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後,沙耶一連好幾日都沒再敢麵對五條。
雖然這在之前的她看來的確為浪費,五條悟好不容易不用出差的幾天她都並沒有回去,晚上任務回來也隻是睡在高專寢室裡,隔壁真希都覺得怪異的程度。
除了五條悟以外,另一個對她相當關切的家入硝子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點不同尋常。
在白發少女一次任務結束回校的空擋,提著對方喜歡吃的甜點的硝子在校門口堵住了前者。
“辛苦了,要稍微到我那邊歇會兒麼?”
“……”
沙耶原本想拒絕,因為對方手中熟悉的栗子布朗尼芝士蛋糕,不自覺叫她想起與五條悟分食的那一晚。
她明明已經強迫自己不願再去想了的,畢竟都被徹底討厭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沙耶發現自己微微顫抖的身體被柔軟的女性軀體溫柔地輕輕擁住。
校醫小姐正在用帶著一點消毒酒精味道的冰涼手指柔和地替她擦去眼角睫毛不斷滾落的淚珠。
“果然是發生了什麼吧?”
像是輕撫一個受傷的孩子,安慰地搗著少女的背。
“介意和我說說嗎?”
對方的身體是一種不同於五條老師的淺淡清香,是同樣沒有攻擊性的、但並不像前者那般顯得那麼孩子氣的好聞味道。
非要形容的話,沙耶覺得那應該是屬於人們印象中母親又或是姐姐的氣息。
沙耶如同乳貓那樣悄悄地嗅了嗅,這個舉動讓她的心情平複下來。
於是,最終她沒有再拒絕好意,隻是低著頭,牽住衣物的一角,一語不發順從乖巧地跟隨她進到了作為對方辦公地方的醫務室。
又在那裡吃到了久違的蛋糕……但是,很奇怪,分明應該是一樣的店麵,同樣的味道,這次的沙耶卻總覺得舌尖品嘗到了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的苦澀。
明明她記得和五條老師共同品嘗的那晚,就算之中混雜了自己的眼淚,吃起來卻也很甜很甜。
五條老師…她果然還是很喜歡他,想要親近他。
沙耶想:如果那一天,要是沒有做那種事情,沒有惹他生氣就好了……
五條悟察覺沙耶最近一段時間有在刻意躲避他。
這麼想起來,以往,不論是在訓練場、校門口、還是任務結束後常去的甜品店,他都太容易與沙耶達成巧遇了。
可是這些天非但“巧遇”銳減直接降至到零次,就連每每沒有出差任務時進家門一定能看到少女笨手笨腳為他在廚房不熟練忙碌身影的場合也消失了。
果然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那晚——被他用有些嚴厲語氣質問的沙耶顯得異常混亂。
他隻記得白發少女後來一直在渾身顫抖地哭泣,哭得實在太厲害了,根本沒有辦法好好交流。
再加上時間已經很晚、自己當時也處於“去衛生間回避著釋放掉比較利於健康”的狀態,不太可能再強壓躁動正經地質問對方具體情況,索性五條悟當時讓沙耶自己回房睡下,準備第二天再好好詢問。
可在翌日,沙耶十分罕見地不打招呼便不見了蹤影。
之後倒是從七海那處得知少女已經提前到崗了。
雖然對麵顯然也察覺到有哪裡不對,特意多問了句“沒有乾出什麼人渣的行徑吧?”這樣質疑無控製力醉鬼的發言。
之後又一連過去好幾天,即便刻意去找,五條悟也沒遇上沙耶,連他都要懷疑自己的六眼到底是不是擺設,怎麼就之前明明基本隻要人在東京就能每天撞上的少女就是沒辦法遇見。
無法,退而求其次的五條悟隻好去找家入硝子。
“真罕見啊,你居然會過來。”
“嘛,稍微有一點事情想要拜托啦。”
“什麼事?”
“比起那個,是有在吃下午茶?”
彎著腰才沒有讓發頂掃到醫務室門框傾身貓進來的咒術師左右晃腦袋,探究地仔細嗅了嗅空氣中殘餘的甜膩味道。
“栗子布朗尼?”
他掃一眼桌麵上明顯兩人份的叉具與托盤,看著其中一隻盤子中剩下一小半的黑色蛋糕,眯了眯眼。
“是啦,不過,你來晚了。”
家入硝子動作相當多餘地拉了拉醫務室一處床位的拉簾。
“我這裡可沒有什麼能夠招待你的東西哦?”
五條悟敏銳地掃過去。
六眼覷見的、被床簾遮擋住的空間並無人影,顯而易見的,這裡除了他就隻有家入硝子二人。
“嘛,倒是沒什麼關係啦,我吃這個就可以。”
五條悟說著,順走了一顆醫務室備用放在桌麵上的圓形糖果,毫不客氣撕開了包裝。
“你還真是……”
校醫有些無奈對方這順手牽羊的行為,終究還是沒多說,切入正題問。
“所以呢?來這乾嘛?”
“喏。”
五條悟隨手就把剝好的奶糖塞嘴裡,聲音有點含糊說。
“這個,化驗的事情拜托了。”
掌上是盛裝著幾毫升鮮紅液體的特殊容器。
“血?”家入硝子眨眨眼,“你的嗎?”
“嗯啊,”五條悟聳聳肩,“總之你先開始吧,事情我會從頭和你說明的。”
“沒見過的成分,應該是那孩子的術式構成的,確實存在一些麻痹效力,不過對於生物細胞確實是無害的。”
家入硝子隨手將打印出來的單目遞給五條,坐回椅麵將沒吃完的剩下小塊蛋糕塞入口中。
好甜……
果然她還是不太適應這類超過的甜度。
也不知道沙耶到底喜歡這款蛋糕哪裡了。
“唔,我基本上了解了。”
另一邊,快速掃完結果的五條摸了摸下巴。
“總之這回也多謝啦。”
“於是你該不會真以為那孩子試圖對你不利吧?”
家入硝子叼著嘴裡的餐叉,伸手指了指紙麵的某處。
“喏,你看這個,說明了不僅無害,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睡眠……雖然我是不知道原理就是了。”
五條悟沒有否認。
沙耶對之施加的術式確實存在著奇怪的效果不假,但那之後大腦陷入到黏糊的昏沉十分順利入眠的狀況也是事實。
那孩子……看來真的是想要幫助那天爛醉狀態下的他麼?
難不成模糊間那一眼所窺到的少女臉上存在的強烈食欲其實是他眼花?
實際情況是:出發點是好的,但即便是沙耶也未曾意識到副作用會讓他陷入到近似於貓犬發情的狀態。
“這麼一想……”
五條悟後知後覺感到有少許歉意地捂了捂臉。
“所以,那算是將氣全部灑在那孩子身上了吧?是我的問題,還真是慚愧。”
硝子淡淡瞥去一眼。
“‘慚愧’這倆字居然會出現在你的字典裡,好意外。”
“過分…明明我已經有在認真反省。”
“哦。”
“彆那麼冷漠嘛,幫我想想送點什麼可以哄小朋友開心?”
“這種事情要去問本人吧?”
“唉唉、彆急著趕我走啦,還有一點事情想找你幫忙……”
“如果是沙耶那邊的話,已經幫忙勸過了,大概今晚會回去吧。”
“果然來過這邊嗎?怪不得總聞到一種懷念的味道。”
“…你還真糟糕。”
之後,將某個看起來不太情願的白毛大高個推出醫務室關好門,家入硝子走到先前拉好拉簾的休息床位前,將作為掩蓋的布簾重新拉開。
“就連那家夥的六眼也探查不到麼?還真是令人驚歎的能力。”
硝子看向床褥上抱膝習慣性縮成一小團的少女,頗有些誇讚性地感慨道。
“沒、沒什麼的。”
沙耶小聲地咕噥。
“我也是嘗試了好久好久才……”
況且,本質上,她力量的本源根本就和咒力無關。
隻是鑽了體係不同的空子罷了。
“比起那個。”
家入硝子坐到白發少女的身邊,抬手摸了摸她雪色的腦袋。
“你剛剛也聽到了吧?那笨蛋已經知錯了哦?”
“……”
沙耶含淚點點頭。
隔了會兒,又搖搖頭,用略帶點鼻音的聲音悶悶說:
“五條老師沒有錯,全部都是我不好。”
其實,早在五條悟找來的數十分鐘前,沙耶便從硝子那處得知了有關前者高中時代的更多。
夏油傑是對方曾經的友人,老師那天在巷口裡親手葬送的,算是對他那段青春來說比較特殊的一人。
沙耶也終於明白,七海建人那晚臨走前所說的話。
五條老師是害怕寂寞的人。
他太過強,所以相當容易就處於孤身。
硝子口中那段歲月的他們是並肩的“最強”,那時的五條老師至少顯得沒有那麼寂寞……
可是現在的狀況顯儼然不同,因為拋開立場不談,夏油傑死後,就連一個在實力上真正靠近他的個體也一同隨之消失了。
他超出其他人很多很多,將所有人遠遠拋在背後,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無人涉足的高峰頂端。
那晚……明明是那樣寂寞又令人無比心疼的五條老師,滿腦子隻有私欲的自己卻隻想著如何能夠得到他,不顧對方的心情,自始至終思考著自己的事情。
好自私。
沙耶無比愧疚。
方才躲在一簾之後長久貪戀地注視,讓她能夠清楚地確認,她果然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世界上最喜歡五條老師這個人。
但是比起隻顧自己,她現在更想讓對方獲得幸福。
不想再看見表麵裝作不在意喝悶酒的老師——不想再看見被作為“最強戰力”使喚來使喚去沒有一丁點休憩時間的老師——也不想再讓他一個人那麼寂寞、離所有人那樣遙遠了。
沙耶想,她要變強,不論運用什麼手段,她要變得很強很強,強到足以奔跑地抵達那個人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的程度,完全掌控自身全部的能力。
“硝子小姐……”
擦乾了紅豔眼尾殘餘的淚珠,沙耶停止了無意義的哭泣,她小心翼翼問。
“我也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嗎?”
一瞬,家入硝子捕捉到白發少女眼神之中存在的某種物質悄然發生了改變,她短暫地愣了下,旋即欣慰地笑了笑。
“可以哦,儘管說。”
“我…我想要和五條老師好好道歉。”
沙耶害羞地以腳尖磨蹭起地麵。
“可、可不可以向您參考賠禮的建議?想送老師一些特彆的東西。”
既然這樣的她尚且無法抵達他的身邊,那麼至少讓那件親手送出的物品,代替她本人,長久地、無時無刻地緊緊相隨。
五條老師,請再等等她。
沙耶一定一定會讓您擁有幸福的人生,不會再像現在這樣獨自一人行進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