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茫然的功夫,從燈光熹微的正殿裡,忽然轉出一名麵帶淚痕的弟子來。
那弟子手裡端著一遝黃紙,走路的姿勢都是木呆呆的,好像感情耗空的木偶一般呆滯。素彆枝終於見到活人,連忙奔跑過去,想要找他問清楚究竟。
那弟子見到有人朝自己跑來,緩慢地抬頭。
當素彆枝靠近的時候,他才發現那個弟子手裡的黃紙上,全部寫滿了人名。
幽微的光線被弟子的身軀擋住,黃紙上的字跡不好分辨。素彆枝剛想抓過來仔細看看,卻見那弟子受驚似的往後一縮,讓素彆枝抓了個空。
但他在那一瞬間,卻看到了閃過眼前的,出現了一個“掌”字。
霎時他感到渾身觸電般地一抖。見眼前這個弟子精神似乎已經受了刺激,也就不再試圖爭搶,而是顫抖著嘴唇,緩慢問道:“龍掌門……他……怎樣了?”
那弟子這才看出來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來人是之前的素彆枝貴客,眼神裡的膽怯微微消退。
他伸手上前,抖了抖手裡的黃紙:“掌門……已經……”
素彆枝不敢再聽下去。他頓時覺得眼前一抹黑,稍有恢複的體力仿佛頓時流散,連支撐身軀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這時候,從正殿當中,慢慢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素彆枝昂起頭來,見到走來的人正是龍陶。他此刻額頭上係著白布條,上麵還沾著一些灰土,似乎是剛磕過頭。
滿臉枯槁,乍一看甚至宛若一截朽木。素彆枝猶疑未定地看著他,瞳孔緊緊縮著,眼皮不斷跳動。
龍陶看到了素彆枝,慢慢朝他走過來。他的步伐很不穩,萎靡的顏色肉眼可見,渾身全沒有半點原本的氣勁。
“掌門……走了。”
走近後,他慢慢抬頭,頹然的語氣中充滿了悲哀與絕望。
透過光線看著這個瞬間成熟許多的少年,素彆枝心裡除了心酸,再也沒有彆的思緒。
當時擊傷掌門的暗器,沾染了劇毒。回宗後掌門甚至沒撐到接受醫治,因為重傷與虛弱,毒性很快侵蝕了他最後的生命。
那個弟子把黃紙慢慢遞交給素彆枝。他接過之後,一個個讀著上麵羅列的姓名。龍陶看著他,磐石般紋絲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素彆枝的雙手才慢慢沉下去。
“竟然……這樣。”他張著嘴,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但沉寂良久,卻隻吐出一句簡短的話。
龍陶看著他,眼裡紅通通的,錐心泣血的樣子,似乎早已經把眼淚流乾了。
他平生最感恩的兩位恩師,旦夕之間,同赴黃泉。
好像肩膀身旁,再也沒有熟悉的、甘願為自己遮風擋雨的身影。好像入夜初醒,卻恍然發現,原先平凡的日子,竟然已經那麼遙不可及。
燈蛾撲火,以命懸燈。半途而散,竟然來不及一句簡短的訣彆。
徒留昔日諄諄教誨,回音在耳。字字刻骨銘心,此刻卻像滲出鮮血來一般,絞痛心扉。
龍梟同樣在混戰中身亡,他的長戟仍然傲慢地佇立在崖下,似乎在等待著主人歸來。恩怨兩清,隻留嗟歎,霸業化作黃粱,卻難掩梟雄的骨髓。
幾張黃紙,上麵的人名還有許多。最後一張是全部的空白,龍陶解釋,這是為了留給那些失蹤或是無法考證的英魂。
素彆枝仰起頭,卻抑製不住滿腔的痛心之情。他吸了吸鼻子,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朝向深邃的夜空。
三更漏儘,夜雲流散。烏啼傳響,響徹群山。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已經進殿的眾人,勉強收拾住內心傾泄的情緒。素彆枝坐在椅子上,轉頭問龍陶。
“我……”龍陶轉頭看向殿後的一排房屋,那裡麵安置著正在療養的二當家,“龍戟這次受到重創,我要先協助二當家整頓。至於之後……”
他慢慢合上眼,好像困倦了一樣:“……我要去淨世一方天。”
素彆枝稍微一愣,想要表示疑問。但他思考了一下,最後隻是點了點頭。
“明天早晨,聯合軍就要在鎮山戟山門召開討論會,應該是關於整頓什麼的。”龍陶扭頭看了他一眼,推了推桌上已經涼了的茶杯,“你也會去吧。”
素彆枝看著茶杯裡倒映的浮動的影像,稍加思忖,最後答應:“我會過去的。”
偌大正殿除了兩人以外,再也沒有他人。
而此刻遠在鎮山戟山門協調聯合軍的東方詩明,也緩緩仰起頭,看向迷離的遠方。
遠天的星辰閃爍,遙遙接洽著尚未到來的晨光。千峰蒼翠,在殘餘的風濤裡晃動著夜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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