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伴隨著敲門聲兒。
外麵響起大管事曹順心的催促聲兒:
“都乾嘛呢呆在裡麵!還不點卯?等著扣錢呢?”
眾人才發現到點兒了。
一窩蜂的跑出去點卯。
在西樓前麵的庭院排好隊。
曹順心拿著員工名冊,一一點名。
“廖春花!”
“到了!”
“呂小娘!”
“在的!。”
“”
“楊蔓娘!”
“到!”
楊蔓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感覺大管事曹順心的目光。
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幾秒,才繼續往下點卯。
西樓加上副管事,一共四十四人。
今日有一個搬貨的雜役遲到了。
扣了五文錢。
曹順心皺著眉頭,語氣嚴肅:
“昨兒個晚上,一樓的一十九號桌子的客人,被撒暫纏住了,楊三元是怎麼管事的?還有負責一十九號桌子的侍女,都怎麼招呼客人的?這些撒暫客人既然不喜,為什麼不幫客人趕走?”
所謂撒暫,有點兒類似廝波,就是一群來酒樓向客人兜售貨物的小販,不過廝波更講規矩,客人不願意就罷了,並不強買強賣。
而撒暫,則是一群社會閒雜人員組成的,像狗皮膏藥似的纏著你,也不管你買不買,就強行將自家兜售的貨品攤在桌兒上,你不買東西就在桌子邊兒不走。讓客人厭煩,能出來礬樓吃飯的,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總不好為了幾文錢的東西吵吵嚷嚷。
所以,若是酒樓方麵不出麵乾預的話,大多數客人都為了麵子,忍著氣不得不花錢買了些小物件兒,才能將人打發走。
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一般的大酒樓,通堂裡都會有這樣的撒暫,雖然有點討嫌兒,但也都是為了生存,而且三教九流彙聚一堂,酒樓中可提供的服務更加完備。
所以,即使是礬樓這樣的地方,也不會一股腦的趕走這些人。
一般都是看客人不喜,管事和侍女會出麵將其趕走。
所以。
曹順心這話雖然看似嚴格,卻也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做做樣子。
對於一樓的管事楊三元和一十九號桌當值的侍女。
隻是訓斥了兩句,並沒有罰錢。
之後。
便轉移了話題。
意有所指的道:
“最近天氣冷了,有些人的火氣反倒大了起來,甭管私下裡你們關係如何,但在西樓裡上班,絕不允許出現夥計吵嘴打架的情況,若是讓客人瞧見不滿的話,後果不用我多說。好了,楊蔓娘留一下,其他人都各司其職,好好去乾活兒吧!”
在呂小娘擔心的目光中。
楊蔓娘留了下來。
她疑心曹順心要單獨訓話給自己。
畢竟,剛才的那些話,明顯是說給自己和王巧娘聽的。
誰知。
曹順心卻語氣和藹的直接按排起了活計:
“最近苗翠兒病了,你就先頂著她的差事,把三樓照看好。如今三樓隻有一位常住的客人在望舒閣,這位客人身份尊貴,絕對不可以有任何的怠慢。日常的打掃,都有專人去做,你還是負責三樓雅間內外的燈燭,再擦一擦雅間的浮灰。另外,若是客人臨時有什麼吩咐跑腿兒的夥計,都不可怠慢了,自己做不好的,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記住,千萬要服侍好了。”
“額好的,不過客人是誰啊?”
楊蔓娘怔了一下,點頭答應了下來。
她委實沒想到早晨還在爭執不休的差事,居然就這樣從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曹順心原本不想說。
可瞧著楊蔓娘一臉懵的樣子,又怕不說,這小娘子不知輕重,服侍的不好怠慢了客人。
便壓低了聲音道:
“就是七星指揮使。”
末了。
又不放心的叮囑道:
“你記住,在三樓好好服侍就行了,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否則咱們都吃罪不起。”
楊蔓娘聞言,頓時想起之前呂小娘告訴自己的關於這位指揮使的消息。
不由的菊花一緊。
老老實實的答應道:
“我一定會好好做事的,大管事放心。”
“好了,去做事吧!”
“是!”
楊蔓娘走了兩步。
想起之前的事。
還是不放心的轉頭問了一句:
“大管事難道不怪我剛才吵架嗎?”
畢竟。
對方剛才還訓話說不可以在酒樓吵架,不然後果自負的。
曹順心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問。
一點兒也不驚訝,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須。
微微一笑道:
“嗬嗬,出來做事,偶爾綿裡藏針也不是什麼壞事。”
楊蔓娘整理好儀容儀表。
沿著樓梯登上三樓。
礬樓的侍女,高層可以去低層,低層是絕對不能隨意去高層的。
畢竟。
越高的樓層客人,身份越尊貴,絕對不能隨意衝撞。
為了安全。
自然也不允許陌生的侍女突然靠近。
這是楊蔓娘第一次來到西樓三樓。
第一個感覺是高。
第二個感覺是大。
說高是因為這個年代的汴京城,無論是建築水平的考慮,亦或者從皇宮安全因素的考慮,汴京城裡除了皇宮的摘星樓,和大相國寺的舍利塔以外,就都沒有超過二層的建築。
所以,站在三樓的飛廊上,可以看的很遠。
幾乎可以俯瞰大半個汴京城。
大則是因為這一層寬度將近三百米,僅僅裝飾成兩個雅間。
望舒閣和湛盧居。
可想而知,每個雅間的麵積有多大。
西樓對麵是皇宮內院,不允許一般人隨意眺望的。
大約是楊蔓娘看的有點久了。
望舒閣門口,兩個身材高大,穿著相同白水衣,外罩黑色暗紋緊身長袍,同色的皮革腰封護腕,腳上是一雙擦的黑亮的馬靴的皇城司士兵,目光警惕的掃了過來。
楊蔓娘見狀。
連忙收回目光,走上前施了個萬福禮,自我介紹道:
“兩位大哥,原來的侍女苗翠兒病了,我是新來的侍女。”
“唔,你們管事的說了,你叫楊蔓娘吧?”
高個子的士兵抱拳還禮。
核實身份。
“對,我是楊蔓娘。”
“你進去吧,正常打掃就可以,但是桌子上的東西不要隨便亂動。”
“我知道了,多謝兩位大哥。”
楊蔓娘笑著道謝。
那位高個子的皇城司士兵見狀。
臉色微微一紅。
擺手催促道:
“快進去吧!”
三樓的雅間名義上是雅間。
但和二樓的雅間卻不是一回事兒。
二樓的雅間僅僅隻是餐飲娛樂,但三樓的雅間麵積更大,功能也更多。
不光有餐廳,客廳,還布置了書房,臥室,茶室。
纖巧精致的檀木八仙桌,散發出古樸雍容的雅致氣息。
細膩光滑的紫檀木屏風,仿佛鑲嵌了千年的智慧。
在客廳和書房裡,更是采用了對稱式布局方式,巧妙的通過家具和陳設的布局,凸顯出了空間的極度層次感和美感。
正牆上掛著一幅燕肅的《關山積雪圖》,想來應該是真跡。
整個雅間的布置,都極為的簡素、細膩、輕盈。
但細節處卻又處處凸顯品味,用材極端的考究。
低調而奢華。
屋子裡極為安靜。
楊蔓娘並沒有瞧見主人的身影,疑心對方還沒有起來。
她不自覺的放輕了腳步。
因為每日都是有專人在打掃,所以屋子裡已經是很乾淨了,不過楊蔓娘還是很負責的用乾淨的抹布,蘸上滴了芙蓉清露的水。
仔仔細細的將屋子裡各處的浮塵擦了擦。
餐廳,客廳,茶室,基本上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甚至沒有一點私人物品。
要不是書房的桌子上,擺了大半碟子的炒蠶豆,一盒印泥,以及好幾摞類似文書的東西。
楊蔓娘甚至都要懷疑曹順心是不是在誆自己,這裡根本就沒有人住。
楊蔓娘記得守門士兵的囑咐,並沒有隨意翻動桌上的東西。
而是用蘸了芙蓉清露的水,將桌子的各個角落擦乾淨,上麵的東西依舊保持原樣兒。
窗邊書架上的書籍也不多。
楊蔓娘一邊擦灰。
一邊掃了一眼名字。
《孫子兵法》,《司馬兵法》,《吳子兵法》,《六韜》,《三略》,《石公三略》,《李衛公問對》。
全部都是兵書。
根據書集邊緣略有褪色的磨損來看,這些書顯然是被主人經常翻閱的。
楊蔓娘不由的想起之前說起這位指揮使傅勁光,眾人戰戰兢兢色變的模樣。
這些書。
真的是他在讀嗎?
不過,這種想法也隻是從腦中一閃而過。
便丟開了。
清理了書房的白玉紫砂燈座,換上了新的秉燭。
便隻剩下最後的臥室。
“咚,咚,咚!”
小心的敲了敲臥室的門。
等了半晌。
裡麵並沒有回應。
“抱歉,打擾了。”
楊蔓娘小心翼翼的推開臥室門。
才發現裡麵並沒有人。
也並沒有亂七八糟。
臥室的架子床上,淺藍色的窗幔都掛起來了,被褥也疊的非常整齊。
旁邊的黃花梨台案上,放著一本翻了一半的《尉繚子》。
楊蔓娘不由得鬆了口氣,走進臥室,麻利的用蘸了芙蓉清露的毛巾,將窗戶,床頭和台案都擦了一遍。
便退了出來。
又重新打了一盆清水,將三樓走廊和連接東樓西樓的飛廊的燈籠,都清理乾淨。
便到了午飯的時辰。
今日的午飯是糯米飯。
口感糯而不膩,深受大宋百姓的喜愛,這也是在大宋普通市井平民最常吃的一種飯。
製作方法也並不複雜,是用糯米蒸製而成,先將糯米浸泡一晚上,然後放在灶上蒸煮至米飯軟糯,再加上鹽、油,麻椒,薑末兒,蔥末兒進行調味,還是很美味可口的。
楊蔓娘到了一竹杯水,端著飯碗坐在慣常的位置上。
沒一會兒。
呂小娘便也來了。
有些興致不高的樣子,打了飯便徑直坐在她的對麵。
一邊吃一邊抱怨道:
“還是跟你在一起好,你不知道今天你去了三樓,副管事把一樓的王巧娘調過來二樓幫忙了,那小娘做事不仔細,還老愛跑到一樓去聊閒篇兒,不就是顯擺嘛,你調到三樓都沒顯擺,也不曉得她得意個什麼勁兒!”
“她欺負你了嘛?”
“她敢!”
呂小娘頓時鼓起圓圓臉。
放下手裡的筷子。
皺了皺鼻子哼道:
“我借她倆膽兒!”
“那就好。”
楊蔓娘瞧她那傲嬌的小模樣兒,也覺得自己多慮了。
呂小娘的本家嬸子曾老娘,可是員工廚房的幫廚。
為人又潑辣。
王巧娘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真欺負她。
“算了,不說那個瘟人了!”
呂小娘嫌棄的擺了擺手。
眼珠兒一轉。
神秘兮兮的湊上前八卦道:
“說說,說說有意思的,今兒去三樓咋樣兒,見著那位客人了嘛?年紀大嗎?可曾婚配了?”
這是酒樓侍女之間八卦的常態。
大多數侍女倒不是都存著什麼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想法。
畢竟,彼此的地位身份的差異在那。
隻是女人之間,茶餘飯後的討論打發時間罷了。
往常這樣的八卦。
楊蔓娘沒少在更衣室聽見。
“額我去收拾的時候,客人不在呢。”
楊蔓娘頓了一下。
看了一眼周圍的人。
低聲道:
“不過,聽說是那位皇城司指揮使。”
她今天是真的沒有見到這位神秘的客人。
不過楊蔓娘本身倒是也不在意。
作為打工人,乾一天有一天的工錢。
若是,這位指揮使一直都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話也不錯。
自己打掃起來反而更輕鬆自在一些,還不會被挑剔使喚。
也不知是哪路神佛聽到了她的祈禱,亦或者什麼緣故。
就是這麼巧。
接下來的日子。
楊蔓娘連續打掃了三天的望舒閣,晚上也按時給飛廊和走廊的燈籠點燈,卻一直都沒有遇上這位指揮使傅勁光。
對方似乎很忙。
她隻能通過每日書桌和書架上,那些公文和書籍的位置變動。
燭台上秉燭的變短。
還有那一碟子數量不斷減少的炒蠶豆。
猜測對方晚上應該一直有來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