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坐落在長安城北部, 作為大唐帝國的皇宮, 它也是當時世界上最恢弘、最壯麗的宮殿群, 素有“千宮之宮”的美稱。皇宮分為前朝和後宮,前朝三大殿規製宏偉,後宮則高樓連苑、金玉為堂, 後宮最大的水域是太液池, 這個季節正是風景如畫, 池畔分布著棗園、梨園、桑園和桃園等果木園,園中設有離宮彆殿、酒亭球場,原本隻是供皇室貴族宴飲遊樂的場所,然而在玄宗一朝, 其中的梨園卻發揮出了新的作用。
因為玄宗李隆基喜好音律、歌舞、戲曲等藝術, 聚集了很多藝人在梨園, 形成了一個類似於“皇家藝術學校”的存在, 由他親自擔任校長。這些學生後來都被稱為“梨園子弟”,而梨園也逐漸演變成戲曲界的代稱。
正是盛夏,園中枝繁葉茂、滿眼青綠, 時年一身琉璃白齊胸襦裙,仰望頭頂枝乾, 綠葉裡藏著累累果實,那是今夏的梨子, 一個個碩大又飽滿, 她卻忍不住想象春天的時候, 滿園梨花如雪, 該是何等美麗的景象。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梨園啊……”
時年到現在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自己一覺醒來,居然就在傳說中的大明宮了。之前看那部紀錄片時,她還被畫麵的旖旎夢幻所震撼,對這座堪稱中國古代建築奇跡的宮殿充滿好奇,轉眼便已身在其中。
怎麼辦,好想到處逛逛啊!如果她現在跑出去,會被人抓住嗎……
“大娘?”
時年應聲回頭,有粉色襦裙的宮女小步跑過來,“原來姊姊在這兒啊,玉郎醒來沒見著人,遣婢子來尋姊姊回去呢。”
見時年不說話,宮女又道:“大娘有所不知,這裡雖是梨園,規矩沒彆處那麼多,到底還是在宮中。大娘初來乍到,若不小心衝撞了哪位貴人,不僅自己受罰,也會給你家阿郎招禍。還是跟婢子回去吧。”
小宮女嘴上客氣,態度卻很強硬,拉著時年就往回走,時年卻不敢反抗。
宮女口中的玉郎自然就是化名獨孤英的楊廣,比一覺醒來身處大明宮更讓時年驚訝的是,楊廣不僅把她弄進來了,還是堂而皇之弄進來的。他現在的身份是應詔入宮的樂師,自己則是他的婢女,所以嚴格說,時年的身份還不如這個小宮女,畢竟她可是梨園的宮女,自己卻隻是樂師的丫鬟。
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暗翻白眼,你個樂師還挺講究,進宮還帶丫鬟。她之前出入皇宮要麼是皇帝的女人,要麼是皇帝想搞到手的女人,就算和聶城也是假扮的夫妻,這還是頭一回扮丫鬟。雖然她也並不想給楊廣當便宜老婆吧,但你直接就給我選了這個身份是幾個意思?怎麼,我沒嫌你整天逛妓|院驕奢淫逸,你倒先嫌棄起我了?
最最重要的是,誰準你告訴大家,我叫時大娘的?!
時年一路腹誹,等轉過一個彎,隻見小徑儘頭,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男人一身玄衣、負手而立。
宮女行了個禮就退下了,隻是轉身前紅著臉多看了男人兩眼,時年等她走遠了,才說:“不知阿郎找婢子,有何吩咐呀?”
她陰陽怪氣,楊廣淡淡道:“沒什麼吩咐,隻是午睡醒來,發現大娘不在身邊,心中不安,這才遣人去尋……”
又是大娘。
時年現在嚴重懷疑,楊廣就是看出她討厭這個名字,所以故意整她!
“有什麼可不安的,難不成你敢把我帶進宮,卻害怕我闖禍?再說了,就算我闖了禍,玉郎應該也可以擺平吧……”
時年現在已經確定,楊廣肯定有後台,而且地位不低,否則他沒辦法進宮,更不可能把她也弄進來。現在回想,之前他時不時離開平康坊,肯定也和那位後台有關。隻是,他一個才穿越三個月的人,究竟是怎麼勾搭上這種大佬的?混進宮又是為了什麼?
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悲傷,自己開了掛穿越過來,還得靠聶城才能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他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混得如魚得水,可見牛人走到哪兒都是牛人,不服不行。
楊廣仿佛沒聽出時年話中的試探,“不怕你闖禍,卻怕你跑了。”
“皇宮大內,我能跑去哪兒?”
“誰知道呢,高人總有高人的辦法,我等凡夫俗子怎麼能領悟?”
時年腳步一頓,對上楊廣平靜無波的側臉。
昨天傍晚,兩人進行了一番關於“天目慧眼”的談話,當時楊廣甩手就走,今早見麵也不置一詞,時年表麵鎮定,其實一直在忐忑他的反應。
她不動聲色,“怎麼,玉郎思考了一夜,決定信我了?”
“大娘連我的來曆都知道了,還由得我不信?隻是,我還有個疑問,想向大娘請教。”
“什麼?”
楊廣默然一瞬。時年對上他的黑眸,隻覺仿佛夜色中的大海,沉靜的表麵下,是早已翻湧的驚濤駭浪。
她心裡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瞬便聽男人道:“你說你有天目慧眼,能看出我不屬於這裡,那麼,你可以辦法送我回到我應該去的地方?”
微風吹拂梨樹,簌簌作響。
是了,他當然會問這個。以楊廣的年紀,再結合她看到的畫麵,穿越前估計剛被冊封為太子,正是春風得意,卻忽然到了陌生的未來,最大的心願當然是回去了!之前是無法可想,隻能把願望藏在心裡,如今碰上她這麼個一眼看出他來曆的“神人”,不問才奇怪呢!
隻是,她應該怎麼回答呢……
時年腦子轉的飛快,幾秒便已有了決定,“我是有天目,卻不是神仙,怎麼可能能將你送回去呢?”
她這麼說,語氣卻全不是那麼回事,反而更像是因為一些原因而不願出手。楊廣眼微眯,“你沒辦法?”
“沒有。”
“那你之前不惜扮成妓|女混進平康坊,也不是為了接近我?”
“是為了接近你,因為我看出玉郎與眾不同,有些好奇。僅此而已。”
“所以,你幫不了我?”
這句話裡隱隱有威壓,時年卻不害怕。楊廣肯定聽出她是在撒謊,那麼他就不可能動她,至於為什麼要撒謊,不過是以退為進。她現在最大的籌碼就是楊廣想回家的心,但他這個人生性多疑,自己如果直接說可以,他反而會懷疑她的目的,不如索性不答應,更容易取信於他。
而且,這個家夥這麼可惡,她也實在很想給他點苦頭吃吃……
女孩一臉“任你說什麼也沒用”,楊廣沉默片刻,忽然往前一步,靠近了她,柔聲道:“還在惱我?”
時年:“……???”
他抬手,微涼的指尖碰上她脖子,那樣溫柔的動作,時年卻瞬間汗毛倒豎,往後一躲,“你乾嘛!”
“還疼嗎?是我不好,不該下手那麼重。我現在也很後悔。”
時年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是在碰她的傷口。昨晚上過藥之後,她就用薄絹把那裡纏起來了,免得彆人看到生疑。
明媚陽光下,那雙狹長的黑眸裡不再藏著冰冷和嗜殺,而是裝滿了溫柔的討饒,“昨晚是我唐突佳人,年年生我的氣也應當。隻盼你氣過了,憐惜我一二,莫要懲罰得太久。”
時年目瞪口呆。
這個人……現在是在用美男計嗎?我靠,不愧是當皇帝的人,真是能屈能伸啊!
她生怕楊廣再動手動腳,“芸芸眾生,自有歸處,從來處來,往去處去。我不泄露,因為此乃天機,玉郎是要逆天而行嗎?”
“如果是和年年一起,我不介意逆天一次……”
“好!”時年飛快道,“那我們現在出宮,出了宮,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
“出宮?”楊廣眉頭微蹙,轉瞬已經想明白了,“你要去見你那兩個……恩客?”
當然是為了見他們。時年本來以為聶城和布裡斯很快就能趕到,誰知道楊廣把她弄進宮了,之前漢朝的經驗也告訴了她,皇宮大內不是好出入的,與其坐在這裡等,還不如她把楊廣搞出去來得快。
“他們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同夥,朋友,還是……”
“跟班!”時年斬釘截鐵道,“都說了我有天目慧眼,手底下沒幾個人怎麼行?那兩個都是我的手下,我得和他們在一起,有人保護,才能安心。”
她原以為楊廣會立刻答應,誰知男人盯她許久,忽然一把將她拽入懷中。
時年猝不及防,隻聽男人附耳道:“恐怕要讓年年失望了,我們現在還不能出去。不過你放心,沒有他們兩個,我也會護你周全。無論有任何危險,我都會擋在你前麵的……”
時年:……朋友幫幫忙,你就是最大的危險好不好!
作為當今天子閒暇時最愛的去處,梨園住的人不算多,但也絕對不少。這裡很多人本來隻是卑微的奴仆,或者平民,隻因為有一技之長,可能是音律,可能是舞蹈,就一夕飛上枝頭,成為天子門生。梨園除了唐玄宗任校長,還請了雷海清、公孫大娘、李龜年等名家擔任老師,平時教授學生,皇帝有興致了就一起表演,可以說梨園是大明宮、乃至整個大唐的藝術中心。
入夜後,時年站在廊下,望著庭中。明月當空,一列白衣舞姬正在石台上翩然起舞,旁邊八名樂師一起為她們奏樂,香軟夜風裡,舞姬身段柳條般曼妙,水袖輕擊到空中,揚起落花紛紛。
“真是盛世風流……”時年忍不住感慨。
之前在平康坊已經感覺到了,如今到了宮中感受越發深,天下承平、人人安居,即使是普通百姓,也有了精神上的追求,藝術文化在這個時代得以蓬勃發展。
廊下還站著幾名女子,其中一個見時年表情,忽然道:“能進這梨園的都是有本事的,還不知道時大娘會些什麼呢?唱歌,還是跳舞?”
時年嚇了一跳,忙說:“我是跟我家阿郎進來的,什麼也不會……”在平康坊已經被迫當眾表演過一次了,這裡人人都是大神,她真的不想再獻醜了!
幾名女子聞言對視,失望道:“獨孤玉郎那般人物,我還當他的婢女也該有幾分才華,誰承想……真是委屈玉郎了。”
時年:“……???”你們什麼意思,我連給他當丫鬟都不配嗎?!
時年心中恨恨,當晚睡到床上還氣鼓鼓的。楊廣整個晚間都不見人影,時年也沒找他,這會兒卻又想起下午的事,他說不能出宮,時年也就拒絕吐露更多的話,兩人不歡而散。雖然當時吐槽,但時年知道,楊廣不肯走肯定有重要的原因。
可她想不明白,對他這樣的穿越者來說,還有什麼比回家更重要?他難道不該是歸心似箭嗎?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終於披衣而起,她的房間的三樓,時年站到窗邊想看看風景,卻發現溶溶月色裡,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楊廣?他大晚上不睡覺想做什麼?
時年想到自己的懷疑,楊廣那個不知身份的後台,還有他入宮的目的,他現在出去會不會就和這個有關?
她思考間已經做了決定,立刻追了出去,可等她衝出院子,卻已經找不到那個身影。時年略一踟躕,就聽到右邊有侍衛的腳步聲傳來,她索性往左邊跑去,一路張望藏藏,十幾分鐘後終於出了梨園。
時年站在一條石子小徑上,左右都是高大的樹木,遙遙還能聞到荷花的幽香。她有點喪氣,一路過來都沒有見到楊廣,看了自己果然是跟丟了,還是回去睡覺吧。
她剛這麼想,卻忽然被人從後麵捂住了嘴巴。時年悚然一驚,什麼情況?她被發現了?對方要滅口!
她驚恐地轉過身,卻在看清眼前人後愣了,“……聶城?”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