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休息了兩日,安丘縣差役們如數到崗。
如今衙門風氣跟以往不同。
負責刑名的範師爺跟負責錢穀的書吏馬泰關係不錯。
有什麼事,還能找縣令心腹李師爺調和。
人人都知道,在紀縣令手底下做事,不需要小心謹慎,也不需要時時孝敬,好好做你的差事就行。
冬日扶濟的事忙完,衙門今年的差事也差不多了。
剩下的,便是明年衙門各房開支預案。
都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此地也不一樣。
三班六房人數也有三四十。
明年各房能使多少銀子,要辦多少差事,在今年年末就要定下。
其中最要緊的,無非兩項。
治安跟田地。
一定要說的話,還有一項。
“科舉!”
“咱們縣學的銀錢可不能少。”
縣學教諭開口道:“開年就是縣試,必須先把這份開支算出來。”
範師爺則道:“治安才是大問題,邊關一直有匪盜,年末要小心才對。”
“縣裡馬匹要添幾匹,還有一些馬具磨損嚴重,需要更換。”
眾人你一嘴我一嘴。
以前他們不敢這麼大方。
畢竟錢穀由趙金川把持,肯定偏向自己。
現在換做紀縣令,他們頗有些正經事。
更要緊的是,衙門現在有錢啊,抄了趙金川的家,已經沒有那麼窮哈哈了。
一直沒吭聲的戶房書吏更不敢說話,他們之前是趙金川的人,雖說跟對方牽扯不深,可現在有心爭取也不敢開口。
他想爭取的,是明年農具的采購。
安丘縣許多百姓沒有銀錢買好用的農具,多是農忙的時候租用。
如今庫房裡的東西,絕對不夠租的。
他們要是趕在年前預定下來,明年會省不少銀錢,春耕前就能送過來。
如果再進一步的話,還能采購點良種,那可是大好事。
眾人七嘴八舌,等紀楚過來的時候,齊齊站起來。
年前最後一樁事。
明年衙門開支預案!
就看紀縣令的了!
紀楚開口便是:“這是明年重點要做的,大家看看。”
紀振給大家分發紙張,上麵那些明年計劃。
重點就在一個字,田。
作為衙門,他們要勸農扶農,要增產糧食!
隻有這一項!
治安?
按照從前即可,咱們這地方窮的都沒人搶,先放放。
縣學?
明年的縣學考試,能出來一個,算他教諭厲害。
一個吃不飽,經常餓死人的地方,先不要說那麼多了。
彆說沒有長遠規劃。
人都要死了,還規劃什麼。
首先,讓他們吃得起飯,方能讀得起書。
最後可能會被搶。
戶房書吏直接站起來了,這個中年男人目光灼灼,激動道:“大人,您是說,要采購農具?”
“是,此次下麵巡查,各家基本買不起較好的農具,既如此咱們就要提供。”
“不僅如此,還有買耕牛,買種子,務必做好春耕事宜。”
兩句話,定下接下來要做的事,以及明年重點工作。
紀縣令說話一向算數,他既然決定了,還拿出這麼詳實的計劃,就說明不會改變。
眾人麵麵相覷,隻能答是。
畢竟糧食增產,他們都願意看到的。
不餓死,是人生頭等大事。
定下大基調之後,各房其他預算也在核算當中。
紀楚為人本就公正,算到最後,大家都是滿意的。
隻要不看種田事宜分了多少資源,單看自己這部分,已經不錯了。
教諭欲言又止,縣學也很重要啊!
紀楚隻當沒看到,同戶房書吏道:“我已經寫信去曲夏州,詢問明年咱們縣能分到多少上等糧種,不足的再從市麵上購買。”
“農具也差人去問市價,絕不能買貴。”
“耕牛同樣重要,多約幾家牛販子,明年鞭春前過來,咱們儘量多買些。”
說到給曲夏州那邊寫信。
範師爺打起精神。
收好的縣丞主簿位置呢。
紀楚也提了一嘴,那邊吏司還沒給消息,一旦有結果,他第一時間通知。
範師爺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能成的,故而穩下心思,重點放在明年的事務上。
一直到十一月底,大雪覆蓋地麵,街上行人越來越少,不少鋪麵直接關門。
原本就蕭索的西北邊關小縣,變得更加冷清。
戶房書吏謝覓道:“咱們安丘縣一向如此,冬日格外長,日子也格外難。”
謝覓這人有些真本事,經過趙金川的事還能留在戶房的,基本都很乾淨。
更難得的是,他心裡也有章程,很希望本地收獲越來越好。
紀楚點頭:“太冷了,誰都不愛出門。”
而且衣服還不禦寒,沒辦法。
等衙門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也到今年封印的時候。
西北衙門基本都在十二月十九封印,等到明年正月十九再開印。
換句話說,馬上要放年假了!
整整一個月!
也不是此地官員躲懶,實在是天太冷了,大雪封路,衙門也無公事可辦,百姓也不會登門。
一切都要等天暖和了再說。
趕在封印前,紀楚收到幾封信件。
其中三封是曲夏州發來。
一封是老家遞來的。
還有一封,竟然是邊關守備軍寫的。
一封封拆開來看。
曲夏州的還算簡單,前任張大人發的,他著重講了趙金川的下場,說對方不止使了什麼手段,沒有死刑,一直在服勞役,看著也去了半條命。
然後又說了曲夏州如何熱鬨,讓他不如去州城過年算了,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還有一封為曲夏州州衙門吏司長官所寫,意思是他們縣人太少,不應設那麼多職位雲雲。
之後又說,他今年十一月才到任,年底考核免了,等到明年再算。
最後一封,竟然跟他道歉。
雖說看起來毫無歉意,隻是敷衍了事。
寫信的人,是原身在路上碰到的同年,都是舉人,他被分到州城做事。
驛館偶遇時,原身托同年送信給曲夏州的長官,說明自己不能前往拜會,必須趕在時間內到任。
而這封信,對方並未送到。
他大概意思是,到了州城之後人多事雜,就給忘了。
最近才想起此事,又得知紀楚已經讓張大人再寫一封轉達,他這一封信就不送了。
李師爺看完之後,氣憤不已:“他明明信誓旦旦,說自己一定送到的。”
“倘若不是您又寫一封信,托張大人轉交,那曲夏州的長官,肯定以為您無禮。”
紀楚則道:“本就是托人幫忙,不好再說了。”
再看家人的信件,是他大哥寫的。
大哥認字雖不多,寫信也能勉強應對。
大意是,他寫的信家裡收到了,說家裡一切都好,讓他在任地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爹娘。
最後又說,爹娘等著再抱孫子孫女的喜訊,還說他跟娘子婚事辦的匆忙,對四兒媳婦很愧疚。
看到這,紀楚耳朵一紅。
抱孫子孫女這事,暫時還不行。
自來到安丘縣後,先不說事情極多,再者他這咳的不像樣子,總要等他身體養養再說?
家人的信件很溫暖,讓紀楚又看一遍。
等打開邊關守備軍的信,則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了。
守備軍指揮使的信件寫得粗獷。
大意提醒他,安丘縣應當供給他們這支二百人的隊伍,但這些年的米糧都沒送來,算下來欠了五六年吧。
還說今年他剛到,就不再提了,等到明年再說。
好好好,這是來問他要錢要糧啊。
邊關十幾個小縣,基本都被分配供養邊關軍之事。
按照縣裡人數多少來算。
不過這種賬目,多數縣衙能賴就賴,畢竟誰家也沒什麼餘錢。
這點其他書吏倒是知道,開口道:“往年都不給的,咱們不用管。”
周圍小縣都這麼做的。
不用怕。
大家賴賬都賴習慣了。
紀楚沒有多說,趕在這會來找他要欠款,多半是聽說此地抄了趙金川的家,覺得他有些餘錢。
但他真的沒有啊。
明年的農具,種子,還有馬上要推行的農家肥手冊。
樣樣都是銀子。
紀楚摸摸自己良心。
等他賺到銀子了,他加倍奉還。
處理完最後的事務,紀楚伸伸懶腰。
準備封印。
開年之後繼續。
頭一次在陌生的地方過年,還是這麼冷清的年,對紀楚來說不算罕見。
而且他已經有了計劃。
跟上輩子一樣。
彆人在家過年他異國加班。
不就是工作嘛,手到擒來。
衙門封印,除了值守的差役之外,其他人都拿著年底俸祿歡歡喜喜回家過年。
紀楚也提著自己那一份,從正堂走到後堂。
原本要去書房公務的,忽然聞到廚房裡炸丸子的香味。
陶樂薇顯然早就在等他,笑著道:“剛出鍋的蘿卜丸子,快嘗嘗。”
陶娘子跟李娘子在備過年的年貨,各類炸物肯定不能少。
食物的香味充斥整個院子,原本冷清的空氣裡,多了幾分年味。
要不,先去吃個炸丸子?
紀楚擼起袖子,開口道:“我很會做飯的,讓我來。”
你?
會做飯?
不是大家懷疑縣令大人,而是您可是讀書人,哪有讀書人還下廚房的。
眾人圍了過來,就連紀振都比比劃劃,意思是自己四叔不會做飯啊。
紀楚卻熟練團了丸子,手法之嫻熟,讓女眷們都驚了。
縣令大人,好像真的會做飯!
還有什麼是您不會的嗎?
來安丘縣第一個年,在食物的香味中安穩度過。
隨著積雪逐漸融化。
以及紀楚案上的計劃越來越厚,開印的時間漸漸接近。
準備準備,開始春耕了。
《簡易肥料使用手冊》《農家肥注意事項》《肥料基本知識》。
一卷卷堪稱寶典的文書謄抄下來。
衙門開門之後,就可以送到各個村子裡了。
紀楚揉揉酸脹的手腕,希望這些日子的努力不會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