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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歸去來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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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天空,巨大的雷聲響徹天地,緊接著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暴雨嘩嘩地下個不停,如同水簾一般,阻塞了人們的視線。天空仿佛捅漏了一般,積水順著鋪在房頂上的瓦片,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

青磚烏瓦的大明宮,似乎都在哭泣。

顏真卿舉著竹傘,穿著蓑衣,匆匆忙忙的進入丹鳳門,穿過校場來到東朝堂門前。整個人都像是在水中泡過一般,全都濕透了。

紫色的官袍貼在身上,那模樣看著十分狼狽。

他將竹傘與蓑衣交給值守的宦官,獨自進入東朝堂內,一眼便看到李泌正在跟李琩商量著什麼。

“參見陛下。”

顏真卿對著李琩行了一禮,他看了看李泌,似乎有話想說,停頓了下,還是什麼都沒說。

“顏相公,王忠嗣過世了,就在前不久。”

李泌麵色平靜的說道,將這個今日剛剛收到的壞消息,告知了顏真卿。

聽到這話,顏真卿悚然心驚,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他麵露疑惑問道:“李抱玉沒有處理好這件事麼?某之前千叮萬囑要他好生跟王忠嗣商議,他就沒聽進去?”

如果不是李泌這個人從來不說假話,顏真卿一定會認為對方是在說地獄笑話。

“王忠嗣是自儘的,他不願意讓出兵權。當著李抱玉和許多河西將領的麵,在府衙自儘了,可謂是眾目睽睽。”

李琩擺了擺手,輕歎一聲說道。他對王忠嗣印象很好,這個人是沒有作惡的。

將他逼死,實屬造孽。

王忠嗣死得太過剛烈,且目擊者以百人計,如今消息傳得飛快,造成的影響很壞。

顏真卿的謀劃不能說不好,沒了方有德的強軍,拉赤水軍勤王也是一樣,反正中樞不能沒有軍隊支持。

隻是沒想到王忠嗣如此忠誠剛烈,對基哥如此愚忠。

寧折不彎!

好好的“暗度陳倉”之計,如今又是橫生波折,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多事之秋也。

“方清正帶兵北伐,若是得知他嶽父被李抱玉逼死,隻怕有轉投皇甫惟明之患。

所以朝廷如何為王忠嗣正名,這件事頗費周章。”

李泌也歎了口氣,不得不說,顏真卿勸降赤水軍這事真沒辦好,讓朝廷中樞在輿論上很被動,特彆是得罪了關中將門世家的圈子。

更彆提方重勇這個女婿也不是個好對付的,未來隱患一大堆。

人死了,就要蓋棺定論。王忠嗣此人,是要在政治上定調的。

李泌認為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絕對不能馬虎。

王忠嗣是忠臣還是叛逆?他的行為是要提倡,還是該打壓?

如果他是忠臣,那逼死他的李抱玉不就成叛逆了麼?

怎麼處理好這個關係?怎樣在不刺激活人的情況下,讓死人走得體麵?

在天下人看來,王忠嗣究竟是死得其所,還是死有餘辜;是重如泰山又或者是輕如鴻毛?

朝廷都不能沒個說法,不能裝聾作啞當做不存在。

而且王忠嗣的身後事也麻煩,要不要配享太廟,要不要風光大葬,要不要給諡號,如果要給,那給什麼諡號,這些都是擺在眼前的問題。

“白孝德帶著王忠嗣的棺木,已經在華州鄭縣安葬,就在王氏祖地內。

朕今日招二位愛卿來此,便是商議後續如何處置。”

李琩輕歎一聲說道。

他其實不想管這些事,卻又不得不站出來管一管。

政務軍務很複雜,不是他能搞得定的。

李琩現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將基哥挫骨揚灰。其他的事情,他都不關心,基本上是臣子們想怎麼辦,他就下什麼樣的聖旨。一般都不會太過刁難這些人。

見李琩發話,顏真卿陷入了沉默,他的立場很尷尬,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如果要給王忠嗣榮耀,那麼李抱玉等一眾赤水軍將士就成小醜了。而李抱玉是被顏真卿派人遊說,這才倒戈背叛基哥的。

所以無論怎麼給王忠嗣之死定調,顏真卿都要給李抱玉一個說法,不然以後他說話誰還會當回事呢?

隻是王忠嗣自儘的影響實在是太壞了,顏真卿又與此脫不開關係。

現在在李琩麵前,顏真卿不管說什麼,都像是在推卸責任,為自己找補,說了還不如不說。

“陛下,上諡號是必須的。

王忠嗣是因忠於太上皇而自儘,愚忠終究是好過反叛。朝廷若是不能給王忠嗣正名,那豈不是在鼓勵人人都造反?朝廷的權威不能倒,立身要正。”

李泌對李琩叉手行禮說道。

李琩看了看顏真卿,詢問道:“顏相公覺得如何?上什麼諡號為好?”

他顯然覺得李泌的話有些道理。

顏真卿沉思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道:“若是給王忠嗣上諡號,那各地投靠朝廷的州刺史,長安文武百官們,豈不是人人都羞憤欲死?李相公之言實不可取。”

王忠嗣死忠基哥叫忠,那投靠李琩,擁立太子的人,豈不都是“賊”?

這以後大家出去說話都不敢大聲說了。

顏真卿顯然覺得李泌是“想多了”。

是因為長安官宦圈子都在極力支持李琩,後者才能登基稱帝;

而不是李琩先登基,然後再依靠自己的權威提拔新貴,獲得他們的擁戴。

二者的順序一旦顛倒,便如同乾坤逆轉,太阿倒持。

後果極為嚴重。

顏真卿認為,李琩的位置並沒有那麼穩健,替代品也很多,為了給王忠嗣正名而損害執政根基,得不償失。

李琩看了看麵前二人,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李泌與長安文官圈子幾乎沒有交集,說話是就事論事。至於某些人會不會因此“羞憤欲死”,關他鳥事。

而顏真卿是文壇領袖,也是官場圈子裡麵的頭麵人物,他不得不顧及這個群體的顏麵。

王忠嗣若是得到體麵,那他們就不體麵了,這是個很嚴肅的政治問題,一點也不好笑。

好與壞,是與非,常常就是這麼模糊。要說這幾個當事人是不是所謂的“壞人”,那麼王忠嗣、李泌、顏真卿這幾個,真沒一個是壞人。

但政見很多時候是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的,顏真卿又何嘗不是在補窟窿呢?

他哪裡能隨心所欲啊!

“陛下,給王忠嗣定一個忠武的諡號吧。如今朝廷和軍隊,需要忠臣。”

李泌躬身行禮懇求道。

顏真卿立刻反駁道:“陛下不可,絕不可給諡號,更不要說配享太廟,此事要低調處理。”

二人相持不下,讓李琩都看麻了。

轟隆!

東朝堂外電閃雷鳴!雨下得更大了!

正在商議的三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忽然一陣涼風吹了進來,東朝堂的門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是程元振,他對李琩行了一禮,然後湊過來小聲嘀咕了幾句。

李琩的麵色,瞬間變得煞白!

轟隆!

又一陣雷聲傳來,閃電的白色光芒照在李琩那驚恐的臉上,讓李泌與顏真卿二人看了心中一沉。

“二位愛卿,太上皇已經帶著西北邊軍,攻破了蒲州。

蒲州守將高秀岩開城投降,現在數萬兵馬朝著長安而來!

不好說到哪裡了。”

李琩說話時,手指都忍不住在顫抖。

其實這一天遲早會來的,但李琩和顏真卿等人都以為,至少要等秋收的時候,基哥才會帶兵攻打關中。否則後勤缺糧,一旦戰事稍稍拖延一會,軍隊便會不戰自潰!

而現在,基哥大概是想走一路搶一路了,根本就不管缺糧的問題。

當然了,也不排除是他提前收買了高秀岩。

“微臣以南衙禁軍的名義,在長安招募了一萬新軍。再把原本南衙禁軍的老兵,長安城中各家大戶的私軍家將集合起來,或可得兩三萬人。

長安府庫不缺兵器鎧甲,微臣願領兵屯紮渭南,以為陛下前驅。”

顏真卿對著李琩叉手行禮請戰道。

長安中樞在軍事上也不是沒有準備,一方麵向河西、隴右、朔方三鎮發聖旨,讓這些地方剩下的兵馬東進勤王;另外一方麵,也是在廣募勇壯組建新軍。

隻不過嘛,能打的邊軍不太想來,發公文回複說邊鎮再抽調兵馬,會丟城失地。而能來的新兵又不能打,很多都是長安市井流氓在濫竽充數。

情況實在是不容樂觀。

渭南縣是關中運河的關鍵節點,控製了這裡,基本上就是要籌謀攻打長安了。

而長安乃是巨城,丟十萬軍隊都守不住,可謂是處處破綻。

曆史上唐代的所謂“長安保衛戰”,沒有一次守住的。所謂“天子九逃,國度六陷”,便是說的這個。

顏真卿是懂兵事的人,自然也知道單純守長安肯定守不住,必須要把軍隊拉到外線打仗,堵住基哥進軍的路線。

李泌皺了皺眉,他對李琩叉手行禮道:“微臣去一趟隴州,找方大帥求救,為陛下西行鋪路。”

李琩看了看麵前躬身行禮的李泌與顏真卿,忍不住長歎一聲。

這兩人都是有擔當的,局麵總算沒壞到家。

不過李琩此刻在心中暗自揣摩:會不會是王忠嗣的自儘,刺激到了基哥那邊的邊將,讓他們產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如果是這樣,那隻能說顏真卿勸降收服李抱玉和赤水軍,時機和火候真沒掌握好。

或許基哥原本勸說那些邊將來長安,阻力很大也難以成行。現在提前出兵關中,或許正是此事讓那些邊軍將領產生了危機感。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李琩這才感受到治國不易,就連協調各方利益集團,讓他們相安無事,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陛下,事不宜遲,現在就要去準備了。”

顏真卿看到李琩在愣神,開口提醒他道。

“二位愛卿且去吧,朕沒事。”

李琩麵色淡然點點頭說道。

等顏真卿與李泌都離開後,程元振這才小聲說道:“陛下,若是事不可為,不如去蜀地暫避。”

“朕要是去蜀地,那就真變成一條狗了。”

李琩歎了口氣,輕輕擺手,示意程元振不要再提這一茬。

無論如何,他不會對基哥低頭。

“陛下,長安權貴多,心思也多。他們能擁戴陛下,自然也能出賣陛下。

奴以為,現在陛下在長安不安全,終究還是要早些離開這裡。”

程元振苦口婆心勸說道。

他真是發自內心的希望李琩沒事,現在他們二人命運已經完全綁定。如果李琩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程元振也要玩完。

不得不說,程元振這句話說對了。

李琩本身就對那些長安權貴們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很不滿了!對那些人的印象也很不好!

既然那些人可以捧李琩上位,自然也可以將其拉下來,人頭送給基哥求寬恕。

“那你以為,去何處為好。”

李琩小聲問道,似有意動。

我踏馬之前不是說了去蜀地嘛!

程元振心中膩歪,但不敢表露出來。他想了想說道:“先去隴州,看方大帥如何。他若是不肯幫陛下平定關中,那陛下就繼續西行去涼州。”

聽到這話李琩一愣。

李泌已經說了他去打前站,為什麼程元振還要建議自己提前動身呢?

稍作思索,李琩便有了答案。

宦官隻關注自己的地位如何,也就是皇帝本身的安危如何。至於什麼國家社稷之類的玩意,不是宦官們的關注重點。

李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不覺得李琩待在長安有多危險,但是程元振卻是將其看得明明白白。

去方有德那邊隻是“順道”,關鍵核心在於“跑路”。

這裡頭還有另外一種不能明說的“暗示”:所有人,無論顏真卿也好,李泌也罷,哪怕是方有德等等,都是有私心的,唯獨作為宦官的我對陛下沒有私心!

李琩聽得心累,無奈歎息道:“什麼時候動身?”

“今夜便走,顏相公那點人,絕對擋不住從河東來的邊軍。陛下早走早安心。”

程元振言之鑿鑿說道。

在許多明眼人眼中,有些戰鬥,還沒開始,就已經輸了。

最起碼,程元振是不看好顏真卿的。

李琩心中反複權衡著利弊,不是他不相信顏真卿,而是那些臨時拚湊起來的軍隊,真的不能期待太高。

然而現在一走了之,又會使得剛剛建立起來的威信喪失。

走還是不走,令人糾結。

“朕不走了。”

李琩忽然想到什麼,他忽然坐直了身體,麵色平靜對程元振說道。

這話可把程元振這位貼身宦官給嚇壞了!

他有些焦急的擦了擦臉上那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的水漬,痛心疾首的勸說道:“陛下,這件事真的耽誤不得啊!”

“要去你去,朕是不去的。”

李琩沉聲說道,看上去似乎已經有些生氣了。

對此程元振感覺莫名其妙。

李琩明明之前十分動搖,幾乎已經同意要走了,卻又在最後關頭又改變了主意。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程元振卻沒見到李琩眼中有一抹寒光閃過。

李琩確實做不到“視死如歸”,但更怕成為一個貪生怕死的小醜,在基哥麵前墮了身份。

更何況韋三娘的墓碑,還在城西墓地。

李琩不想在她麵前丟臉,就算不能複仇,他也要在基哥麵前站立著,當麵拔刀!

“去吧,朕想靜一靜。”

看到程元振還想說什麼,李琩有些不耐煩的抬起手,示意他閉嘴。

“那奴去門外候著。”

程元振心有不甘的退出東朝堂,無奈長歎一聲。

都這個節骨眼了,還有什麼好犟的呢?

他心中沒有什麼堅持,也不知道很多東西是哪怕舍去性命也要去堅持和守護的,自然是無法理解李琩身上展現出來的“自相矛盾”。

程元振走出大明宮,對值守門房的監門衛宦官吩咐了幾句,便撐著傘朝著太極宮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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