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山林裡也跟著傳來了野狗警覺的嚎叫聲。
六七耐著性子等了許久都不曾有人前來應門,他無奈之下隻能再次把手重重的落在了門板上。
終於,門內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伴隨著有些刺耳的吱嘎聲,朱紅色的木門被人從裡麵拉開了一道縫隙,緊接著一個腦袋就鑽了出來。對方手中還提溜著一個紙燈籠,那張瘦削的臉被跳動的火光襯的有些詭異。
應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表情似是有些不耐:“何事?”
六七聞言客氣的一抱拳:“眼下雨勢著實是有些太大了,前往城中的路泥濘難行,我等恰好途徑此處,便想著過來避避雨,萬望行個方……”
“滾滾滾!”
出乎意料的,還沒等六七說完,臉頰兩側幾乎凹進去了的中年男人就不甚客氣的擺了擺手:“我們這裡隻有白日才允信徒入廟上香,想要避雨還是去往彆處吧!”
“這是什麼道理?”眼瞧著對方要關門,少年焦急的上前一步用腿硬生生的擋住了那扇門:“我們隻是想求個避雨之處,絕不會給廟裡添麻煩的,等雨停了我們立刻就走!”
“你們是外地來的吧?”男人皺著眉斜睨了門外的那輛馬車一眼,輕嗤了一聲:“廟裡一向都是這個規矩,若是人人都像你們這般無賴,驚擾了觀音大士該當何罪啊?!”
六七還欲辯駁兩句,身後卻忽然響起了陸彥的聲音:“觀音大士一向慈悲為懷,想來是不會介意此等小事的。”
他不知何時也從馬車上下了來,緩步走到了門前,慢慢抬起頭露出了那張如玉的俊臉:“隻要大哥能夠行個方便,我們也是可以捐一些香火錢的。”
一聽到香火錢,門內男人眼底原本的煩躁霎時便轉變成了狐疑,他將手中的燈籠微微向上送了送,借著微弱的光亮開始重新打量起了陸彥和六七。
許是陸彥周身的氣勢格外的讓人不敢小覷,對方這回倒是注意到了他那隱藏在蓑衣下的名貴的衣衫料子,甚至就連六七這個小廝草帽下的臉竟然也是白白淨淨的,男人的態度登時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咳咳……這雨確實是大了些,至於香火錢什麼的都好說,隻是今日這後院廂房已滿,隻怕委屈了各位。”
“不妨事,能有個乾淨的地方呆著就成,我們身上也有急事,雨停了就得離開。”陸彥說著,衝著六七使了一個眼色。
少年不情不願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碎銀子,胡亂的塞進了中年男人的手裡。
男人略掂量了一下碎銀子的重量,瘦削的臉上迅速飄過過了一絲滿意之色,緊接著便側過身還算客氣的將一行人引進了觀音廟裡。
恰好此時,空中又是一道響雷炸起,趁著天邊劃過閃電瞬間照亮了整個觀音廟的功夫,陸彥算是勉強看清了周圍的建築格局。
甫一進門,便是一處極為寬敞的院子,地麵上鋪著的是常見的青磚,瞧著倒是乾淨整潔。
左右兩側皆建有房屋,瞧著應該是幾間佛堂,至於正前方大殿中擺放的應當就是觀音大士的金身,此刻順著那扇半敞著的門看過去,隱約可見內裡的嫋嫋香火。
隻是沒想到,那男人竟徑直將他們帶到了大殿之中。
“你們就且在這歇歇腳吧,雨停了自行離去即可,切記千萬不可亂跑,若是不小心衝撞了神佛是要被詛咒的!”囫圇扔下了兩句警告的話,中年男子又摸了摸胸前揣著的碎銀子便急哄哄的走了。
外麵的雨好似更大了,水滴打在窗棱上,發出了劈裡啪啦的聲響。
“我呸!”六七沒忍住衝著對方的背影啐了一口:“明明方才還口口聲聲的怕咱們衝撞了觀音大士,結果一見到銀子就這麼把人扔到了大殿裡?我看他就是一裝神弄鬼的神棍!”
陸彥隨手將脫下來的蓑衣立在了門口,轉身仰頭看了看大殿中央立著的那具足有九尺高的觀音像:“林仵作乃是永嘉縣人,你覺得這觀音廟靈不靈?”
正在用衣袖擦拭臉上水珠的林安寧聽到問話動作一頓,落了雙手規規矩矩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話,永嘉縣的老百姓們都說多虧了這觀音廟壓住了廣寒巷的疫情,想來是靈的。”
“如今這座廟算是聲名遠揚,不僅是永嘉縣,甚至整個長平郡的達官貴人都會時不時的過來上上香呢!”
大晟分九州,幽州便是其一,下又分十三郡,永嘉縣便是位於長平郡內,而陸彥原本要去的長平縣正是長平郡的郡治所在。
“哦?原來如此。”陸彥語氣淡淡,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隻是上前幾步用手摸了摸觀音大士腳下的蓮花座:“這樣香火鼎盛的廟宇,竟隻為觀音大士塑了一個銅身?”
六七頓時眼睛一亮:“大人是覺得這觀音廟有問題?”
“觀音大士乃是源於佛教,金身所居之處該為寺而非廟,且寺內理應有僧侶修行參禪才對。”陸彥收回了手,開始在大殿之中踱起了步:“且方才那名男子做的還是道教打扮,這永嘉縣真是好一個天下大同。”
“民間有句老話說得好,不管黑貓白貓,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林安寧笑盈盈的說了這麼一句,乍一聽似乎是在替觀音廟辯解,細細思量下又好像不是。
“幽州地處偏僻,消息又一向閉塞,或許是這裡的人不大懂這些也說不定。”剛剛收拾完自己的青蕪這會兒也跟著出了聲。
陸彥不置可否的揚了揚嘴角,沒再繼續糾結此事,在原地轉了兩圈後便隨意的找了個蒲團坐了下來。
剩下三人見狀,自是有樣學樣,很快大殿之內就安靜了下來。
不出半柱香的時間,六七就靠著牆角張著大嘴睡的香甜,隨著幾根燭火的燃儘,整個大殿最後的光線也猝不及防的消失不見了。
突然,原本端坐在蒲團上的陸彥忽而睜開了眼,隨後驀地轉過頭看向了上方的那座觀音像。
隻是那雙黑眸有些微微失焦,更像是想要透過觀音像後麵的那堵牆,好好兒的瞧上一瞧廟裡後院廂房的模樣。
耳邊似有不大真切的靡靡之音傳來,仔細聽去卻更像梵音,再凝神那動靜卻又突然消失不見了。
一片黑暗之中,林安寧睫毛微顫,一張美人麵攀上了星星點點的笑意,在無人察覺之時她身上微動換了個姿勢,與旁邊的青蕪互相倚靠的徹底墜入了夢鄉。
這一睡便是到了五更天,外麵天色雖尚未大亮,但雨已經停了。
四人醒來後相繼出了大殿,打算依照約定離開。
一場秋雨一場寒,山間凜冽的冷風拂過,吹的眾人汗毛豎起。
少年六七抬起手撫了撫手臂,嘴裡嘟囔著:“都這個時辰了,這廟裡竟然還沒有沙彌或是道士什麼的出來灑掃做早課?果然如大人所說,有點奇怪。”
“行了,現下既然已經確定了亡者的身份,還是要早些回城去查清此案。”陸彥說完便率先大跨步的穿過寬敞的大院,走出了這座觀音廟。
沒過多久,廟前停著的那輛馬車就在六七的揮鞭聲中重新回到了官道上。
一路晃悠著,終於在剛過辰時的時候能夠隱約望見了前方的城門,等到行至了近前,遠遠就有一個身影焦急的迎了上來。
“哎喲喂,陸大人您可算是回來了!”
來人是個熟麵孔,正是前天夜裡幫著林安寧在廣寒巷裡積極找尋驗屍之處的那位捕快大哥。
還不等陸彥開口詢問,那名捕快就接著說道:“陸大人,是縣令大人特派小人在此候著的,昨日夜裡城中又發現了一起命案!縣令大人吩咐了,等到陸大人回了城,務必要在第一時間告知您這個消息!”
陸彥頓時眼皮一跳,沉聲追問:“屍體現下在何處?”
“在城東的天祥巷!”捕快趕忙回答。
陸彥聽到這話神情一凜,一雙黑眸也比平常顯得淩厲了些:“昨日可是下了一夜的雨,你們縣令大人就讓亡者的屍骨在外生生淋了好幾個時辰?!”
大抵是他在這一瞬間爆發出的氣勢過於強硬,那捕快不由得雙腿一軟,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聲音顫抖:“回陸大人的話……我們縣衙眼下就隻有林仵作一人,她這不是沒在……沒在城裡嗎……”
“再加上茲事體大,縣令大人說不敢擅自做主,要等陸大人回來再做定奪!”
“蠢貨。”陸彥冷冰冰的吐出了這兩個字,隨即側過了臉開口道:“六七,直接去城東的天祥巷。”
下一秒,馬車就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飛馳著衝進了城門裡,門上布簾晃動間,林安寧瞥到了男人那張冷凝的臉,這好像還是她頭一回見到對方慍怒的樣子。
挺新鮮的。
神態輕鬆的回首掀開了馬車小窗上的簾子,她饒有興致的觀賞著雨後城中路上的水坑。
真可憐啊,屍體就這樣在外毫無遮擋的被雨水澆了個透,怕是好多證據就這麼消散在天地間了。
如此好的機會,她要是趁機從中加把柴讓這場火燒的更旺一些,應是再合適不過了。
心中這般想著,林安寧麵上的表情便愈發愉悅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