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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外,方有德用洪亮的嗓子對著城頭大喊道。身後是一眾穿著紅色軍服的金吾衛士卒。
不同人不同命,烏知義叫不開的玄武門,方有德說了“聖人”二字,章令信便毫不猶豫的命人開城,並與李林甫親自迎出。
寬大的玄武門被打開,帶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右龍武軍將軍章令信與右相李林甫,二人一齊出現在滿身疲憊的李隆基麵前,隨即跪下行禮道“恭迎聖人入營!”
“嗯,起來吧,不必多禮。”
基哥淡定的擺了擺手,章令信與李林甫二人起身後,李林甫便對李隆基稟告道
“叛賊李亨已經被我等擒獲,此刻正被關押在軍營內。李亨的家眷,也已經被我等全部擒獲,請聖人發落。”
李林甫經典話術,絲毫沒提李亨是在哪裡被抓的。
隻可惜,他與章令信急吼吼的邀功,李隆基卻是興趣缺缺的搖了搖頭說道“朕乏了,先入西苑再說。”
李林甫頓時感覺心中一沉,他從未見過基哥如此冷淡,心裡暗暗叫苦。
眾人進入西內苑大殿,落座之後,李隆基對身邊的方有德吩咐道“全忠,剩下的事情你處理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皆大驚失色。特彆是章令信,他還以為是自己來收拾局麵,沒想到李隆基居然委托了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人。
發現大殿內很多人態度不太對頭,基哥冷哼一聲道
“朕現在任命方有德為龍武軍大將軍,統領左右兩軍,其他南衙禁軍皆聽從其調配,協助平叛,抓捕李亨黨羽。
朕意已決,無須多言。”
李隆基直接把話說死了!
這次叛亂,暴露出了長安禁軍安保的大問題,即缺了一支精乾高效,規模不大但反應迅速,以一當十,忠誠度極高不會被人收買的核心貼身戍衛部隊。
在長安這樣的地形當中,這支軍隊不需要有很多人,兵員五百一個營即可。在關鍵時刻,便足以保護李隆基進入北衙禁軍駐地了。
龍武軍在建軍的過程中,不斷的膨脹編製,反倒是骨乾不斷被稀釋,混進來一些戰力低下的裙帶關係戶。這些人戰鬥不頂用,狗屁倒灶的破事倒是一茬又一茬的。
李隆基此刻下令的時候,同時也在心中盤算著,究竟要如何改革禁軍編製才好。
主要是他自己身邊的安保,要如何改進。
“我等遵循聖人號令!”
大殿內眾人齊聲說道。
“全忠,靠你了。”
李隆基拍了拍身邊方有德的胳膊殷切說道。
“請聖人放心,末將這便去收拾局麵。”
方有德接過李隆基的私人印信,拱手行禮告辭,大步走出西苑大殿。其實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隻是現在身邊閒雜人等太多,不好表露而已。
李亨居然謀反了,李亨居然沒有被封為太子!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方有德發現,他原本的計劃,完全跟不上時局的變化。自從張巡私自殺楊玉環後,整個曆史的走向,跟他印象裡的完全不同了!
這讓他感覺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他引以為傲的底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完全不頂用了!
“先收拾爛攤子吧。”
方有德長歎一聲,無論如何大唐的盛世都是要維持下去的。既然舊路走不通,隻好試試換一條新路走了。
……
“用水潑醒他!”
嘩啦一聲,冰冷刺骨的水淋到頭上,牽動著疼痛的傷口。
李亨緩緩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他的“好父親”李隆基正坐在一張高腳椅子上,用戲謔的目光看著自己。
“上路之前,朕想問問伱,為什麼要謀反。”
李隆基看著李亨沉聲說道。
“壽王不是都說完了麼,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亨臉上帶著譏諷,一臉不屑的反刺了一句。
“你們,實在是讓朕寒心。”
李隆基緩緩搖頭說道,麵色冰冷。
“寒心?父親,您可真是會說呢!”
這一刻,李亨心中的怒火被點燃了。
“說到寒心,還有哪個父親像您一樣,讓我們這些子女寒心的!
壽王兩任王妃,一個被你霸占,一個被你逼死。我最大的失誤,就是沒料到壽王竟然不殺你!
我好恨啊!我恨自己沒看清壽王的仇恨居然那麼深,他對你這個禽獸居然可以恨到這樣的程度!
如果壽王當時殺了你,現在我已經坐在龍椅上,變成下一任大唐天子了!
你問我做錯什麼了?那麼我告訴你,我就是錯算了這一步而已!
父親,趕緊的動手吧,當年一日就殺了三個,我看今天,不殺十個,隻怕很難讓你消氣吧。
我就先下去等著,反正黃泉路上熱熱鬨鬨,有的是同伴。”
李亨對著李隆基破口大罵道!
那似顛似狂,又笑又哭,配合他那張被打得到處是淤青的臉,看起來跟地獄裡的惡鬼也差不了多少了。
“孽子!你住口!”
李亨的話,直接讓李隆基破防了!這位“好大兒”,死到臨頭,居然都絲毫不覺得謀反做錯了,他隻是在後悔謀反的某些細節沒做好導致功敗垂成!
簡直豈有此理!
李隆基衝上去揪住李亨胸前沾血的衣衫,抬手就給了他兩耳光。
啪!啪!
這兩耳光打下來,李亨疼不疼不知道,反正基哥是感覺他的手好疼。
“來人啊!將朕的這個逆子……”
李隆基氣得渾身發抖,用手指著李亨,對章令信吩咐了半句,又忽然停了下來。
“帶下去,關監牢裡好生伺候。待朕上朝後,再轉到大理寺獄。”
基哥深吸一口氣,壓著怒火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要臉啊!父親,你可真是沒用!”
李亨似乎對李隆基沒有當場下令處死自己感覺很失望,不斷的出言挑釁。隻可惜基哥現在心冷如鐵,壓根就不想聽李亨繼續在那聒噪了。
等李亨被人帶下去之後,李隆基這才痛苦的閉上眼睛。
一個李亨倒下去了,然而剩下的那麼多皇子裡頭,究竟還隱藏著多少個“李亨”?
把李亨一家送上黃泉路,殺了也就殺了。但那麼多皇子,李隆基能一個個都殺了麼?
殺了皇子,斬草除根的話,那麼皇孫自然也要殺。
那簡直是要血流成河啊!
李隆基瞬間便將把這次參與壽王“婚宴”的那些皇子斬儘殺絕的念頭,壓了下去。
不服不行,如果真把這些不肖子殺了,那麼要麼李唐王朝崩潰,要麼就會出現“小宗並大宗”的戲碼。
此番同樣參與謀反的薛王一脈便是如此。
李隆基很明白,如果自己的子嗣不興旺,那麼他那幾個兄弟的子嗣,群起爭奪皇室正統,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李琩,你真是夠狠,是朕小看你了。”
基哥喃喃自語的說道,心裡有點後悔,當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一點。
壽王李琩性格本來十分懦弱,這是他看得很清楚的。基哥以為反正是性格懦弱,隨便怎麼欺負都無所謂的。
沒想到,正是自己的無情壓迫,把原本綿羊一樣的李琩,逼成了隱忍的惡犬。
會咬人的狗不叫,李琩咬的這一口,真是疼啊!
“聖人,這裡通風不好,請聖人移駕西苑廂房歇息。”
章令信已經派人“安頓”好了李亨,折返回來,見李隆基在發呆,便小聲提醒道。
“嗯,走吧。”
李隆基站起身,木然點頭。此刻的他,看上去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
天寶五年秋,忠王李亨謀反,聯合左龍武軍大將軍烏知義,薛王李琄,禦史中丞韋堅等人,幾乎將大唐天子李隆基逼入絕境。
幸得回京述職的嶺南經略使方有德,臨時奪南衙禁軍軍權,領兵勤王掃清長安汙穢,聖人遂轉危為安。
至於保護李隆基脫險的方重勇,按兵不動穩住龍武軍的章令信與李林甫,調動南衙禁軍入城未果的鄭叔清,以及在關鍵時刻頂上的信安王李禕,官府發的公文裡麵,一個字都沒有提。
壽王在婚宴上挾持基哥這樣的醜事,那就更不可能提了。
表麵上看,李隆基隻是下旨,將忠王李亨一脈男丁全部賜死,女眷發配教坊司。而十王宅內其他各王,包括壽王李琩在內,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懲處。
甚至連薛王一脈,基哥也隻是命李琄自儘,薛王宅內其他宗室成員麵壁思過,一年內不得出薛王宅而已。
但實際上,李亨人脈非常廣,水麵下的勢力不可小覷,此案被牽連者甚重。
叛亂“罪首”烏知義已經在衝突中身死,被一個叫何其昌的將領斬首。韋堅等人配合李亨作亂,全家流放嶺南。
這等懲戒,按照以往的“規矩”,實在是不值一提。所以隻能保守的認為,李隆基的大招還沒來,這位大唐天子,應該還是在盤算著什麼人該殺,什麼人該罷官流放,又有什麼人該提拔而已。
把這些事情辦完了以後,還不會影響朝政的運作。
然而,這些事情,跟方重勇已經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了。他這個龍武軍執戟郎,再次恢複到了鹹魚狀態,每天上班打卡,下班回家,晚上玩老婆。
而方重勇這次的“救駕大功”,基哥仿佛忘記了一般,不僅是他,就連跑腿跑滿全場,送出很多關鍵信件的張光晟,也是半點賞賜都沒有。搞得張光晟每天下班都會到方重勇宅院內跟他一起喝酒抱怨,說李隆基“刻薄寡恩”。
至於方有德,方重勇雖然知道老爹回了長安,但卻連跟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天,方重勇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位於永嘉坊的家門前,隔著院門,就聽到裡麵傳來了女人的笑聲。
叫開院門後,他發現不僅方大福和方來鵲回來了,大堂內還有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人,在和王韞秀聊天,阿娜耶在一旁殷勤的伺候煮茶,二女都是麵帶笑容,跟那人閒聊,很是愜意的模樣。
一時間,方重勇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
“既然人都住家裡了,怎麼婚事還不辦?”
那人一看到方重勇,劈頭蓋臉的就質問道。
“父親,這不是忙麼……”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一進門他就認出來了,這位就是每次進興慶宮就裝作沒看到他的方有德!自己這具身體的便宜渣爹!
“胡鬨!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三日後辦婚禮,嗯,低調辦一下就可以了,不要張揚,也不要請聖人來。
日子過得好不好自己知道,不是做給彆人看的。”
方有德若有所思的說道。
聽到這話,方重勇這才鬆了口氣,他還真怕把基哥請來。
“還有你這位妾室,你要好好對待,明白麼?”
方有德指了指阿娜耶說道。
“明白了父親。”
方重勇木然點頭。
“那你隨我來書房一下,我有大事與你商議。”
方有德站起身,便往書房的方向走去,他回過頭看到方重勇並未跟來,微微皺眉問道“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過來!”
方重勇心中打鼓,隻得緩緩跟在對方身後,一同進了書房。
二人落座之後,方有德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一直坐著沒說話。
“你自幼愚笨,五歲了還不會說話。我認為亂世可能會到來,到時你必定不能自保。
而我想做的事情,注定是要斷子絕孫的,所以當年設局,便是想借鄭叔清之手除掉你,免得你在人間受苦,唉!”
方有德感慨歎息道。
“父親真是夠狠的。”
方重勇麵無表情的說道,其實他早就察覺到了,方有德在下意識的躲著他這個獨子。
“也不算狠吧,畢竟你落水後就昏迷不醒。結果醒來後,居然如神童一般無所不能。
所以我就知道,我那個傻兒子早就死了,現在麵前的,不過是一個頂著我兒子軀殼的怪物而已。”
方有德看著方重勇,目光灼灼的說道。
“說我是怪物,父親何嘗又不是怪物呢?”
方重勇毫不示弱的與之對視,反懟了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說得好!罵得好!我們就是一對怪物父子!”
方有德拍著書案大笑道,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黃粱一夢,當年我親眼看著大唐覆滅,而無能為力,遂與大唐共存亡。
醒來便在那敦煌的洞窟內,半身被埋,應該是殉葬的奴仆。出了洞窟,便是盛唐,上天對我不薄。
你可知道,百年後,便會有個叫朱溫的人,滅了大唐得了天下。
因為他表字全忠,某便以全忠為表字自省。
這一世,某便要讓這大唐盛世永遠不失華彩!”
方有德臉上帶著病態的笑容,仿佛大唐才是他的親兒子一樣。
“朱溫?”
方重勇一臉疑惑問道。
“對,出身小門小戶,名不見經傳。你怎麼也想不到,那樣一個人,會滅了大唐吧。”
方有德滿是遺憾的說道,這些話他憋了很多年,今天終於有一個人可以傾訴,他是真的高興。
“你這個版本有點舊啊。”
方重勇忍不住小聲吐槽道。
“嗯?”
陷入興奮之中的方有德沒聽清楚方重勇剛才說什麼,疑惑的哼了一聲。
“我是說,還真是世事無常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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