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給屬下的人封官,謀劃未來的布局,跟大欽茂商議海貿的細節等等。一天忙下來,方重勇感覺頭都是大的。
入夜之後,他一個人待在登州府衙的某個客房內,思索著擁戴永王李璘上位的利弊。
燭火搖曳著,牆上倒映著方重勇的影子,也隨風飄動。
擁立李璘上位好處是很多的,最大的一點,就是“借殼上市”,極大降低了風險。
李唐開國百五十年,留下了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的神話故事。無論是權貴還是百姓,心裡都有幻想大唐能重回顛峰。這個時候若是有人站出來稱帝,後果會很嚴重。
容易被各路神仙集火。
就算是方重勇本人,也從來都是打造的自己“忠臣”人設,從未提過要稱帝這樣的事情。
有李璘這把傘,就能在雨中站住腳了。
隻不過,這樣的代價是什麼呢?
其實,對於未來路線如何,無論是學曹操也好,學趙匡胤也罷,都已經給方重勇指明了路。
套路俗氣歸俗氣,但是絕對好用,可操作性極強。
但是這解決不了方重勇心中的難題。
他擔心的也不是自己最後能不能贏。
贏是一定能贏的,隻是最後的結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種“贏”,就很難說了。
帝王將相們有時候看似贏了,其實不過是世家推舉到前台的一個提線木偶而已。
看似大權在握,實則國家根基被掏空。
盛唐的消沉,在方重勇看來是一種必然。如果刨除基哥胡亂作為,官員與皇子們出昏招等因素,那麼盛唐或許還可以多延續十年。
之後,也一定會開始自下而上的消解,這個過程會緩慢而堅定。
而盛唐所麵臨的真正問題,一直從中唐到晚清乃至民國,都沒有徹底解決。
這個問題,屬於是聰明人看到了做不到,普通人根本連看都看不到。
方重勇感覺到很孤獨,他身邊連商議的人都沒有,說出來了彆人也不懂。
盛唐之前的中國社會,是一個典型的農業社會,一切都圍繞著農業展開。對於農業來說,耕地是現成的,人口,才是一切。
以糧食為統計標準,國家在製定政策的時候,很容易計算出境內有多少人,大體上有多少產出,需要收多少稅維持上層建築。
農業稅就是一切。
換言之,單位人口的農業產出,是立國的基礎。而手工業乃至工商業,都是附屬的,可以抓大放小。
並且,農業社會的治理成本很低,人口流動性不強,每個人的都是“有產者”。
因為哪怕某個人耕的田是彆人的,他也依舊被牢牢地束縛在土地上。
但是到了盛唐,情況卻發生了改變。長期的和平與日積月累,讓商品經濟得到了極大發展,已經到了統治者不能忽視的地步。
簡而言之,社會整體層麵的糧食已經有富餘,可以養出相對規模較大的工商業了。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興,這本是社會向上發展的關鍵時期。
這時候,用農業社會的模式,來計算經濟產出的辦法已經不靈了。國家用收農業稅的辦法,解決不了新出現的商品經濟問題。
大唐無論是貨幣,還是稅收,都已經嚴重落後於經濟模式的改變。
舉例而言:洛陽城內織造的絹帛,質地優良者,或許一匹布就可以換一頭牛,或者幾石糧食。
而織造它們的人,都是“無產者”,沒有被束縛在田畝之中,也無法衡量他們產出多少米糧。
因為這時候價格體係已經出現了嚴重的扭曲,官府對這些經濟現象失去了掌控。
甚至無法正確認識!
應該怎樣引導這些手工業作坊,應該怎麼收稅,怎麼管理,怎麼平衡這些手工業與商業等“副業”,與農耕的關係?
一匹質地優良的布,與足以養活普通一家老小一年的糧食,在商品交易時是等價的,但它們從國家治理的角度看,就真能等價麼?
國家應該怎麼調整其中的關係?
城市化造成了治理成本的極大增加,官員數量夜因此急劇膨脹。
而稅收的落後,卻又讓增加的重擔幾乎全部轉嫁到了農業人口上。就算沒有土地兼並,社會也會一步步消沉下去,無非是進度條慢一些罷了。
這些問題是關聯的,複雜的,隱藏深入的。
方重勇記得,他前世那個年代,國家都已經取消了農業稅。換到大唐這邊,就是租庸調已經被完全取消。
要是讓這一世的人知道農業稅已經取消,他們會簡直不敢想象那是怎樣一個世界。
這就是發展模式的區彆,類比於從二維跳轉到三維,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不是加幾倍或者加多少的問題。思路換了,治理方式就必須跟著換。
而封建時代的發展方向,便是土地私有化,國家從田畝中收不上來多少稅,然後隻能變著法子被動從工商業中獲取稅收。
在商品經濟模式下,種田也是一種生意,有回報率,需要國家調控。
又因為工商業也是建立在土地私有製基礎上的,因此工商業也是私有化的。這些人現在是大唐權貴,將來是地主士紳,他們依舊是想辦法掌控經濟命脈。
如果一場比賽裁判也下場比賽了,那麼其他人就不可能贏。
最後,隻有鹽、鐵、茶等少數關鍵物資被國家有限度掌控,這些利潤是權貴士紳們讓渡給國家的。畢竟,也得有軍隊保護他們的身家性命啊!
饒是如此,權貴和換了皮的權貴們,依舊會掏空國家。享受經濟發展的紅利,規避經濟發展的代價,並將代價轉嫁給底層百姓和國家機器。
無論是撲買製度橫行的兩宋,還是後麵朝令夕改的大元,又或者財政破產的大明,體製僵化到極致穩定的大清,最後都是國家財政破產在前,國家傾覆緊隨其後,最終難逃改朝換代的厄運。
清末的鹽稅,總計為2400萬兩,約占全國財政總收入的12%左右,這已經是清代最低的比例。正因為官府收不上來商稅,才畸形的以鹽稅為突破口,將其他稅賦轉嫁在其中。
這實際上也是無法解決商品經濟問題,而不得已采用的歪招。
方重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條已經預定好的道路上。這種感覺,跟眼睜睜看著自己多少年後要死,連死法都定下來差不多。
全是一眼望到頭的索然無味。
當然了,宣武鎮現在連個區域性政權都不算,一切都是以軍需為第一要務,自然也不存在上述問題。馬上打江山嘛,刀子快就行了,其他的暫不考慮。
“唉!”
方重勇長歎一聲,無奈苦笑。
他知道,自己玩海貿,等於是開了個掛,提前掌控了商品經濟模式的利劍,可以比彆人練更多的兵,造更多的輜重,裝備更好的盔甲與兵器,養更多的戰馬。
在反噬到來之前,又怎麼可能會輸呢。
“節帥,大聰明求見。”
門外響起了何昌期的聲音。
大聰明?
方重勇一愣,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大欽茂那位“質子”啊。
“進來吧。”
方重勇喊了一句。
很快,一個容貌英俊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方重勇端詳他片刻,發現此人還真對得起原名的“英俊”二字。
起碼比他爹大欽茂強多了。
想想也是,大欽茂畢竟曾經是國主的兒子,還是指定繼承人。他的王妃無論如何也醜不起來,下一代起碼在容貌上不會太丟人。
“何事求見?”
方重勇麵色平靜問道,慵懶的坐姿下,暗藏著不可直視的威嚴。
大聰明頓時心中一顫,有些慌亂。他馬上伏跪在地上說道:“奴送貞惠公主來給主上侍寢。”
大聰明這語氣,儼然是將自己當做是奴仆一樣。
方重勇一句話沒說,輕輕擺了擺手。
大聰明緩緩退出臥房,然後一個身穿白色襦裙,身材十分消瘦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自顧自的坐到了床上,一言不發。
方重勇看了她一眼,沒理睬。他心中裝著一大堆事情,完全沒有這樣那樣的想法。
河北叛軍元氣大傷,李寶臣的野心被勾起,很可能要兵發洛陽。
河東的史思明,必定會退回河北,有可能在幽州搞事情。
山南東道,淮南道,江南道,都有基哥的子嗣在擔任節度使。雖然沒有名將,沒有強軍,但是錢財是不缺的。
他們會不會也趁亂而起?
李琩殺了基哥,會不會被長安城內的宗室謀害?會不會有變生肘腋之事?
吐蕃國內的變亂平息了麼?赤水軍的東進,會造成涼州防務的空虛,雖然墨離軍和豆盧軍都沒有進關中,但他們也僅能退守沙州而已。
還有蜀地,劍南節度使一直比較低調,蜀地的官吏到底是什麼態度呢?
方重勇用食指敲擊著桌案,腦子裡推演著事態可能的進展。他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隨著基哥被李琩殺死,大唐的圖騰已經被這汙血所浸染,天下開始進入分崩離析的進程。
這個過程或許會有反複,但大勢不可逆轉。
他如果擁戴李璘上位,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再也無法回頭了。
方重勇左思右想,始終都無法感覺心安。
“阿郎,這麼晚了還不就寢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床榻那邊傳來一個清脆而羞怯的女人聲音。
誒?這裡還有個人啊!
方重勇剛剛想事情想得入神,都忘記那個大貞惠已經在屋子裡待了好久。這可憐的年輕女孩動也不敢動,說話也不敢說,就這麼呆坐了許久。
方重勇突然感覺這個女人很可憐。
就像是一件貨物,被人送來送去的,萬事不由己。簡直就是腳踩香蕉皮,滑到哪裡算哪裡。
想到這裡,他頓時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瞥了這位貞惠公主一眼,臉長得還挺好看,就是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柔弱勁。身材纖細,身姿卻又筆挺著。雙腿並攏坐在床上,腰挺得直直的。
顯示出很有教養的模樣。
和阿娜耶平日裡在臥房,坐沒坐相的慵懶體態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種王族一脈的女子,大概是從小便有“女官”來教授她們各種禮儀。站姿坐姿吃飯的姿勢,都要求一板一眼,不能有絲毫放肆。
將“禮”具象化,是中華士大夫文化圈的外延。深度漢化的渤海國,自然也是將這種“禮節”學了個十成十。
這位貞惠公主從小就被教育,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渤海國王室的體麵。
“你,不覺得很累麼?”
方重勇看著大貞惠詢問道。
他就不相信一個女子這麼筆挺挺的坐了一個時辰,會感覺不到累。
但大貞惠隻是搖了搖頭,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方重勇心中生出惻隱之心,今夜在這個如同貨物一般的女人身上找樂子,玩弄她的身體,好像……挺沒意思的。
“阿郎,現在不要奴侍寢麼?”
大貞惠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你父親是不是說,以後你就跟著我,不去彆的地方了,對麼?”
方重勇隨口一問。
大貞惠似乎放鬆了一些,微微點頭。
“就在這睡吧。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已經侍寢了。”
方重勇躺在床上,讓大貞惠睡在自己身邊。
這位渤海國的小娘子長於深宮,沒怎麼跟男人接觸,更不知道要怎麼在床上侍奉男人。她無奈躺在方重勇身邊,想要做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如果我把你趕出去,你父親一定會認為你是哪裡得罪了我。”
“又或者他會認為我與他的約定不作數了,心中難免產生芥蒂。”
“所以你看似錦衣玉食,實則身不由己;而我看似大權在握,實則同樣身不由己。
我現在並不想在你身上找什麼樂子。”
方重勇側過身對大貞惠,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在方重勇看來,房事的樂趣有兩種。
第一種是得到女人全心全意的侍奉,這種快樂也包含了靈魂的觸碰。
而第二種,則是帶有權力高高在上的褻瀆,女人成為當權者所支配的物品。
那是一種帶著心理扭曲,又令人欲罷不能的快感,比如說暴亂的丘八羞辱世家貴女便是如此。
大貞惠顯然不屬於這兩種裡麵的任意一種。
“阿郎,你……是好人。”
大貞惠小聲說道,麵頰通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很明顯,她並未做好今夜寬衣解帶的心理準備,是被大欽茂強令來此侍寢的。
對於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子來說,被男人強行褪去衣服,跟自己心甘情願脫衣,區彆還挺大的。
聽到這話,方重勇無力吐槽。
瑪德,居然被人發了好人卡。等哪天輪到你侍寢的時候,有你哭的。
方重勇心中暗罵了一句。
一夜無話,二人很快就各懷心思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大貞惠就乖巧的給方重勇穿衣,眼神有一點閃爍,時不時悄悄的抿嘴偷笑。
方重勇忽然發現她笑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正當他剛剛穿好衣服的時候,門外傳來車光倩焦急的聲音。
對方一邊敲門一邊喊道:“節帥,永王來蓬萊港了,正在港口不願意來府衙,似乎是等您去接駕。”
“讓他們等一個時辰,就說本帥生病了,敢闖府衙者殺無赦。”
方重勇對著門口喊了一聲,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大貞惠一臉驚訝的看著方重勇如此睜眼說瞎話,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女人在家裡侍奉男人,而男人要在外麵應酬,懂麼?剛剛那個就叫應酬。”
方重勇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對大貞惠說道。
“嗯,我父親以前也經常應酬的。”
大貞惠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說道。
是啊,哪個老硬幣不應酬呢?
方重勇心中暗暗感慨。
雖然他手裡握著滿把好牌,但好牌也要高手打。先給李璘來個下馬威,讓這位皇子認清自己的處境以後,再來跟他方某人好好坐下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