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問人怎麼死的,也沒問馬車哪裡來的。
他們連停頓一下都沒有,注意力全都放在聞長寧身上。
總歸人死了,他們安全了,聞長寧的傷也能治了,這才是最重要。
接下來,幾人找來乾柴架火燒水。
水開了,陸氏又找出件白色乾淨的裡衣。按照聞焉的意思撕成布條丟到燒開的水裡煮沸。
聞焉讓聞如許把原本按在聞長寧傷口上的布團揭開,用煮過又放冷的布條擦洗傷口。
把臟東西擦乾淨了,再小心上藥,最後把傷口裹上。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隱隱泛白,四周也恍若由墨一樣的黑變為濃重的青灰色。
聞家人個個手無縛雞之力,這些日子又被折騰得不輕,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
這會兒便是體力最好的聞和寧都熬不住了,他也顧不上舒不舒服,找了個地環抱手臂蜷縮著身子睡去了。
聞父見狀起身拿了件衣裳蓋在他身上。
剩下幾人雖累卻沒什麼睡意。
聞如清跪坐在地上,一直讓妹妹枕在自己膝上,讓她好受些。
陸氏把行李重新收整一遍,弄完走過來道:
“我來吧,你去歇歇。”
聞如清沒動:“娘,我來,您去睡會兒吧。”
聞焉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神聽著母女兩人互相推讓,提醒道:
“馬車裡有碳爐。”
耳邊一靜,隨後響起淅淅索索的聲音,聞如許低聲說:
“我來,娘。”
又過了會兒,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聞焉睜眼對上聞如清的臉。
她手裡端著杯熱水遞給她:
“天冷,喝口水吧。”
聞焉抬手接過,兩人手指相觸時,聞如清愣了一下。
聞焉的手很暖並不涼。
聞焉喝了一口,向聞如清道謝:
“多謝二姐姐。”
聞如清抿了抿唇,道:“不客氣。”
“二姐姐不進去歇著?”
青蓬馬車外麵瞧著不起眼,卻足夠大,內裡更是布置得極為舒適。一看就是費了一番功夫,特意為出遠門的人打造的。
因而除了聞長寧和陸氏,再睡下一個聞如清也是夠的。
聞如清的視線從聞焉臉上移開,落到不遠處的河麵:
“我想在外麵坐坐。”
她這麼說,聞焉便也不多說什麼。
她闔眼繼續引導著體內新增的那股力量。
聞焉再睜眼時,已天光大亮。
其他人早就醒來了,正各自忙活著。
聞如許不知打哪兒找來一堆新鮮草料,正在喂馬。他腳下一隻雞腦袋一啄一啄也在吃。
聞如許在烤餅,聞如清則用茶壺和爐子在煮粥。
陸氏和聞長寧在馬車上,車簾被掀開了透氣。
唯獨聞父不見蹤影。
聞焉掃了一眼收回目光,徑自去河邊洗漱。
弄完了,才又坐下吃餅喝粥。
比起前幾日啃的又乾又硬的餅,烤過的帶著股焦香味。
聞焉頓時胃口大開,就著餅連喝要兩碗米粥。
剛吃完,聞父掐著點就回來了。
他心事重重的樣子,眉心擠出幾道深深的褶皺。
聞焉約摸知道他乾什麼去了,但她權當沒看見。
澴河太大了,聞如清也隻聽說船是沉在這條河裡,可具體位置誰也不清楚。
昨夜那些探河人找的地方也未必正確。
聞父的臉色足以說明這趟沒什麼收獲,幾人跟聞焉一樣也不多問,隻埋頭乾自己手上活。
東西收拾好,馬也喂好了,聞和寧招呼著大家上車。
聞焉坐在車轅上一甩馬鞭,馬車小跑了起來。
聞和寧及聞如許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側,仔細瞧著她的動作,間或問上兩句。
到午時,韁繩交到了兩兄弟手上,聞焉隻在旁邊看著。
下午,本就擅長騎射的聞和寧已經像模像樣地趕上馬車,聞焉徹底撒開了手。
而幾人不知,十天後,靜謐的澴河附近再次熱鬨起來。
一行騎兵簇擁著一蓄著美髯的中年男子快馬而至。
他們先在路邊看見了那三具死狀淒慘的屍體。
一人跳下馬不嫌臭地伸手翻找查看起來,確認無誤後他轉身回來稟告:“大人是鄧同他們。”
“去河邊看看。”
被稱作大人的美髯男子一開口赫然與當日青蓬馬車內坐著的那大人聲音一樣。
二者是同一人。
他手下人聽他吩咐抱拳應到:“是。”
隨後一群人下馬留下個看守的,剩下的全跟隨那位大人去了河灘。
然而還沒走近,他們便聞到了撲鼻的臭味。
比那三具屍還要臭得多。
那大人從袖袋裡拿出一方帕子,單手捂住口鼻。
待一行人穿過林子,前麵豁然開朗,同時那駭人的景象也令人不寒而栗。
“大人,這,這,誰做的?”
那大人微微側首對身後的人吩咐道:
“鄧康去看看。”
“是。”
方才翻查屍體的那道細瘦身影越過眾人,走上前蹲下以跟之前同樣的手法開始查驗的屍體。
他動作很快,不多時屍體看完了,他又在地上細致地找起來。
那大人很有耐心地等著。
良久,他終於從地上小心翼翼撿起了幾片枯葉。
鄧康起身眼睛在周圍的樹上掃了一遍很快便發現了目標。
他快步走過去,從樹上摘下一枚葉片。
鄧康一手拿著枯葉,一手拿著那枚新鮮葉片舉在太陽底下眯眼看了會兒,突然道:
“好生厲害的手法。”
嘴上說著厲害,他陰鬱的臉上卻罕見的露出笑意,眼中隱隱充斥著興奮。
“發現什麼了?”
鄧康聽見問話,把那兩枚葉子捧到大人麵前說到:“大人請看,他們都是死於這葉片之下。”
落地經過十天的風吹日曬已經脆弱的不成樣子。
所以大人沒動那片,隻拿起新鮮的看了看:“你確定?”
鄧康滿臉激動:“下人確定,的確是死於這葉子之手,且跟鄧同他們死於同一人手裡。”
大人問他:“可能看出身份?”
鄧康搖頭:“沒見過這樣的高手。”
大人沒再問他,轉而吩咐確認道:“沿著河岸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痕跡。”
“是。”
他身後的人一下散開,順著河岸一寸寸找起來。
手下人沒讓他等太久就找到了。
“大人,前方又發現。”
大人:“帶我去看看。”
他們快步向前,穿過山坡林木到了另一處有人待過的地方。
痕跡處理得不算乾淨,譬如殘留的灰燼,帶血的沙土,遺棄在角落的小舟,以及馬車行駛過留下的車轍。
“大人,這船是官船。”
有人在小船上發現了印記。
大人過去確認了一下,那的確是官船的印記。
若按照時間推測,不難猜到曾經在這待過的是什麼人。
那大人臉刷地冷下去:
“這聞家人果然有問題。”
他眉目一凜,沉聲道,
“給京城傳信,告訴國公爺聞家人逃了,請他派半閒齋的人來。”
“去西江城把聞家所有人的畫像畫出來,即刻發海捕文書。”
手下應道:“是大人。”
那大人又冷漠添了一句:
“找到人,生死不論!”
當然死了更好!
做完安排,他轉身就走,
“其餘人跟我走,繼續追!”
“是,大人。”
……
幾日後從西江城得來的七張畫像被送到朝雲城知府案頭上。
朝雲城知府細細看了幾眼,就讓縣丞處理下去。
很快七張畫像被發往朝雲城各縣。
對此全然不知情的聞家人正打算入城。
從澴河離開,他們已在荒野中行走十天有餘。
身上能吃的所剩無幾,須儘快找個地方買些。
本打算在沿路的農人手中買,但由於南邊來的流民越發多了,怕出事,如今那些村子根本不讓外地人和生麵孔靠近。
嘗試幾次無果,他們隻能冒險去附近的縣城試一試。
若不然越往前,等出了朝雲城就越難弄到吃的。
沿途那些流民為了口吃的,都快把地皮掘地三尺了。
選的地方,是離府城頗遠的一個小縣城,平日裡本冷冷清清,但隨著流民增多,每日城門口就擠滿了人等著入城。
聞和寧及聞如許架著青蓬馬車規規矩矩地排在最後。
清晨,長長的隊伍正有條不紊地緩慢行進著。
前麵的差役站在兩邊,偶爾掀起眼皮往後看一眼,或者出手攔下幾個實在看不過眼的流民,其餘的事一概不管。
聞和寧小聲對他哥說:
“……沒貼通緝令,消息應當還沒傳過來。”
他緊繃的神情驟然鬆弛下來。
聞如許道:“還是謹慎起見為好,萬事小心。”
兄弟倆正說著,就在這時,一陣急急的馬蹄聲從身後響起,一個差役從排隊入城的隊伍身旁呼嘯而過,大聲喊到:
“朝廷有令,西江城知府聞佑之被押送京城受審途中,勾結水匪屠殺官兵,攜家眷逃亡。現發海捕文書通緝懸賞,知情者向官府舉告得賞銀百兩,若知情不報者,則同罪連坐!”
喊完話,他一躍跳下馬,把懷中揣著的畫像拿出來,讓人貼到牆上。
“來,都來看看,有沒有見過這幾個人!”
人群嗡的一下全亂了,紛紛擠到城牆邊上去看那畫像。
聞和寧呆呆地望著那幾張與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的畫像,腦子裡隻有兩個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