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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中樞官員,都有“值夜班”的傳統,並且還有按天算的“加班費”。白居易年輕時,在長安中樞當小官的時候,就經常徹夜值班摸魚混加班費。
這天剛剛入夜,京兆府尹鄭叔清,正在光德坊內的京兆府衙門值夜班。
他打算一邊躺著摸魚,一邊喝酒,卻是沒想到,有個不速之客來訪,邀請他去一趟永嘉坊的方氏宅院!
剛剛喝了兩杯的鄭叔清,聽到這個邀請,立馬就醒酒了,跟著前來傳話的張光晟一起,避過巡夜的金吾衛士卒,悄悄來到方重勇家的宅院。
在大堂內與方重勇寒暄落座後,王韞秀與阿娜耶就輪番上菜,擺了滿滿一桌子,隨即退出了堂屋,留下空間給二人密談。
“嬌妻美妾,真是羨煞旁人啊。”
看著一臉神秘笑容的方重勇,鄭叔清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對,某也是這麼認為的,而且她們一個是河東節度使嫡女,一個是信安王私生女,身份也不一般。”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
“這個河西胡姬如此大的來頭麼?”
鄭叔清剛剛隻是隨口一提,沒想到方重勇爆出來這麼個大瓜。
“對啊,信安王當年攻克石堡城後,在涼州留下的私生女。”
鄭叔清微微點頭,類似的事情其實不算少,涼州那邊很多這樣身份的人,都是父為名人,母為胡姬。
方重勇麵色淡然的繼續說道
“不過明日,她們很可能就會淪為叛軍的玩物了,何去何從,隻看鄭府尹能不能力挽狂瀾。
如果辦不到,將來河東節度使和信安王要是怪罪起來,那就……”
方重勇欲言又止,好像很為難的模樣。
“啊?”
鄭叔清以為自己聽錯了。
“明日,忠王要謀反。”
方重勇繼續補刀說道。
“謀……謀反麼?”
鄭叔清端起來的酒杯都掉到了桌案上,酒水灑到了他的官袍上,顯得略有些狼狽。
“那那那那……那你還不趕緊去跟聖人說?或者去跟右相說啊!你你你你……拖我下水做什麼呢?”
鄭叔清語無倫次的說道,急得冷汗都出來了。
你踏馬晚上請我喝酒也就罷了,怎麼能把忠王謀反這樣的事情告訴我呢?
“如果聖人有準備了,那忠王還會謀反麼?他們會不知道這件事是我捅出來的麼?最後所有人皆大歡喜,而我事後被人給整死,這樣的事情怎麼可以?”
方重勇理直氣壯的反問道。
鄭叔清沉默了,他實在是太知道當今大唐天子是什麼鳥玩意,也太明白當今大唐右相是何等陰險毒辣,翻臉無情了。
在忠王的刀沒有架在基哥脖子上的時候,基哥都會認為自己一切儘在掌控,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而一旦基哥有所準備,忠王也會察覺到不對勁,從而放棄計劃,再挑時間動手。
到時候大夥都沒動,往前多走了幾步的方重勇,就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傻子。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鄭叔清小聲問道,他到現在,都是迷糊著的,根本不知道明天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是這樣的,龍武軍左將軍烏知義,很可能明日作為內應叛亂。參與其中的還有薛王,他們大概……”
方重勇將自己所猜測的東西都告訴了鄭叔清,一點都沒保留。除了隱瞞了這些都是他自己估計的以外,其他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證人就是那個被滅口的安條克。
一句話,這些都是安條克為了自保,而告訴他這個老熟人的。
正好安條克的案子目前就在京兆府衙門的案頭擺著,鄭叔清也知道這件事。安條克的死,從側麵反證了方重勇的話是真的,由不得他鄭府尹不信。
這種謀反,麻煩就麻煩在,一旦李隆基有那麼一點點跟計劃不同的部署,烏知義很可能就“看碟下菜”,選擇暫時隱忍。他不動手,薛王的人同樣也不會動手。
所以把事情提前說出去告訴基哥,不過是延長了“千日防賊”的時間而已。
防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再說了,就算事後處置了烏知義,甚至把薛王也乾死了,甚至還刁民害朕一樣的把忠王也給收拾了,又能如何呢?
這不過是消除了基哥身邊的隱患,方便基哥從此以後繼續花天酒地作大死而已。
到頭來,對於方重勇本人又有什麼好處呢?
鄭叔清立刻就明白了方重勇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基哥如何,他不在乎,他隻在乎自己從這件事當中可以獲得什麼好處!
至於基哥要承擔什麼風險,方重勇根本不在乎!
“禦史中丞張倚,目前地位非常不穩固,很可能立刻就會被罷官。
這個官職,如果這次鄭府尹可以好好運作,那麼頂替張倚簡直不在話下。
這畢竟是救駕的功勞啊!”
方重勇壓低聲音說道。
聽到這話,鄭叔清陷入了沉默,心裡反複權衡著利弊。
有個要命的情況是鄭叔清跟李亨完全沒有任何交情,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如果李亨篡位成功,那對他這個京兆府尹,又有什麼好處呢?
李亨現在也有自己的所謂班底,隻是沒有公開。
已故王妃韋氏一家的人,韋堅、韋蘭、韋芝皆為朝廷高官,在外還有親信皇甫惟明為邊將。就算他鄭某人現在就不顧身份跑去跪舔,估計李亨身邊也沒他的位置了。
搞不好連京兆府尹這個不太受人待見的官位都保不住。
冒著巨大風險投靠過去也沒意思啊!
“這件事,危不危險?”
鄭叔清小聲問道。
“這件事本身很危險,但是鄭府尹要做的事情,卻不危險。”
方重勇微笑說道。
那你早說啊!
鄭叔清鬆了口氣,拍拍胸脯保證道“說吧,是什麼事。”
“明日,隻要看見勝業坊方向狼煙起,就立刻調入駐灞橋的金吾衛進長安,清理勝業坊內的叛軍。
如有不從,你便當場將金吾衛中郎將免官,某的親信張光晟將護衛鄭府尹左右。
同時鄭府尹可以向監門衛下令,命他們返回皇城,堅守各自崗位。當然了,這不是你的職權範圍,他們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的話就算了。
隻不過等聖人安全了,解決完忠王以後,肯定要秋後算賬。
到時候,自然有你鄭府尹的一份功勞。而當初不聽你話的人,則會以忠王李亨同黨論處,事前你跟他們說清楚就行了。”
方重勇十分冷靜的說出了鄭叔清要做的事情那便是以京兆府尹的身份,在長安發生重大變亂的時候,緊急動用手裡的調兵權,調動中樞可以指揮的金吾衛,返回長安平叛。
“呃,京兆府尹,還有這個權力麼?”
鄭叔清疑惑問道。
他會這麼問,主要是當了四五年的孫子,逢人便叫乾爹,從來不知道京兆府尹這個職務原來這麼牛逼!
“在沙州的時候,某沒事就會去府衙裡麵翻閱各種文案律令。京兆府尹的權力,律令上麵寫得清清楚楚的。
隻是平時的時候,天子腳下百官雲集,京兆府尹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沒法用這個權力罷了!
要是平時用,京兆府頭上還有宰相,宰相頭上還有天子,哪一個都能踩一腳。就算京兆府衙門有調兵權,聖人一句話就給你打回去了!宰相也可以給你穿小鞋,那還怎麼玩?
然而明天狼煙升起的時候,左相右相的人都被困在皇城的議政堂了,聖人到時候估計也是被叛軍圍困。
這個時候,可不就剩下京兆府是最大的那個麼?
隻要鄭府尹可以用項上人頭對金吾衛的人擔保,出了事以命抵命。相信到時候很多人都願意跟著鄭府尹走的,說不定千牛衛都會動起來。”
方重勇不動聲色的蠱惑道。
京兆府是大唐權力設計當中的一道“奇特”保險絲,理論上擁有調動京畿地區(包含長安周邊州縣)所有軍隊的權力,並且還有軍隊的部署權!
並且,這個權力是不需要通過宰相點頭的,京兆府尹本人,就可以單獨去辦。
然而,畫餅雖然美,但京兆府卻沒有權力的執行渠道,本身也缺乏編製內的應急部隊去處理這些事情。
連編製內的辦事員都沒有,如何能辦事?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而且長安周邊的軍隊,就集中在長安!周邊地區要兵是沒有的,甚至連府兵的軍府都空了。
理論上的東西之所以隻是看著美,就是因為缺乏了具體的執行渠道,至少,在一般情況下是這樣的。
但是在特殊情況下,調兵能不能行,往往看這個京兆府尹是誰,有多大權威,以及有多大魄力,多大膽子!
“就這麼簡單?”
鄭叔清難以置信的反問道。
“對呀,真就是這麼簡單。調動金吾衛回來平叛就可以了。就算烏知義臨時暴起,某相信他調動不了多少人,龍武軍大部都在皇城以北的駐地,沒有離開玄武門。
明日我會親自前往龍武軍大營,所以金吾衛的人,絕不會跟龍武軍遭遇。隻需要清理掉烏知義圍困勝業坊的叛軍,然後清理掉薛王的私軍就行了。
讓皇帝李憲家的人,跟韋氏交情不深,更與李亨沒什麼直接聯係。他們不會參與到叛亂中來的。”
方重勇耐心解釋了一番。
“明白了,某這便回衙門準備準備。”
鄭叔清起身就要走,卻是被方重勇拉住了袖子。
“明日,直接從春明門出發就行了。今夜,我們就把酒言歡。
夜長啊,夢就多,胡思亂想了不好。”
方重勇對著鄭叔清眨了眨眼。
“嘿嘿,嘿嘿,好,好,那就把酒言歡,言歡。”
鄭叔清訕訕坐下,麵色尷尬的說道。他想去找李林甫商議此事,才剛剛有這個念頭,就被方重勇看穿了。
這家夥真是一點破綻都不留的!
……
“呃,現在外麵到處都是叛軍,我們要如何出去呢?”
李隆基麵帶疑惑看著方重勇詢問道。
由於燈下黑的關係,再加上逃跑路線沒有暴露,而且坊內寺廟都關著門,勝業坊內的和尚們,也願意保護李隆基,幫忙遮掩。
所以烏知義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很難一個寺廟一個寺廟挨家挨戶的搜查。他們應該首要目標就是去龍武軍大營,將軍隊控製住,再把皇城控製住,這一局基本上就塵埃落定了。
這一點李隆基也想到了。
畢竟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出現大隊叛軍圍攻勝業寺的情況,隻是有人敲門問了一下,被寺廟住持不動聲色的搪塞了過去。
這就足以說明,現在的局麵陷入了暫時的穩定。
下一步的勝負手,便是誰能控製住龍武軍,誰就會是贏家。
方重勇明白,李亨明白,李隆基自然也明白。
基哥很清楚,蝸居在這勝業寺裡,不過是等死罷了。
“聖人,某這便去平康坊聯絡右相,然後再帶著右相去龍武軍駐地,控製住龍武軍,讓他們兩不相幫。”
方重勇對著李隆基叉手行禮道。
“兩不相幫?難道他們不應該來救駕麼?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李隆基一聽這話就火大,破口大罵了一句!
一聽這話,方重勇就知道基哥從來就沒帶過兵,根本就不知道這些刀口舔血的丘八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權力的運轉渠道,一旦被切斷,再接上去,可不是皇帝露個麵就能搞定的。
人心崩潰之下,一旦被人蠱惑,一旦龍武軍士卒認為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挽回局麵的時候,鋌而走險之下,便會全員主動參與叛亂!
所以現在這個時候,並不是讓更多的軍隊參與進來,而是讓龍武軍主力擁有不參加政變,就能“躺贏”的權力。
隻要他們不動就能贏,那麼等於廢掉了李亨所有的後招!
“聖人,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請聖人下一道聖旨,讓龍武軍將士謹守之前的軍令,待在大營內,任何人調動都不得出大營。那麼無論李亨怎麼折騰,都沒有人會站出來幫他。
隻要不動就能穩贏,那麼便沒有人會主動參與叛亂。
隻要李亨無法掌控龍武軍,那麼他敗亡隻是遲早,此乃不敗求勝之策。”
方重勇單膝跪下懇求道。
李隆基這個渣渣,居然這時候還敢相信其他龍武軍會來救駕,真是迷之自信!軍隊一旦出了大營,他們會聽誰的就難說了!
到時候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被李亨威逼利誘呢?
“如此也好吧。”
基哥歎了口氣,這種生死被他人操縱的感覺,讓他非常難受!
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說什麼也遲了,隻能等平叛之後再來清算了。
方重勇站起身,跟勝業寺的住持交代了幾句。很快,他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任由著寺廟內負責剃頭的僧侶,給自己剃了個閃亮亮的光頭。
隨後方重勇接過一個僧人遞來的“三衣”,他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換衣服,等再次出現在李隆基麵前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長安和尚了。
“請聖人稍候,末將這就去求援。”
方重勇大大方方的雙手合十,對著李隆基行了個大禮。
為了演戲演全套,勝業寺主持,還給他戴上了一串長長的佛珠!
“這樣出去……能行麼?”
李隆基一臉疑惑問道。
“為聖人辦事,生死置之度外,豈有不行之理?”
方重勇麵色堅定的說道。
“好,好!你父子二人皆是智勇兼備,忠不可言!
你還未起表字吧?
你父表字全忠,那朕就賜你表字國忠!
以後,你便可自稱方國忠了,朕說的!”
李隆基激動的抓住方重勇的胳膊搖晃著說道!
國忠麼?
方重勇滿頭黑線,訕訕行禮告退,不動聲色爬梯子的翻牆而出,消失在了眾人視野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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