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祈川的確不該在這時候出現在朗德中學的校門口。
在孟祈川的眼裡，自己是一個早已斷絕了親緣的人。
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一年後父親就娶了新的妻子。
在父親和繼母看來，他是個不討喜的孩子。
繼母進家門後沒多久，孟明珠便開始在繼母的懷中撒嬌喊“媽媽”，他卻始終未稱呼過對方一句“母親”。
漸漸地，父親和繼母看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失望。
孟祈川至今仍記得，自己無意間聽到父親和繼母的對話。
父親的語氣裡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祈川和明珠分明都是婉之的孩子，怎麼明珠嬌憨可愛，祈川就這麼孤僻內向？”
父親和繼母的兒子出生後，孟祈川更是完全成了家裡多餘的那個人。
然後……就是那件事了。
那件事發生後，十二歲的孟祈川被送去了大洋彼岸的北美讀書。
在北美讀中學的幾年，除了小姨時不時關照他，就隻有父親每年過年時打來的一通電話。
後來，他十七歲就被世界大學排名5的名校錄取，父親的噓寒問暖才突然頻繁起來。
但已經太晚了，孟祈川已經失去了對“家”這個字的渴望，這遲來的殷勤無法打動他。
十二歲到二十二歲的這十年間，孟祈川再沒回過孟家。
在聽說自己的親妹妹另有其人時，他也隻決定回國與自己真正的妹妹見一麵，就飛回北美繼續讀博。
畢竟孟祈川和這個妹妹之間完全沒有感情基礎，也早已對親情不抱任何希望。
但在見過孟馨後的那個晚上，他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裡，他真正的妹妹孟馨和一個男人愛得死去活來，最後除了所謂的愛情，幾乎失去了一切。
第二個夢裡，母親眼裡滿是失望地問他，為什麼沒有照顧好唯一的妹妹。
夢的最後，他向含淚的母親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妹妹。
這兩個夢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孟祈川在醒來後思考了一整天，最終給導師發了郵件。
這是他給親情的最後一次機會：或許這個與他血脈相連的親妹妹，真的需要他。
喻靈歡感覺到，這個被孟馨稱作“哥哥”的男人，此刻正打量著自己。
於是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看過去。
隻是讓喻靈歡懊惱的是，分明她的身高在同齡女孩中已經是佼佼者，與孟祈川對視時卻依舊需要微微仰著頭。
他應當至少有一米八五，或許更高。
喻靈歡不喜歡這種仰視彆人的感覺，於是兩秒鐘之後，她開口：“你看我做什麼？”
孟祈川的眉梢動了動。
“是你先盯著我看的。”他陳述事實。
一來一回，氣氛降低到冰點。
孟馨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
事實上，孟馨也是兩天前才第一次和這個一母同胞的哥哥見麵。
在此之前，她隻從父親口中聽說哥哥一直在國外讀書，已經很多年沒回過家了。
那天見麵時，孟祈川表現得十分冷漠，讓孟馨覺得對方可能根本沒興趣認自己這個妹妹。
所以今天見到對方來接自己放學，她才會如此驚訝。
但那畢竟是她的親哥哥，兩人的身體裡流淌著同樣的血，這讓孟馨對他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孟馨不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親哥哥如此得劍拔弩張。
猶豫了一秒，孟馨主動對喻靈歡介紹道：“歡歡，這是我哥哥。”
喻靈歡看了眼孟馨。
少女小鹿般的眼睛輕顫，仿佛在說：拜托了。
兩秒後，喻靈歡再次看向孟祈川，自報家門：“喻靈歡。”
男人點了下頭，神色冷淡：“孟祈川。”
又是一陣沉默。
在孟馨略顯無措的眼神中，孟祈川開口：“既然你約了同學，那你們先去吧，我們有時間再聊就好。”
孟祈川的聲音很好聽，即便喻靈歡對他的第一印象不怎麼好，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客觀事實。
他的嗓音不是那種渾厚的低音炮，而是偏冷淡，又很有磁性的那種好聽，像一塊冰涼的玉。
喻靈歡聽出來，孟祈川在和孟馨說話時，應該是有刻意控製地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比平常更加柔和。
這讓喻靈歡對這位在小說中幾乎是背景板的女主的哥哥，印象稍微好了那麼一點。
至少知道在對親妹妹說話時，態度應該比對其他人好些。
當然，也就那麼一點點。
喻靈歡對他的總體印象還是負分。
和孟馨微微頷首表示告彆之後，孟祈川不再停留，回到了車裡。
墨綠色的賓利緩緩駛離校門口，孟馨的目光一直目送著這輛車，直到它消失在轉角處。
喻靈歡在一旁觀察著孟馨的表情。
孟馨的眼神中有些迷茫，也有些許動容，大約對於哥哥來接自己放學，她還是感動的。
書中孟祈川對孟馨這個妹妹的冷漠，如果完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或許可以理解。
孟祈川在國外生活整整十年，幾乎可以算是和家人斷絕了關係，就連從小一起生活過的孟明珠他都完全不在乎，何況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妹妹呢？
比起明顯偏袒孟明珠的其他孟家人，起碼孟祈川對兩個妹妹一視同仁。
但喻靈歡不是純粹的旁觀者，她是孟馨最好的朋友。
她不免去想，如果在書裡孟祈川這個哥哥能幫孟馨撐腰，也許孟馨就不會受那麼多欺負，也不會為一個男的失去一切。
無論有什麼理由，孟祈川沒有儘到一個哥哥的責任是事實。
所以喻靈歡很難對孟祈川有什麼好感，頂多比討厭孟家其他人要少討厭一些他。
沒辦法，在涉及自己在意之人的時候，喻靈歡就是這麼一個有些“雙標”的人。
“不是說要去天悅城嗎？”喻靈歡拍了拍孟馨的肩膀，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走吧？”
孟馨回過神，笑了笑：“好。”
在悶熱的天氣下步行了十分鐘，終於到了購物中心。
舒服的冷氣撲麵而來，喻靈歡舒服地喟歎一聲，習慣性地往扶梯處走。
商場一層都是些奢侈品牌，喻靈歡基本不會買這些，她更喜歡逛地下一層。
那裡有意思的小商品更多，價格也更加親民。
喻靈歡正準備和往常一樣去地下，胳膊被孟馨輕輕拉了拉。
她愣了一下，順著孟馨的目光望過去——
孟馨看的方向，是一家奢侈品牌的珠寶專櫃。
喻靈歡這才想起來，現在的孟馨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如今她可以隨意買得起這些奢侈品和珠寶。
好朋友突然有了這麼大的變化，說完全沒有不習慣是假的。
不過喻靈歡還是很快調整了心情，準備問孟馨想買些什麼，她可以幫忙參考。
孟馨搶先一步開口：“歡歡，你有什麼想要的飾品嗎？”
喻靈歡怔住。
片刻，她眨了眨眼睛：“難道……你說想來商場，是要給我買禮物？”
她還以為，孟馨是自己想逛街，隻是叫她陪著一起。
孟馨點了點頭，表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想要什麼禮物，所以隻能先挑了一塊手表，湊合一下。這次來商場，我想送你一些你親自挑選的禮物。”
喻靈歡：“……”
她沒來由地想，如果李弘文聽到那塊表被孟馨說成“湊合買的”，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大概會氣得頭上冒青煙吧。
見喻靈歡不答，孟馨以為她是不喜歡這家店。
於是她立刻道：“沒關係，如果你不喜歡這家，我們去其他的店也行。”
說著，孟馨就要帶著喻靈歡去另一邊。
喻靈歡趕緊阻止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我也不是很缺這些，你沒必要破費。”
孟馨眨了眨睫毛。
“歡歡。”她忽然說，“你還記不記得，高一那年我奶奶生病，我的獎學金都用作了奶奶的手術費，沒錢吃飯，隻能吃饅頭蘸鹹菜。”
喻靈歡不知道孟馨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不過還是答：“記得。”
孟馨繼續道：“那個時候，你把自己攢的所有錢都硬塞給了我。一開始我不想要，你就和我說：如果我不接受，你就也不吃飯了。”
喻靈歡笑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實在幼稚，居然拿絕食來威脅。
不過她似乎明白了，孟馨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果然，孟馨莞爾道：“那時候我收下了你的錢，所以現在，我也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
話說到這個份上，喻靈歡說不出讓孟馨失望的話。
她點點頭，在孟馨欣喜的目光中走進了首飾店。
店員見來的是兩個穿著校服的學生，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意，隻是本著職業精神隨便介紹了幾句。
等喻靈歡挑了一枚一萬多塊錢的水晶發飾，孟馨拿出銀行卡爽快地付款時，店員才意識到這次來的是大客戶。
店員的推銷立刻變得無比熱情：“兩位小姐，咱們家其他的首飾也都很火的，不信你們在小某書搜，上麵有好多咱們家的網紅款！最近還有雙倍積分活動，你們看看要不要再多挑幾樣？”
喻靈歡想了想：“先不用了吧。”
朗德中學的校風寬鬆，學校裡戴首飾上學的同學不少。
尤其是國際班，大多數女生都會畫著精致的妝容，戴各種飾品上課，不少男生也會戴項鏈、戒指什麼的。
喻靈歡也不是不喜歡好看的飾品，但她覺得戴著上學有些麻煩。
比如寫卷子的時候，手上戴著東西，會影響她做題的速度。
再比如課間操和體育課，身上有首飾也不方便活動。
孟馨點頭：“那我們去其他店裡看看。”
店員有些失望地送兩人出門，心裡後悔不已：早知道她們剛進店的時候就熱情點了，小女生的耳根子軟，說不定她能再多拿點提成。
兩人剛出那家珠寶店沒多久，忽然有人從後麵重重拍了一下喻靈歡的肩膀。
“喻靈歡！”趙聞星大大咧咧地開口，“你在這啊！”
聽到聲音，孟馨和喻靈歡一齊轉身。
喻靈歡皺眉：“你嚷嚷那麼大聲做什麼？嚇我一跳。”
“嗨。”趙聞星嘿嘿一笑，“我這不是覺得很巧嘛，居然剛好在這裡碰上你和孟馨。”
趙聞星還惦記著中午找喻靈歡的那事：想在遊戲裡和她切磋幾把，試一試新連招。
於是一放學，趙聞星就又給喻靈歡發了好幾條消息，盛情邀請她上遊戲。
結果喻靈歡一直沒回他信息，趙聞星等了半天隻好作罷，想著手機殼剛被他弄臟了，來天悅城買個新的。
沒想到居然剛好在這裡碰到了喻靈歡。
“你還沒回答我呢。”趙聞星問，“怎麼不回我信息？”
喻靈歡揚了揚手裡的購物袋，沒好氣道：“你不是看到了嗎，我在和孟馨逛街。”
孟馨在一旁柔聲解釋：“我來給歡歡買些禮物。”
她知道喻靈歡雖然表麵上經常懟趙聞星，但他們的關係還是不錯的，所以才好心解釋一句。
“哦……你們買了啥？”趙聞星隨口問道，順便掃了眼喻靈歡手上的購物袋。
在認出購物袋上的lo後，趙聞星的眼睛瞬間瞪得渾圓，“這是你們剛買的？”
喻靈歡“嗯”了一聲，莫名其妙地看了趙聞星一眼。
這家夥的家裡雖然不如孟家有錢，但也是個富家子弟，不至於看到個lo就露出這副表情吧。
彆的不說，就他腳上那雙球鞋就是限量款，價格就要五位數了。
下一秒，喻靈歡再次被趙聞星的腦回路所震驚。
趙聞星瞪著眼道：“當初你過生日，我送你一條兩千塊的項鏈你死也不收，非說太貴重，怎麼孟馨給你買更貴的你反而收了？”
喻靈歡：“……”
“孟馨和你不一樣。”她說。
“哪不一樣？”趙聞星滿臉不服，“我知道她是你最好的閨蜜，你倆好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但起碼，我也算是所有男生裡麵和你關係最鐵的吧？”
喻靈歡失語，也不知道這家夥的好勝心是從哪來的。
她的異性朋友不多，而且都是普通朋友，確實沒有關係特彆好的。
“差不多吧。”喻靈歡含混道。
“那不就得了！”趙聞星越想越氣，“不行，我也要給你補送禮物！這次你可不能用太貴這種破理由搪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