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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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

一大早,小廚房就忙得熱火朝天。

貴妃娘娘昨兒寫了一張單子,讓他們按照上麵寫的準備了許多食材。貴妃娘娘要的不多,自己點了幾道菜,餘下的都是要賞給後殿幾位庶妃的。

小廚房的管事是個年紀五十多的大太監,姓張,長了一張盤子樣的圓臉,灶上手藝不錯,精通白案。

“我八九歲的時候家裡揭不開鍋了,我年紀最小,長得一張圓臉又討喜,被爹娘選中送進宮,後來命好分進了大膳房。從打雜跑腿開始,白天給那些大太監端茶倒水,夜裡伺候著端尿壺。不是我吹,那時候他們夜裡醒了不用叫我,我都能爬起來伺候他們。”

“人睡著和醒了的呼吸聲是不一樣的,我守在他們床頭聽了好幾年,早摸出來門道了。”張太監笑嗬嗬說著,眼角都是褶子。

“就這樣乾了五年才讓我上灶,好歹願意讓我碰一碰貴人的菜了,這也是願意教我的意思。”張太監回憶起那段艱苦的歲月,語氣十分滄桑。

“……”幾個小太監光是聽著就覺得心酸,手裡的活兒不自覺慢下來。

“小兔崽子,手上的活兒可不能忘!”張太監嗬斥了聲。

幾個小太監忙賠笑道:“還是您厲害,怪不得能有本事來承乾宮呢。”

門口,何為祿靠在門上半眯著眼聽著張太監在那兒滔滔不絕,嘴角揚起一抹譏笑。心裡歎這老小子看著挺實誠,心眼卻不少。

“呦!何哥哥來了,怎麼不進來說話?”張太監眼尖,看到來人放下手裡的活計,忙不迭地迎上去。

承乾宮正殿十來個太監,就眼前這位混的最開,張太監不敢得罪。

況且,他來承乾宮不過三個月,還沒站穩腳跟,也不敢跟何為祿爭個高低。

何為祿笑道:“以前竟沒聽老哥哥說過從前的事兒,哪知那麼精彩。”

這個時辰貴妃還沒起來,正殿不需要太監伺候,何為祿不盯著手底下那些人,反倒來小廚房和自己嘮閒篇,多半是有事兒找自己。

張太監吩咐小太監們好好乾活,然後連忙拉著何為祿出來,兩人尋了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我從前過得也是不容易啊,何哥哥要是想聽,我再仔細和您講講。”張太監苦著臉歎道。

“這話騙騙他們得了,還想哄住我?”何為祿冷笑。

這種手段對付那些年紀小或者腦子不靈光的也就罷了,這老東西還想誆自己。

沒想到幾句話就被對方識破了路數,張太監臉上訕訕的。

張太監給小太監們講故事可不是臨時起意,貴妃前段時間被太皇太後打壓,被皇上冷落,眼看著差點翻不過身。他待在小廚房裡沒滋沒味的,哪有閒心和小太監們閒扯。

如今眼看著貴妃得了恩寵,承乾宮又變成了宮人們眼熱的去處,張太監才開始鑽營。給小太監們講述自己年輕時吃得苦受得累,讓他們心中恐懼,讓他們知難而退,大太監的路不是那麼好走的。

半真半假的故事也是變相打壓那些小太監的手段之一。

他不想自己才蹲在這個位子上沒幾天,就被底下的小太監跟狼崽子一樣盯著自己,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薅下來。

何為祿不想再聽他辯解,直接講明了來意,“貴妃娘娘差小廚房送給蘇庶妃的東西,老哥哥要是再不儘心,不如趁早挪個窩,我去大膳房再請一位師傅過來。”

承乾宮小廚房雖說油水沒有膳房多,但是勝在清淨。再者,以後隻要伺候貴妃這一位主子,總比在膳房揣摩幾十號主子的心意更為輕鬆。

當初,貴妃嫌上一個大太監沒本事,要再換個人。為了這一個位置,大膳房許多掌勺太監擠破了頭,他們爭得厲害,反倒是便宜了張太監。

張太監知這個機會來得不易,但裡麵內情他又不便與人說。

他麵上仍笑著,“何哥哥哪裡的話,貴妃娘娘的吩咐,我等自是儘心儘力。”

何為祿皮笑肉不笑,偏生白淨的麵龐做出這種表情更唬人。

張太監心裡不安,補了一句,“咱們浮萍一樣的人物,有幸跟著貴妃娘娘已是祖上積德了,今後還要靠您多指點。”

說罷,便要塞給他銀子。

等他掏出來的時候,何為祿已經走遠了。

張太監看著那道清瘦的背影,想到自己來承乾宮前,就提前打聽過貴妃身邊的大太監,透消息給自己的那人連道了三聲奇怪,就沒彆的形容了。

當太監的連錢財都不收,果真是個怪人。

正殿內,佟佳禾洗漱完,便在東次間的躺椅上看書。承乾宮正殿麵闊五間,最東邊是她寢殿,西邊兩間留作書房和待客之用。

貴妃留下來的東西她在陸續整理完了,宮裡也沒有彆的去處。太皇太後、太後兩邊都不待見自己,康熙對自己的態度也模棱兩可。

完成貴妃遺願,道阻且長呐。

感歎完,她又把目光放到書卷上。

承乾宮裡的書很多,佟佳禾大致掃了一遍,發現貴妃頗為精通漢學,甚至還有許多孤本。

在康熙的後宮不能瞎混,還得動腦子。

萬一哪天康熙心血來潮說‘讓朕考考你’,自己就完犢子了。

“花間明月,鬆下涼風,輸我北窗一枕。”讀到這句她便笑了 ,再看向窗外的石榴樹,眼中有了幾分促狹。

自己比彆人多了一段康熙朝曆史的記憶,往後是福還是禍全憑自己,貴妃原本的人生逐漸被改寫,竟有種命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快感。

胡思亂想了一陣,便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午膳的時候,蒲雨帶著小宮女們布菜,炸蝦球是貴妃最愛的,酥脆的外皮,鮮甜嫩滑的口感,貴妃一次可吃小半盤。

蒲雨特地把這道菜放在了貴妃麵前。

佟佳禾拿著銀筷的手有些躊躇。

她對蝦過敏,敬而遠之了許多年的東西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不知如何是好。

蒲雨見貴妃久久不動筷,猜測她是想到了四阿哥。因四阿哥跟貴妃娘娘一樣,也喜歡吃魚蝦。

主仆二人的想法差了十萬八千裡,氣氛竟奇怪地僵住了。

貴妃和蘇庶妃的關係不錯,佟佳禾目前也準備長久地和蘇氏來往,畢竟在宮裡也不能一個友軍都沒有。

“這道菜給蘇庶妃送去吧。”佟佳禾吩咐道,另外又讓人加了半隻槽鴨子。

前朝的重臣和後宮的嬪妃都希望能得到康熙賜的菜,這代表了天子的親近和重視。同樣,一宮主位把自己的東西給庶妃,也表示了兩人之間關係親近。

這樣跑腿的活兒就算沒有賞錢也能在蘇庶妃那兒得個好,底下的宮女和太監都愛領這樣的差事。蒲雨見何為祿還杵在那兒,忙給他使了眼色。

何為祿動了動唇角,似乎想說什麼,又住嘴了,帶著貴妃賞賜的菜匆匆出門。

佟佳禾笑吟吟看著兩人的眼神官司,貴妃底下最得力的人關係不錯,沒有內鬥,也不需要自己從中調和,已經很省心了。

蒲雨笑著道:“娘娘您是知道的,何為祿這個人聰明又犟,有時候不點他一下,他是不會主動的。”

話音剛落,何為祿已經繞過屏風進來了。

再快的腳程也不會這樣兩句話的功夫就從後殿繞回來,八成又是把好差事交給底下的小太監去做了,蒲雨又急又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宮裡的奴才,宮女到了年齡還能放出去,不管是歸家還是許配人家,總歸是有盼頭和去處。

太監就不一樣了 ,他們全是漢人,根沒了一輩子就隻能留在紫禁城。多攢點體己,老了還能認個乾兒子伺候養老。可何為祿手裡的錢全散出去了,平日行走也不愛收彆人孝敬,蒲雨看著都替他著急。

不知何為祿這樣軟和的性子是怎麼坐穩大太監位置的,可底下那些小太監確實又對他恭敬有加,不似作假。

佟佳禾無視了蒲雨控訴的眼神,並不準備插手何為祿的事。

進宮做太監,已經是底層漢人最難的一條出路了,或許這都算不得出路,是死局。

他進宮那麼多年依然保留這樣的習慣,且混得還不錯,說明自己做事自成章法,不需要彆人來指手畫腳。

哪怕身處曆史上最為封建的清朝 ,自己是擁有生殺予奪權力的主子,也不能過多的乾涉他們的人生。

用完膳,佟佳禾又歇了會兒覺,吃飽睡足後才讓人把烏嬤嬤叫來。已經晾了她十來天了,這時候再說話,烏嬤嬤應該能明白分寸。

“蒲雨姑娘。”烏嬤嬤賠笑道:“貴妃娘娘近來可好?”

短短幾步路,烏嬤嬤已經客氣了好幾句,蒲雨不得不回,卻又不想太親熱,“娘娘自是好的,嬤嬤見到就知道了。”

烏嬤嬤心裡一沉,兩人再次對話,對方已經沒了初次見麵時對自己的恭敬。

那日,貴妃對自己表麵客氣,轉頭就把自己支到小宮女堆裡,讓她不上不下地待著。這次受了冷落,往後怎麼管教這些小宮女,承乾宮上下還有誰認得自己。

往後自己的處境,都在貴妃一念之間。

進了殿內,烏嬤嬤比頭一回見麵更恭敬的態度給貴妃請了安。

“蒲雨,快扶嬤嬤起來。”貴妃的聲音輕柔舒緩,並沒有怪罪之意,烏嬤嬤更琢磨不透。

佟家動用了關係,又在皇上麵前過了明路,給她送來一個嬤嬤,想來是佟家覺得之前貴妃的小性子太冒險,這才送進來一個穩重老成的人看著貴妃,省得她再犯糊塗。

拒了這一個,難保不會有下一個嬤嬤在等著自己,佟佳禾輕輕歎息,“嬤嬤既然是額娘親自選的,那就跟在本宮身邊吧。”

烏嬤嬤原以為自己的到來會讓心高氣傲的貴妃反感冷落一陣子,沒想到貴妃真的願意順從佟家的心意讓自己貼身侍奉。

原本夫人還告誡過自己要忍一段時間,這……

烏嬤嬤忍不住打量貴妃的臉色,看不出置氣的成分,看來是夫人多慮了。

她私心裡也是希望貴妃是個拎得清的,畢竟自己是來幫她的,不是來害她的。自己一家老小的命都攥在佟家手裡,貴妃好,就是她好。

自己伺候了佟夫人幾十年,不想在最後關頭掉鏈子,貴妃能自己想通那就更好了。

“嬤嬤。”

本以為塵埃落定,沒想到貴妃的聲音再次響起,烏嬤嬤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

“娘娘有何事要吩咐奴才?”烏嬤嬤心裡七上八下。

“有句話本宮隻問一次。”佟佳禾抬眼,終於把視線從自己剛染過的指甲移到烏嬤嬤慘白的臉上。

“你進了宮,忠的是誰?”

聞言,烏嬤嬤驚愕地看著貴妃,隻迷茫了一瞬,四肢便感到刺骨的冷意。望著貴妃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的眼眸,她撲通一聲跪下。

這次,貴妃並沒有讓人扶她起來。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滾落,烏嬤嬤細細思索貴妃讓她待在後罩房的用意,漸漸地,懊悔的情緒占了上風。

錯了,自己從見貴妃的第一麵就錯了。

之前,她總覺得老爺和夫人是貴妃的親阿瑪親額娘,妄想拿府裡的老爺夫人壓著貴妃認下自己做心腹,卻忘了如今這兩位見到貴妃也是要行禮問安的。拿老爺和夫人的話來壓貴妃,是對貴妃威嚴的挑釁和蔑視。

貴妃先是皇上的貴妃,接著才是佟府的大格格。

進了宮,她要忠的是貴妃,而不是佟府上的任何人。

“娘娘,奴才的主子是娘娘!”烏嬤嬤連聲說了兩遍。

等烏嬤嬤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再要低頭時被蒲雨適時地攔住,虛扶她起身。

“嬤嬤,您累了一天了,明日一早再進來當值吧。”蒲雨含笑道。

回去的路上,烏嬤嬤腳步踉蹌,她回想起進宮前夫人囑托她的話。

‘貴妃性子驕矜……’‘貴妃不會謀算……’,如今全不作數了,貴妃絕對擔得起現在的位置。

老爺還有夫人,整個佟府的人一開始就看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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