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原本活死人一樣多日躺在草床上的中年人毫不客氣地在喝著他煮的魚粥。
“你醒啦。”
“你醒啦。”
不約而同地,兩個人的嘴裡說出了同樣的話。
這話一出口後,二人相視愕然。
還是那中年人反應快,揚揚手裡的碗:“粥不錯。”
“哦。”水生本能地說,“喜歡你就多喝一點。”
那中年人點點頭,用勺子將碗底最後一點粥刮完抿入嘴中,仔細回味著,仿佛那是世間上的無上美味。然後他把碗向水生一遞:“再來一碗。”
“哦。”水生本能地接過來,走到桌邊,從黑底鋁鍋中再盛了一碗粥遞給他。
粥很燙,中年人毫不在乎,呼哧呼哧地喝著。
“這位大叔,你,你究竟是是人是鬼?”水生試探著問道。
中年人抬起頭白了他一眼,“廢話,我當然是人。”
是人,是人就好。水生心內長籲了一口氣。
“你是人,可是,可是為什麼除了我之外,大家都看不見你?”他趕緊提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疑問。
“有一門水靈域的仙技,叫水隱術。”中年人說,“精微地控製水汽的力量,可以製造幻像,也可以阻止光的反映。人之所以能夠視物,就在於物體上能夠反線光線,光線落在人的眼睛裡就形成了物體的影像。如果水係精準地控製著光線不被反射,麵前的事物雖然存在著,人卻已經看不見了。”
原來如此。水生恍然。道理不複雜,複雜處在於如何控製水係的異能力。
“我之前重傷昏迷,處於鬼囚狀態,極度虛弱,為了自保,不得不時時驅動此術。”那中年人繼續說道,“還好遇上了你們,還好遇上了你謝謝你救了我。雖然你不救我也死不了。”
你不救我也死不了這叫什麼話。水生心想。
“大叔,你的名字和來曆是?”他問道。
“梅,梅花的梅,我叫梅玉郎。”中年人說著,一碗粥又乾完了。他把碗再度往水生麵前一推。
水生再去盛,隻盛了半碗回來。鍋已經空了。
梅玉郎毫不客氣地把這半碗也吃個乾淨。
這時候就聽水生肚裡一陣咕嚕直響。少年人自己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小夥子,你人不錯,沒有乘人之危。”梅玉郎把碗筷一放,摸著肚皮說,“這麼些天我不能動,可是該知道的,我都知道,能感覺到。”
他不說還好,一說水生頓時覺得有些臉紅。對方躺在床上,還有感覺能力,那就是說自己翻看他東西,甚至看他的界石空間的事,他都知道。
他趕緊來收拾碗筷,背對著對方,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你、你是為什麼會漂在海上的?”水生問道,“你是異能者吧,實力應該、應該很強大的。”
“再強的異能者,也敵不過歲月輪回。再強的異能者,也有克製他的人,克製他的事,克製他的物。”梅玉郎說,“你是水係異能者,我也是。本來處於修煉的關鍵時候,這時候有仇家找上門來。雖然動手打退了他們,可是修煉上出了問題,唯有靠沉入海底,大海之重壓衝刷關竅。可好死不死的是,在海底突然來了一頭大家夥”
“又打了一場,讓我傷上加傷,經脈紊亂、氣血逆流即使到現在,我的實力也沒有恢複三成偏偏那之後,又一撥敵視我的人來了我再也打他們不過,就被捕入獄,後來流放到了雷獄。”
“雷獄?”水生不解這個詞,這是個從未聽過的新詞。
“水靈域宗門最讓人討厭的牢獄,流放之地。非常可怕,我就是在那裡淪為鬼囚的。”梅玉郎摸著下巴,很是鬱悶地說,“行了,這些難過的往事不提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洗碗了。”水生低著頭,把碗筷端出去,靠著一個木桶,舀著裡麵的水來清洗餐具炊具。
看著他的背影,梅玉郎的眼睛不自覺地閃動了一抹精光。
“水係異能者,修為低微幾近於無,但骨子和氣血裡卻有著異樣的潛能。”他喃喃地說,“我命本已不長。因緣際會與這樣的人相遇。難道我與他的相遇,是老天賜予的機緣?”
“你的衣物已經晾乾了,就放在床頭櫃裡。”水生的聲音從外麵傳來,“你現在穿的衣服是我的,可以脫下來還我。”
“不必,我身材瘦,你這衣服挺合我身的。就這麼穿著吧。”梅玉郎理直氣壯地回答。
水生:
梅玉郎將地上的魚鱗甲和雙刺都存入了戒石裝備空間之中,戴好戒指,想著自己感知到的這少年察看裡麵物品被抓包的表情,臉上不由得一笑。
他走到這少年的書架前,隨意地翻看著上麵的各類書籍。數百本的書,大部分關於藍星天文、地理、社會、曆史等基礎類知識,有少量的舊書是關於異能者和異能者世界的,被很珍視地收藏著。也不知道這些書他是從哪裡淘來的。
還有一摞舊的筆記本,是這少年人讀過一些有意義的書後,寫下的讀書筆記。
在其中的一篇上,梅玉郎的眼睛被吸引住了。
“相比於亙古的山川河流,人的生命如同朝露、夏花一樣短暫。短暫的一生,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綻放生命的光華而不負光陰?我覺得,那就是要做有意義的事情,不管事情是大是小,是多是少,儘心儘力即好。”
“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由內來說,就是有益於自己,提升自己,讓自己的每一天比起前一天都有所進步,有所發展。由外來說,就是有益於他人,在自己力所能力的前提下,幫助他人提升他們,讓他們的每一天比起前一天都有所進步,有所發展。”
“身在漁村,由內我就儘力提升自己的素質、能力,多看書以增長知識,拓寬視野;照顧好自己的生活,賺取正當的錢財以維係生命。由外則儘可能地幫助大家,儘管現在還年少,力量還很微弱,我總有長大總有成材的一天。”
“螻蟻,亦有春天。”
“螻蟻,亦有春天?”
梅玉郎喃喃地把這句話念叨了一遍,沒來由地突然生起氣來,將那本讀書筆記本隨手扔在了地上,然後重重地踩上了一腳。
“好天真的小子!這天地萬物,早有定製。萬化萬靈,皆是棋子。你何曾見過螻蟻會有春天?”
他走出屋棚,隻見那少年人坐在外麵一條水溝邊,正吭哧吭哧地刷著鍋。
“前輩,你是要走了嗎?”少年人聽到腳步聲靠近,向他一笑,牙齒雪亮。
梅玉郎一怔:“走?我為什麼要走?”
水生亦是一怔:“前輩你不是已經恢複神智了嗎?你我非親非故,恢複神智後自然是要走的。”
梅玉郎摸著腦袋,想了一想,竟然找不出自己可以繼續留在這裡的理由。
他無話可說,看看棚外麵黑乎乎的夜幕,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天黑了不好趕路,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