雪。
這溫柔的宮燈也照亮了另一個人。
一個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素衣雪裳,發幕垂地,肌膚清澈如晶,光彩瑩然,嬌美不可言喻。
偌大的宮殿隻點了七盞長明燈。
長明燈的儘頭是大宮主的寶座,寶座四周罩著鐵一樣的帷幕,燈光在帷幕上映出五丈高的魁梧身影。
威嚴的嗓音穿透幕布傳出,在雄偉莊嚴的大殿中回蕩:
“本座方才神遊八極,倒是沒有覺察陸綺殿主來了,不知陸殿主來了多久了?”
跪在地上的白衣女人正是陸綺。
“回稟大宮主,屬下已等了一個時辰。”陸綺柔笑道。
“陸殿主雖法力全失,可本座仍未剝奪你的殿主之位,你依舊是九妙宮的首領之一,是西景國的名人。你這般萬人敬仰的仙子,本座竟讓你在這裡跪了一個時辰,實在不該。”大宮主渾厚的聲音透著尖刺之意,像在冷笑。
陸綺毫不介懷,柔聲道:“大宮主神遊太虛,癡於修煉,屬下豈敢叨擾。”
大宮主開懷笑道:“陸綺,本座許多年沒見你這樣乖了。”
陸綺淡淡一笑,道:“大宮主提攜再造之恩,妾身從不敢忘,過往妾身事務繁忙,未能常來給宮主請安,還望大宮主莫要怪罪。”
大宮主毒辣的眼睛透過帷幕,凝視著跪著的絕美女人。
陸綺柔弱乖順的模樣足以挑逗起任何男人的愛憐之欲,他回憶著陸綺過往的冰冷無情,心中湧起殘忍與狂傲:
“你這賤人,得勢時目空一切,失勢後又學會跪下求人了,真是欠抽得很,要不是本座被那女道士……總之,你須記住,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若離了我,你什麼也不是!你要再敢對本座不敬,本座半分情麵都不會給你再留,定將你這母狗打入塵土,讓你連最下賤的娼妓都不如!”
大宮主雖貴為一宮之主,卻在多年前得罪了泥象山的道士,被削成了人棍,這是公開的秘密。
陸綺得勢之時,幾乎將他架空,他的憤怒與不滿鬱積多年,終於得以宣泄。
這三年陸綺常來與他請安,每一次都會被劈頭蓋臉地羞辱。
同樣,無論大宮主罵的多難聽,陸綺的仙顏都沒有半點波瀾,她垂首聽著,一雙美眸靜若深湖。
等到大宮主罵完,她終於開口,聲音婉轉動聽:“大宮主教訓的是,妾身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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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主怒氣稍消,終於問:“你這次來,為的什麼?”
陸綺道:“為我徒兒之事。”
南裳也已在她身旁跪下,一言不發。
大宮主上上下下打量著南裳,歎息道:“姿色倒是喜人,隻可惜,隻可惜……”
南裳紅唇微微抿緊。
大宮主繼續道:“太乙宮的事本座已知曉,下個月的蓮花宴,白羽真人若能前來,的確能為九妙宮增光添彩……既然是宮門內務,本座自不能拒絕,我會派一位赤麵跟著你,確保此行萬無一失。”
南裳叩首,道:“此行太乙宮,南裳定不辱宮主之命。”
一個時辰的等待,換來的不過一句承諾,陸綺毫無怨言,躬身行禮後,領著南裳走出大殿。
殿外的光芒風一樣吹到她的身上,將她沒一點血色的肌膚照亮。
她看上去那樣虛弱,像體弱的閨秀剛剛經曆了一場大病,雖端莊依舊,卻失了神采。
“你怎麼來這麼晚?”陸綺問。
“回稟師尊,徒兒來的路上被喜殿的太宇長老攔下了,他百般阻撓,若不是景夢殿主幫忙解圍,不知要煩我到什麼時候呢……連累師尊等我了,弟子求師尊責罰。”南裳愧疚地說。
“太宇?他過去連看我一眼都不敢,前些日子卻私底下來見我,向我討要你。我回絕了。”陸綺說。
“多謝師尊,若落入那色膽包天的賊人手裡,徒兒……”南裳輕輕歎息,感激地說。
“南裳,你需知曉,為師也早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若想徹底解決這些麻煩,終歸得靠你自己。”陸綺深深地看著她。
“徒兒明白,此行太乙宮,徒兒定完滿而歸。”南裳道。
“但願你真的明白。”陸綺輕聲說。
兩人走了一陣。
南裳忽然問:“大宮主早已是殘廢之身,其他殿主各自為政,都不將大宮主放在眼中。師父這樣尊敬他,值得麼?”
陸綺淡笑著問:“你覺得很屈辱,是麼?”
“怎麼會?”南裳答道:“師尊遇此大難猶從容處之,弟子敬佩還來不及。何況,九妙宮能有今天的地位,憑的全是師尊,這老妖怪不過張狂一時,我相信他遲早會被師尊重新踩在腳下。”
陸綺靜靜地聽完,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南裳捂著泛紅的秀靨,吃驚地看著陸綺,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陸綺再問:“你覺得很屈辱,是麼?”
“弟子沒有,彆人不懂師尊,弟子怎會不懂,師尊是非常之人,一時的榮辱……”
啪!
陸綺又一巴掌扇在南裳臉上。
南裳紅唇顫抖,臉頰上泛起纖細的指痕。
陸綺神色淡然,依舊問:“你覺得很屈辱,是麼?”
“沒有,我……”
陸綺再度抬首,正正反反又扇了南裳十幾記耳光,將這端莊的仙子打得秀靨鮮紅,雲鬢散亂。
“你覺得很屈辱,是麼?”陸綺第三次問。
“是!很屈辱!”
南裳終於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幽怨的臉頰寫滿不甘,她厲聲道:“那老怪物算什麼東西,怎配讓師尊給他下跪?若沒有師尊,九妙宮早已家業衰弱,淪為三流宗門,怎會有如今這番光景?
師尊萬金之軀,給他跪了足足一個時辰不說,還被他肆意出言羞辱,徒兒覺得屈辱!簡直屈辱死了!以師尊如今的名聲,去哪兒不是座上賓?又何苦在這裡受欺負?!”
陸綺平靜地聽著,忽然說:“你剛剛這番話,大宮主一字不漏地聽到了。”
“什麼?”
南裳眸光閃躲,驚道:“這,這怎麼可能?”
“你覺得我在嚇你,是麼?”
陸綺柔柔一歎,道:“大宮主遠比你想象中更強,九妙宮的法術也遠比你想象中更強大,這百年裡,他深居妙蓮宮中,修成了一門四千年前的魔功,隻差一個契機,他就能脫胎換骨,重見光明。”
南裳相信陸綺沒有騙她,懼意在她眸中浮現,她一時心驚膽顫,隻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陸綺繼續說:“我剛剛打你時,你眼裡有過一瞬的殺意,我知道你在怨恨我。我修為已失,你早已不願臣服,甚至還想將你臉上的巴掌印還給我。我說的沒錯吧?”
南裳驚懼更重,她額頭觸地,道:“徒兒,徒兒不敢……”
世人都說陸綺法力儘失,南裳有時相信,有時懷疑,她總想試探一番,但終究缺乏勇氣。
“哪有什麼不敢,隻有能或不能,我現在並無還手之力,你大可踐踏我,羞辱我。若你沒有這份勇氣,就不要流露出怨恨,否則就會顯得愚蠢。”
陸綺始終帶著柔和的笑,她的聲音亦是空靈動人,誰也不會覺得這是威脅之語:“與我回宮吧,以後若再來遲這麼久,無論什麼原因,我都不會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