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重雲對侄女在派對上的得體表現十分滿意,再加上辛檀也履行承諾幫敲邊鼓,陳望月加入校數學競賽隊的事便也得到了大力支持。
從老狐狸口袋裡掏出了錢,陳望月也很滿意,連續兩天心情都陽光普照,唐雲端點名要陳望月去對接宣傳部,她也欣然領命。
新學期剛開始的一個月往往是學生活動最密集的時間,外聯部與宣傳部牽頭組織了校園攝影比賽。
陳望月大學時關係最親近的室友就是外聯部的,日常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跟商家聯係拉讚助。
而在瑞斯塔德學院,這份工作開展的難度要低得多,因為成員都非富即貴,無需費大功夫進行說服,家族就會大方敞開錢袋做後盾,哪怕一個影響力有限的學生活動的冠名權和宣傳海報邊角的署名提及,能給他們帶來的收益微乎其微。
陳望月也資助了一點,她給生活助理說了這件事,對方效率極高,一個小時內,辛氏旗下一家餐飲連鎖店公關部的負責人就給她打電話,詢問她希望得到多少讚助金額和物料支持。
這都是很合理的人脈成本支出,陳望月花起辛重雲的錢完全不心疼。
除了與宣傳部對接,陳望月也需要展示出自己“身先士卒”的工作熱情,她第一個報了名。
她會用單反相機,技術嘛隻能說是普通,不過她也不是奔著拿獎去的,主辦方成員自己拿獎像什麼話。
陳望月打算拍一組以校園景色為主題的照片用於參賽。
瑞斯塔德學院有長達六百多年的曆史,校內老建築不勝枚舉,顧曉盼還給她推薦了幾個特彆出片的地方。
學校的課程下午四點就結束了,這天放學後,陳望月拿起相機,拍完了特蒂斯教堂,聖賢橋,綠之丘,最後一個地點是鐘塔。
與學院同齡的古老建築,曆經風吹雨打乃至地震也屹立不倒,大理石外觀被刻意保留的斑駁痕跡是歲月的見證——相應的,也不可能有電梯。
鐘塔不直接對外開放,把學生會的工作證交給看守鐘塔的工作人員,陳望月開始了爬樓的漫長之旅,一百多級的旋轉石質樓梯,對於平常的陳望月來說不成問題,但她的腿傷還沒好全,表麵看起來走路沒什麼問題,實際還是略有些吃力。
半走半歇地到了塔頂,天氣晴朗,因為恰好有雲飄過太陽,從對麵樓反射過來的白光一閃一閃的,刺得眼睛有點不舒服。
陳望月試拍了兩張,調整好相機參數。
她被塔頂的小房間所吸引。
據說在兩百年前,薩爾維公國偉大的詩人奧賓塞因政治問題被祖國所驅逐,來到卡納避難,他在瑞斯塔德學院擔任了一名守鐘人,也在這裡遇見了愛人。
但愛人最終另嫁他人,帶著滿腔心傷,奧賓塞在房間的門上刻下最後一首詩,然後從塔頂一躍而下。
這間小房間就是奧賓塞當年的住所。
詩句是用通用語寫的,陳望月費力地分辨風吹雨蝕下的字跡殘痕。
“因為在許多仿佛此刻的夜裡我擁她入懷,
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她。
即令這是她帶給我的最後的痛苦,
而這些是我為她寫的最後的詩篇。
……
為什麼全部的愛會突臨我身
當我正心傷,覺得你在遠方?
總是在黃昏時拿起的那本書掉落地上,
我的披風像一條受傷的狗在我腳邊滾動。
你總是,總是在下午離去
走向黃昏邊跑邊抹掉雕像的地方。
……
我的聲音試著借風探觸她的聽覺。
彆人的。
她就將是彆人的了。
一如我過去的吻。
她的聲音,她明亮的身體。
她深邃的眼睛。
如今我確已不再愛她。
但也許我仍愛著她。”
陳望月的目光落到最後一句。
她忍不住輕聲,用她蹩腳的通用語念出來,“愛是這麼短,遺忘是這麼長……”
“愛是這麼短,遺忘是這麼長,長是小舌音,你念錯了。”
那是個非常特彆的聲音。
像一枚被精心打磨過的寶石。
陳望月抬起頭。
她看到了一張見之難忘的臉。
好像油畫,濃重色彩細膩紋理,沒有一處不精致,綠鬆石一樣的眼睛,銀色長發一路淌到腰際,成為靜謐的山泉。
他隻是站在那裡,就像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島。
陳望月見過太多張漂亮麵孔,她自己也屬於其中拔尖一員,所以漸漸喪失某種叫做驚豔的視覺體驗。
她慢慢回想起來他的名字。
高一a班點名時總是缺席的那位學生。
在匿名論壇被提及次數最多的那位學生。
薩爾維大公之子,謝之遙。
—
謝之遙從午睡中醒來。
他又夢見了祖國。
夢見柔軟的,蕩漾的碧波。
夢見濕熱潮腥的海風撫在臉上。
這是薩爾維戰火連天的第五年,被父母送來卡納上學的第五年。
作為異類,他離群索居,像無目的的船帆,無法啟航,更無法返航。
他開始習慣孤獨。
直到忽然聽見了一個人的聲音。
在那些寂寞與光陰等長的歲月之後,他聽見了,聽見在風聲,鐘聲和鳥鳴以外的另一種聲音,來自於一個女孩。
他抬頭。
有人推開他的門,目光相接的一瞬,他手中那本奧賓塞詩集掉到了地上。
藍色發帶的主人。
跳下橡樹的小山雀。
命運又一次把她送到他身邊。
他聽見她說——
“愛是這麼短,遺忘是這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