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大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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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是隋朝的皇宮, 始建於隋文帝開皇二年,唐滅隋以後將正宮大內也定在這裡, 直到大明宮建成才逐漸被取代。不過如今它才建成十八年,還是國朝的權力中心, 連名字也不是唐朝後改的那個, 而是叫它最初的名字——大興宮。

時年此刻就行走在大興宮裡。

天剛蒙蒙亮,宮裡卻已經開始忙碌,侍衛持長戟列隊巡邏。這是前朝,少見女子身影,隻是偶爾會有幾個宮娥捧著瓜果茶水經過。

時年身穿淺粉色齊胸襦裙,長發綰成雙鬟, 打扮得就像個最正宗的小宮女。她走在回廊下,看似從容端莊,拐過一個拐角卻立刻扒著柱子鬼鬼祟祟觀察左右,片刻後回頭說:“沒有人,快過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應聲從牆那邊竄到她旁邊,時年一看到那人的臉, 表情就有點扭曲,憋了半天還是沒憋住笑了。對方無語, “你已經笑了一路了, 還沒笑夠嗎?”

時年:“這能怪我嗎?你這個造型, 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

楊廣摸摸臉上的絡腮胡, 再看看笑得肚子都痛了的女孩, 頭一次懷疑自己的決定也許真的錯了, 他該換一個方法去搞自家大哥。

既然決定了要闖朝會,首先當然要進宮,這對楊廣來說不算太難的事。太子妃將他回來的消息告知了禦史大夫張衡,作為楊廣的親信寵臣,張衡本以為自家主君生還無望,自己也站隊失敗,正生無可戀,陡然得知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激動得差點沒當場哭出來。

當然,好消息不是白聽的,在楊廣的要求下,他擔負起了偷渡他們進宮的重任。張衡不愧是被楊廣看重的人,業務能力杠杠的,很快便安排妥當。於是,今天黎明時分,宮門守軍換班之際,時年和楊廣假扮成運送水車的宮人,經由東側的長樂門,在張衡買通的侍衛的掩護下,混進了皇宮。

宮裡早已為他們備好了替換的衣物,但另一個問題又來了。時年可以扮成宮女,反正也沒人認識她,一時半會兒不會暴露,楊廣卻不行。作為當朝太子、大興宮未來的主人,這宮裡熟悉他的人太多,他換上侍衛的衣服,又給自己貼了厚厚一圈絡腮胡子,猶自不能放心,一路都躲躲藏藏的。偏偏時年像是不知道現在情況有多危險似的,隻要一看到他的臉,就會憋不住吃吃發笑,有一次差點害他們被發現。

以前也沒發現她這麼愛笑啊!

“行,你笑吧。”楊廣忽然靠上柱子,一副萬事看淡的表情,“一會兒被我大哥的人發現,當逆賊亂刀砍死,彆怪我沒提醒你。”

“你現在嫌我礙事了?昨晚我說我不來,是誰非要我來?”時年反問,“跟你說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戰鬥力全團最弱,聶城、布裡斯還有張恪哪個都強我百倍,你是出於什麼心態,放著好好的幫手不要,非要我這個拖油瓶?”

說到這個她就是氣。

楊廣入宮不可能一個人,出於某種原因,必須得有時年他們中的一個人陪著。聶城本來的想法是親自陪楊廣走這趟,誰知當他提出來後,楊廣卻看著時年說:“我不要你們,我隻要她。”

時年:“……”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從漢朝到明朝再到唐朝,她每一趟都要混一次皇宮,還全是偷渡,都快有心理陰影了。本以為隋皇宮這趟可以躲個懶,畢竟有三個男人在,要乾的活兒也是對武力的要求比較高(她自認為優勢是腦力),怎麼也輪不到她。

可楊廣一句話就擊碎了她的幻想。於是,她隻好放棄在隋朝度假躺平、等同事把活乾完就收拾收拾回家的美夢,再次投入驚險的第一線。

太過悲憤,以至於她淩晨出發前掐著聶城的脖子威脅:“你記著,我是出了兩趟差!兩趟!回去後獎金也必須給我算雙份!”

感覺到了女孩的怨氣,楊廣輕輕一笑,“我不信彆人,我就信你。”頓了頓,“你礙事不要緊,我樂意被你妨礙。我會保護你。”

時年:“……”

她打了個哆嗦,決定再不就這個問題抱怨一句!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這條路比較偏僻,一路過去都沒什麼人,楊廣問:“你那個朋友確定在宮裡嗎,怎麼還沒看到?”

時年閉眼感應一瞬,“確定,就在前麵,馬上到了……”

話音未落,就看到前方涼亭中一個熟悉的身影,興奮地揮手示意,“夏夏!夏夏我是時年!總算見到你了!”

是的,來人正是從這趟任務開始就沒見過一麵的孟夏。

張恪告訴他們,他和孟夏來到隋朝後就兵分兩路,他去接近太子妃蕭氏,孟夏則堅守了7處內部“女人都要當間諜”的傳統,選了難度更高的一個活兒——她深入敵人內部,取得了廢太子楊勇的信任。

時年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但鑒於自己都拿下了幾個皇帝,孟夏作為前輩,長這麼漂亮還能歌善舞,擺平一個廢太子也不足為奇。隻是因為她跟在楊勇身邊,這兩天還和他一起住在大興宮,沒辦法和他們碰頭。但在聽了楊廣的計劃後,張恪就提出,他們可以設法和孟夏見一麵。

“反正你們也要入宮。她在楊勇身邊那麼久,也許,手裡有能幫到你的東西。”

這就是時年他們一定得來一個人的原因,他們和孟夏沒辦法傳遞消息,隻能靠隊員之間的弦來互相感應。時年一開始還擔心皇宮那麼大,自己就算知道她的方位,也會來不及找到就被發現了,聶城卻說:“夏夏經驗豐富,辦事也機靈,現在肯定已經感覺到了我們幾個人的弦,知道我們會合了。所以,到時候隻要有人進了宮,她就會察覺,自然會想辦法和你們會合。不用擔心。”

他對孟夏的評價也挺高啊。

不過,聶城說的果然沒錯,孟夏一見到時年就道:“怎麼是你進來的啊?我還以為是隊長呢。他也過來了對嗎?還有布裡斯。我前幾天感覺到你們的弦後真的大鬆了一口氣,你們總算來了,再不來,我是真沒轍了!”

她一身孔雀藍對襟襦裙,釵環搖曳、眉目飛揚,時年和她其實並不算多熟悉,她卻一點都不生疏,抓著她的手劈裡啪啦就說了一大堆。

然後,她看向旁邊的楊廣,時年正想給她介紹,她卻揚了揚眉,“這位就是太子殿下吧?”

“你知道?”

“我猜的。”孟夏說,“你們幾個沒出現在隋朝,楊廣又不見了,當時我就和張恪分析,你們應該是去找他了。現在既然你們回來了,這個時間點,又和你一起出現在宮裡,除了被你們帶回來的那位正主,我想不到還能有誰。你們接下來預備怎麼辦,闖朝會砸場子嗎?”

她居然猜得這麼準!

“娘子所料不差。”楊廣剛才一直聽著她們談話,對孟夏直呼自己名字的行為也沒有任何異議,最後才忽然開口,“我們確實打算闖朝會砸場子。”

孟夏溢出絲笑,“既然是這樣,我也有些東西想交給殿下。”

她說著,從懷中取出個信封遞過去,楊廣打開後翻了翻,雙眼頓時一亮,“這是……”

“以殿下的聰慧,冒險闖宮,應該不隻是為了宣告自己回來了這麼簡單吧?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些東西,正好可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兩人對視,片刻後,楊廣也揚唇笑了,“我開始明白,大哥為何會看中娘子了。”

時年被他們這忽然達成默契的走向搞懵了,“兩位,我智商不高,你們在說什麼?誰能受累給我解釋一下嗎?”

楊廣:“還記得我那晚問三娘的話嗎?她隱瞞我失蹤的消息,被發現後,父皇母後沒有懲處她嗎?”

她當然記得,當時太子妃是怎麼說的來著?

“母後一開始震怒,質問妾的用心,甚至懷疑是妾對殿下不利。後來……後來妾和母後坦白了自己的擔憂,說怕殿下失蹤的消息傳出,會對他更加不利,母後就忽然息怒了。隻是,她還是罰妾閉門思過,今日是因為張先生派人傳信,妾才冒險溜出來的……”

“隱瞞太子失蹤的消息,還撒謊欺瞞帝後,這麼大的事卻隻是罰閉門思過,你覺得合理嗎?”楊廣道。

時年想了想,謹慎道:“不太合理。難道是因為皇後殿下脾氣比較好?”

“母後的脾氣從未好過。之所以寬宥三娘,不過是因為理解她罷了。”

孟夏:“看來,皇後殿下也疑心大殿下了。”

楊廣說到這裡,見時年還一臉迷惘的樣子,再好的耐心也磨沒了,沒好氣地戳了下她額頭,“我突然失蹤,在外人看來,誰受益最大?”

“當然是楊勇……”時年忽然懂了,“哦哦哦!你的意思是,獨孤皇後懷疑你失蹤是楊勇整的?!”

這樣就合理了!

本來嘛,楊廣一個太子莫名其妙失蹤,帝後肯定會追究,他們也不知道楊廣其實是去唐朝旅遊了,自然會聯想到陰謀,那麼,任何跟此事有乾係的人都會被懷疑。

“母後應該是沒有證據,所以才隱忍不發。但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你說,如果我在改立太子的時候衝出去,說我會失蹤都是大哥害的,場麵一定會很有趣吧?”

原來這才是他的計劃?

時年愣愣看向他手中的信封,“那,這是……”

“砰——”

忽然傳來的鼓聲讓三人回頭,隻見前方天際,一聲又一聲莊嚴的鼓聲隆隆傳來,震得太極殿上的鴟吻似乎都振翅欲飛。

孟夏說:“百官入朝了。”

是。旭日初升,宮門開啟,今日的朝會即將開始。

換而言之,很快,楊廣將正式被帝國宣告死亡,而楊勇,將再次入主東宮。

時年正出神,耳畔又傳來一個聲音,“何人在此!”

幾名巡邏的禁軍立在涼亭外,戒備地望著他們。時年沒想到居然被發現了,正不知該怎麼辦,孟夏卻上前一步,“是我,不認識嗎?”

領頭的禁軍先是一愣,看清她的臉後立刻拱手行了個禮,“原來是孟娘子,您怎麼會在這兒?是大殿下有什麼吩咐嗎?”

“我為何在這兒,需要向你交代?”

她態度傲慢,那禁軍竟也不敢發作,看得時年不由稱奇。孟夏這姿態,比當初身為劉徹寵妃的她還要囂張幾分,看來她在楊勇身邊真的很有地位。

幾句話堵得禁軍不敢開口,孟夏就打算帶著時年他們撤退,右側另一名禁軍卻道:“等一下。”

三人駐足。那禁軍沒有看孟夏,而是盯著她旁邊的楊廣,目光銳利,“你是何人?”

孟夏:“這是我的侍衛,怎麼,有問題?”

“好教娘子得知,我等適才都收到吩咐,今日要加強巡邏戒備,謹防可疑人等混入宮中,擾了朝會大典。這是大殿下的意思,娘子難道不知?”

孟夏一噎,那禁軍又道:“至於娘子身邊這位小兄弟,看著有些麵生,之前是在哪兒當值?”

楊廣還未回答,另一人卻說:“不對,我看他倒有些眼熟,身形也仿佛在哪裡見過……抬起頭來,讓我看看清楚。”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時年腦內警報轟地拉響。這幾個人一聽就對楊勇十分忠心,如果被他們認出楊廣,他們還有命到太極殿嗎!

那人邊說邊湊近,想看清楊廣的臉。說時遲那時快,隻見白光一閃,楊廣拔出佩刀,毫不猶豫刺進他的腹中。禁軍猝不及防,他已經抽刀而出,反手一揮,抹上另外兩人的脖子!

整個過程發生的太快,等時年反應過來,地上已經躺著三具屍首。楊廣回身拉住她的手,就好像剛才不是這隻手瞬間取了三個人的性命,一邊拖著她離開這裡一邊道:“大哥有防備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時年:“……”

“你怎麼了?”他見她臉色不對,低頭關切問。

時年抓住他胳膊,虛弱地、崩潰地、仿佛再也無力承受似的說:“……下次再殺人,提前打聲招呼好嗎?!”

再這樣下去,她怕她回去就要看心理醫生了!

時年看到那幾個人死了就知道,他們的行蹤隻怕很快就要暴露,畢竟皇宮裡死了三個人的事瞞不了多久,那裡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可以藏匿屍首。果然,很快就聽到周圍傳來喧嘩吵鬨聲,伴隨著兵卒們淩亂的腳步聲,一聽就是在搜捕著什麼。

“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啊?”她很緊張地問。

楊廣沒有回答,而是看著前麵,說:“到了。”

時年這才發現,前方是一座高大的殿宇,殿前則是寬闊的廣場,和大明宮的含元殿比起來當然差了許多,但依然是氣派萬千。

尤其此刻殿外禁軍層層拱衛,更給這裡增添了凜然不可侵犯的莊嚴感。

大興宮的中朝,也是今日朝會舉行的地方,太極殿。

時年咽下口唾沫,“到了?我們,要進去嗎?你們有辦法進去嗎?”

這也是她剛才在想的,就算他們順利到了太極殿,又要怎麼辦呢?眾目睽睽之下,難道還能溜進去嗎?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直接進去了。”

楊廣說完,直接從大柱後走了出來。時年嚇了一跳,想抓他卻抓了個空,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走到了廣場邊。

最外延的禁軍先看到了他,有些疑惑地對視。有人問:“你是哪裡當值的?不知此地不可擅近嗎?退下。”

楊廣聞言停下腳步,卻沒有離開。眾人越發疑惑,還有人警惕地握緊佩刀,楊廣卻仿佛沒瞧見,微微一笑,“煩請通報,太子楊廣有要事,求見陛下、皇後殿下。”

一眾愕然。

有人怒道:“胡言亂語什麼,太子殿下早已……今日是大殿下冊封大典,再敢在此滋事,當以大不敬之罪論處!”

“等一等,你看他的臉……”另一人按住他的手,低聲說,“他長得怎麼有點像……”

先說話那人聞言咬牙。楊廣過來時他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但他是楊勇的親信,他費了大力氣才調到太極殿外的,為的就是防備眼下的情況。心念幾轉,就下了決定,“無論如何,大典為重,先將這人拿下,禮成之後再通報陛下!”

隻要大殿下順利冊封,即使楊廣回來,想翻盤也沒那麼容易了!

他一聲令下,周圍的人就和他一起圍住了楊廣。楊勇將太極殿外的人替換了大半,剩下的也不是人人都見過楊廣、都像他們一樣眼尖,即使有懷疑,也因為眼下這局勢不敢擅動,遲疑著拔出了刀。

楊廣輕歎口氣,就像早有預料似的,抬腳就踹上當先一人的胸口!那人往後一摔直接砸翻了兩個人,眾人大驚,紛紛衝了上來,楊廣百忙之中不忘回頭一笑,“這次我給你打過招呼了!”

時年:“……”

時年他們在太極殿外驚心動魄,太極殿內,有個人的內心也是波濤萬丈。

今日百官齊聚,浩浩蕩蕩站滿了整個太極殿,楊勇手持玉笏立在最前方,望著九階之上。皇帝染疾,已有些日子不上早朝,今日卻強撐著來了,全套袞冕端坐禦座。他的旁邊是身著朝服的皇後獨孤氏,楊勇望著母親美麗卻不帶一絲笑容的麵龐,心微不可察一顫。

如今的大隋之主雖然是父親,但在楊勇心中,他最敬畏的一直是自己這位出身高貴、手腕強硬的母親。

畢竟,就連他當初被廢黜,也是母親一手主導……

一想到這個,楊勇內心就一陣幽憤。是,過去的事他承認自己有錯,寵愛妾室、喜好奢侈,前者犯了母親大忌,後者又讓父親不喜,但無論如何,也罪不至廢黜!母親之所以這般堅決要廢掉他,無非還是受了二郎的蠱惑!

二郎。

楊勇心頭一凜。這段時間的事又滑過眼前,在被廢為庶人一年後,他本已經放棄了希望,可不知發生了什麼,二郎居然失蹤不見了!自己竟有了翻身的機會!

幕僚說,這是上天神仙賜予的恩典,一定要抓住。他也真的抓住了。這幾個月來,他收斂起過去的脾氣,侍奉君父、討好母親,學著二郎那樣投其所好,終於一點點扭轉了他們對自己的印象。

隻是還是會擔心,如果二郎突然回來怎麼辦。於是,他悄悄將宮中和城內的許多守衛都替換成了自己的人,並加強巡邏,確保如果二郎出現,自己能在父皇母後得知前先抓住他。

可直到現在,二郎都沒有再出現。

“跪!”

禮官一聲唱和,他陡然清醒,隻見九階之上,禦前大宦官手捧托盤,上麵放著一份聖旨。白玉卷軸、明黃綾錦,上有祥雲瑞鶴、金龍騰飛,那是國朝最高規格的聖旨,向來隻用來宣布震動朝野的大事。楊勇曾經見過兩次,一次是二十年前他被冊封為太子,另一次則是去年,他被廢黜東宮之位。

而現在,他將有第三份。

今天,是他的複立大典。

楊勇越眾上前,跪在了大殿中央,司徒楊素拿起聖旨,在群臣和帝後的注視下展開了它。他是今日的承製官,但楊勇知道,他其實是楊廣的人。當初就是他和楊廣一起籌謀策劃,將自己趕下了太子之位,可如今,卻不得不親自宣讀他的冊封聖旨。

他終於覺得安全。

二郎不會再回來了。

也許,他早就死在了哪個不知道的角落,而自己,將成為大隋未來的主人……

“啊——”

外麵忽然傳來喧嘩聲,在這樣的場合顯得那樣突兀。眾人詫異回頭,獨孤皇後更是直接站起來說:“怎麼回事?”

有宦官顫巍巍道:“啟、啟稟陛下、皇後,殿外忽然闖來兩名刺客,禁軍正全力抓捕,定不會擾了……擾了大典……”

這話說出來自己都知道可笑。太子複位大典,竟讓刺客闖進來,還在太極殿前大打出手,這儀式已然是被擾了,今天太極殿外所有的守衛都萬死難辭其咎!

獨孤皇後本就脾氣不好,今日更是心煩意亂,聞言就想發怒,卻忽然覺得不對。什麼刺客會在今日闖宮,還是在太極殿外生事?那麼多的守軍,他難道以為自己能硬闖進來不成?

這看起來,更像是要吸引他們出去……

“伽羅。”楊堅輕聲喚道。

獨孤皇後冷冷一笑,“陛下,有人要我們出去,那我們就出去看看吧。”

皇後下令,眾人不敢違逆,跟著出了太極殿。一出去就看到寬闊的廣場上,眾禁軍圍著一男一女,正鬥作一團。禁軍人數十倍百倍於那兩人,卻遲遲拿不下他們,眾人仔細一看,發現不是那兩人身手真那麼不凡,而是這些禁軍仿佛有什麼顧忌似的,沒有人敢先下殺手。

楊勇本來惱火大典被打斷,瞥到其中那個藍色的身影卻愕然道:“夏夏!”

那女子正是他兩月前收在身邊的孟夏!她怎麼會在這裡!

喊完名字他才猛地驚醒,膽戰心驚地望向獨孤皇後。雲昭訓的事還曆曆在目,他生怕重蹈覆轍,所以此番雖然寵愛這女子,卻並沒有正式納他為妾,而是以婢女的身份帶在身邊,母後麵前更是從未提過。

剛才太過驚愕,竟忘了現在的場合!

可讓他意外的是,母後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話,一雙眼隻定定望著那兩人……不,她沒有看孟夏,她看的隻有和她一起的那個男人。

楊勇忽然發現,那個男人的身形也很眼熟。他眉頭越皺越緊,終於,雙眼不可置信地睜大。

那是……

“住手!”獨孤皇後忽然大喝。

幾乎就在她喊聲響起的同時,一柄長刀砍中那男子,從胸膛順著往下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男子負傷倒地,胸口衣服迅速被血染紅。其餘侍衛本可一擁而上,卻被皇後的命令喝住,遲疑不敢上前。

獨孤皇後疾步上前,一把推開身前的人,望著他道:“二郎?二郎是你嗎?是你對不對?你還活著?你沒有死?!”

陽光下,男子抬起頭。他一手握著長刀,勉強支撐住身體,另一隻手一點點撕掉臉上的胡子,露出那張乾淨的、英俊的、不能更熟悉的麵龐,“是,母親。二郎還活著。我回來了。”

群臣嘩然。

在搜尋數月後,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楊廣已經死了,如今陡然看到他出現,第一直覺都是懷疑自己看花眼了。可再仔細一看,那眉那眼,確確實實是失蹤數月的東宮太子。

他回來了!

“我遠遠的瞧著就是你,我不會看錯的。你去哪兒了?母親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我獨孤伽羅的兒子,不會這麼無聲無息就沒了……”

獨孤皇後一向最疼這個二兒子,如今失而複得,再強硬的個性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在他對麵,楊廣掙紮著跪下,握住母親的手,微仰的臉上,一雙眼睛也紅了,“二郎死裡逃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母親。二郎不孝,讓母親擔心,也讓父親為我憂慮、抱病,實在罪該萬死……”

楊堅從剛才就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們,此刻聽到這裡閉上眼睛,好半晌,啞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群臣紛紛跪地,司徒楊素帶頭賀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後!太子殿下平安歸來,實乃陛下之福,大隋之福!”

時年躲在大柱後麵,遠遠看著這裡。剛才楊廣一開始打群架,孟夏就跟過去幫忙,時年考慮到自己的戰鬥力,識趣地沒有湊上去拖後腿。不過她真的沒有想到,聶城布裡斯他們那些男的能打就算了,孟夏看起來嫵媚漂亮、女人味十足,動起手來居然也這麼驚人。

不會其實連蘇更都能打十個吧?!

本來還擔心他們的計劃不能成功,沒想到事情比想象的還要順利,帝後和群臣居然被引出來了,母子相認,楊廣的身份在百官麵前得到認可。

看著廣場上一家團聚的畫麵,時年忽然有點感慨。都說天家無情,但其實,家人親情都是一樣的。

尊貴如皇帝皇後,也會為兒子的死而複生欣喜落淚,一如最尋常的父母。

“母後,二郎受傷了,先傳禦醫吧。”從剛才就一直沉默的楊勇忽然開口,滿臉關切道。

獨孤皇後這才反應過來,“對,你受傷了。快傳禦醫!痛不痛啊?簡直豈有此理,那些禁軍是乾什麼吃的,連你都不認識了嗎!竟敢跟太子動手……”

“禁軍自有認出兒子的。正是因為認識,才要跟兒子動手,否則,我若活著到了父皇母後跟前,他們想做的事可就要落空了……”

獨孤皇後聞言一愣。她本就是精於謀略之人,剛才隻是太過激動,此刻一冷靜立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想說什麼?”

楊廣衝母親安撫一笑,揚聲道:“今日擾了大哥的冊封大典,是做弟弟的不是。隻是大哥幾次三番欲致我於死地,甚至我都到家門口了,還不讓我見父皇母後,這也不是為人兄長該有的行為吧?”

一言既出,如石破天驚。

楊勇又驚又怒,“二郎,你是受傷了腦子糊塗了嗎?胡說什麼?我幾時欲致你於死地!”

“若非大哥從中作梗,我怎會失蹤數月?你又怎會有今日複位東宮的機會?如今看到我好端端的回來,大哥一定很失望吧?”

“你……放肆!”

楊勇是真的慌了。本來看到楊廣回來,他已經心頭一沉,冊封未成,自己的太子之位怕是懸了。隻是還存了一點期望,這段時間趁著父皇母後無心政務,他將朝事都接到了自己手中,應該還能設法與楊廣一爭。一擊不中,那就徐徐圖之,總不到放棄的時候。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楊廣一開口竟是這樣的指控!

獨孤皇後看看他,再看看難掩慌亂的楊勇,慢慢道:“你的意思是,是大郎害得你失蹤?他想要奪回太子之位,所以算計你?”

“母後明鑒,兒臣四月前於終南山行獵,卻遇刺客伏擊,幸有高人相救,這才撿回了一條命。可惜我傷重昏迷太久,待醒過來,才發現大哥竟已掌握了朝局,而我想要露麵,都要冒著生命危險……”

“荒謬!”楊勇終於冷靜下來,一撩袍擺跪下道,“母後明鑒,二郎出事時,兒臣被廢幽居,如何能有辦法去伏擊當朝太子?二郎所言太高估兒臣,也太低估東宮的羽林親衛!”

這話倒是有些道理。見許多臣子臉上露出讚同之色,楊勇心中一喜,瞥到旁邊藍衣染血的孟夏,就像一道靈光衝上天靈蓋,他意識到自己也許發現了關鍵,“她!這個女人為何跟你一起出現?她明明是我的侍婢,三個月前來到我身邊的……我知道了,是你算計好的對不對?你故意裝失蹤,再安插一個人到我身邊,好陷害我。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對不對!”

他越說越激動。沒錯,一定是這樣。他原來就懷疑楊廣怎麼會莫名其妙失蹤,如果一切都是他的陰謀那就說得過去了。

想到自己這幾個月竟一直在彆人的圈套裡,他又是憤怒不甘,同時又充滿了終於揭穿對手陰謀的欣喜若狂。

這話又激起一陣騷動。

在場確實有一些人知道那女子是楊勇新收的寵婢,也疑惑她怎麼會和楊廣一起出現在這裡。而且,這女子看起來還身手不凡的樣子。

難不成,真如大殿下所說,一切都是太子的安排……

迎著眾人的質疑,楊廣涼涼道:“大哥,你自己不覺得你的話可笑嗎?”

楊勇一愣。

“我失蹤前已經是太子,而你都被廢大半年了,如此大費周折就為了陷害已是庶人的兄長,你不覺得太得不償失了嗎?”

他說著,按住胸口輕哼一聲,眾人這才想起他還身負重傷。

是啊,如此傷筋動骨、死裡逃生,就為了對付已是手下敗將的兄長,確實太過荒謬了!

“至於如何伏擊我,大哥自有大哥的辦法。就像今日,太極殿外的守軍為何竟敢攔我了?這麼多的人,難道沒有一個認出我的嗎?這裡的守軍,到底是父皇後母後的護衛,還是你安插在他們身邊的眼線!”

“你……”

“大哥說我放肆,可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太子,而你早已被廢,不過庶人。我是君你是臣,你卻在我麵前言辭無狀、忤逆犯上,我看你才是真真放肆!”

最後一句聲色俱厲,驚得旁邊幾名宦官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仿佛某根最敏感的弦被觸到,獨孤皇後直起身子。她雙眼微眯、環視四周,片刻後輕聲道:“這太極殿外,是多了很多生麵孔。”

“母後……”

楊勇隻覺手足發軟,幾乎要跪不穩。母後臉上的神色他再熟悉不過,那是起了疑心的表情。當年他被廢位前,就曾多次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他覺得事情正朝最糟糕的方向滑去。他掌控了朝局是優勢,某種情況下也是劣勢,之前是父皇母後不想管,才能相安無事,可如果讓楊廣在他們麵前挑出自己暗中的布置,那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太極殿外的人手調換尚在其次,更要命的還是……

等等。

他看到孟夏的側臉,心中陡然慌亂。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自己身邊,如果她是楊廣的人,如果她發現了什麼……

如果她知道了——

仿佛呼應他的想法,孟夏忽然跪下,以手貼地長拜到底,“陛下皇後容稟,婢子確實是大殿下的侍女,也得他的倚重厚愛。但正因如此,才讓婢子在無意間發現了一些事情,終日惶恐不安。今日在宮中偶然遇上太子殿下,實在忍不住將此事告知,以全婢子對陛下、皇後的忠義!”

“何事?”這一次,開口的不是獨孤皇後,而是皇帝楊堅。

他剛才一直麵無表情看著兩個兒子互相攻訐,獨孤皇後的情緒尚且有跡可循,他在想什麼卻無人知曉。

但楊廣明白,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他從袖中取出已經沾染了血跡的信封,膝行而前,跪到楊堅身前,兩手將信封高舉過頭頂,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兒臣在此,狀告廢太子楊勇忤逆犯上、罔顧人倫,於君父染疾之際,與宰相高熲密謀一旦龍馭賓天,將率九軍掌控皇宮,實乃大不敬之罪!我有二人親書密函為證,望父皇明察!” 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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