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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會場分成若乾張桌子,不同的賓客,坐在屬於他們的座位上,不得逾矩。
宴會會場內,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虛偽的笑容,跟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坐在一桌,然後小心翼翼斟酌著到底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還要時刻注意有沒有人在旁邊偷聽。
味同嚼蠟一般吃著美味佳肴,喝著各色美酒。然後聽基哥訓話,膽大的再賦詩一首,阿諛奉承一番。
吃完以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倒頭就睡,或者去茅廁裡一次吐個夠。
然而,當宴會召開的那一天,方重勇見識過基哥的豪奢與藝術家的境界之後,卻徹底看傻眼了!
整個興慶宮,劃出四分之一的場地,擺上了流水席,搭起了舞台,整個背景底色,以紅色、金色和白色為主。工部派專人,以興慶宮原有結構為藍本,在裡麵架構了新布景,將宴會場地裝飾得美輪美奐,充滿了道家的飄逸氣息,但裡麵又不缺皇家的奢華。
每天都是晚上開席,清晨散去,燈輪與幕簾交相輝映,燭光與金光絢爛奪目。為什麼要說“每天”呢?
因為根據小道消息,基哥篤信道教,講求“九九歸一”,所以這場生日宴會,要足足開上九天!
至於為什麼要晚上開宴會,那純粹是因為夜晚燈火更為耀眼,更有藝術氣息,更對基哥的胃口罷了。其他的事情,不在基哥的考量範圍之內。
從宮門開啟的那一刻開始,就有長安城內各坊中的舞女,穿著樣式各異的漂亮衣服,在搭好的台上跳舞。而梨園的樂隊分了三班,一班彈唱累了,就換下一班。
各地出名的曲子,都會依次奏響,並且風格多變,幾個時辰不重樣!
白晝失去光彩,黑夜卻被妝點得宛若白晝!
進場內吃飯的勳貴、官員乃至西域胡商,每天都超過了千人!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好像菜市場一般!
那如如夢似幻的雅致場景,又充滿了喧囂繁華的庸俗氣息,兩種互相矛盾的氣質,竟然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到了這裡的人,就像是會被其中美妙而荒誕的氛圍感染一樣,變得迷亂,放肆,狂妄,本性畢露!
基哥來者不拒,十分大度。隻要是有請柬的人,無論身份都可以進入興慶宮的宴會會場。至於安保工作,基哥根本不相信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這個節骨眼暗殺他。
一切都交給了陳玄禮負責,沒有什麼特彆的交待。
來參加宴會的人不僅不畏懼皇家的權勢,反而一個個都忍不住要放浪形骸,把酒水潑到彆人身上的混球比比皆是,一點都不在乎這些美酒價值千金。更是不缺喝多了酒,一言不合就動手“比劃”的渾人。
而這些瞎胡鬨的人,最後也不過是被執勤的龍武軍士卒趕出興慶宮而已,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的懲罰。
方重勇看到一個穿親王服飾的年輕人,抱起一位正要離開興慶宮的妙曼舞女就親,那位舞女也不客氣,跟他打情罵俏,雙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又親又摸的,恨不得馬上就要燃燒起來,場麵不堪入目。
事後打聽,這位親王似乎是李隆基的十六子永王李璘。
然而,就算如此放蕩的場麵,基哥看到了也隻是哈哈大笑,讓高力士過去“教訓”了永王幾句就不再搭理了。
興慶宮原本有個作為亭台附屬物的小水池,長寬各一丈,數尺深。最近也被抽乾了水,重新鋪上石板,在裡頭倒入北苑所種植葡萄所釀造的白葡萄酒,老遠就能聞到美酒的芬芳。
賓客們想喝酒的,拿著酒壺在裡頭自己打酒就行了!
李白也在這裡,方重勇看到他一邊喝酒,一邊跟幾個文人模樣的人吟詩作賦,隻是太遠了聽不清到底是在說什麼。單看他們的表情,大概都有點得意忘形,李白連靴子都脫下來了。
“唉!這真是大唐盛世啊!”
看到賓客們沉醉其中,仿若瘋癲的一幕,方重勇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多餘的人。
“朕的壽宴,你為何愁眉不展呀。”
方重勇身邊響起基哥的戲謔之音。
“請聖人恕罪。”
方重勇條件反射一般的叉手躬身行禮道。
“誒?這是哪裡的話。今日那些把酒水故意潑到彆人身上的,朕都不予怪罪,又怎麼會怪罪於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似乎心情極好的樣子,故作不悅,很是隨意的擺了擺手。
他剛剛還在舞台上表演了一番,彈奏了一曲《廣陵散》,現在正是興奮的時候。演奏之時,發髻都已經解開,基哥搖頭晃腦的沉醉其中,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青春歲月。
普天同慶啊,這才是真正的普天同慶。
李隆基對六十大壽的宴會感覺很滿意,讓他看到了一幕人間的幻境。
基哥就是想看彆人笑,因為,他現在幾乎都不會真笑了!
隻有看到外人歡樂的時候,他被這種情緒所感染,才會不自覺的感到歡樂。
忽然,方重勇看到李隆基麵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住了,肌肉緊繃,麵色漸漸陰沉。
不斷轉動的燈輪,將明暗不同,色彩各異的光芒映照在這位大唐天子臉上,似乎在暗示他內心的掙紮與鬥爭。
方重勇順著基哥的目光看去,發現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正站在一張條桌前吃東西,相談甚歡的樣子。
“阿郎啊,妾身跟你說呀,整個宴席裡頭啊,這個櫻桃酥酪最好吃了,冰冰涼涼的,甜絲絲的。妾身拿起來就停不住嘴。”
說話的這個年輕女孩,正是新任的壽王妃韋三娘。而她身邊的那位男子,正是楊玉環的前夫,壽王李琩。韋三娘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她可以用自己的辦法,調動已經心如死灰的壽王,讓他感受到人間的喜怒哀樂。
說到相貌,韋三娘遠不如豔壓群芳的楊玉環。但她身上的樂觀與活力,還有與生俱來的天真好動,卻又是楊玉環不能比的。
被愛情滋潤的韋三娘,顧盼生輝,帶著謎一般的飛揚神采,一顰一笑都彆有魅力,李隆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了。
世間那麼多苦難,這樣的女子似乎一點都察覺不到,或者說知道了也不在意,隻是用心享受著現在的好日子。
就好像哪怕知道明天窮得要飯了,今天她們也會開開心心的端起飯碗,坐到餐桌邊上好好吃飯。
“現在已經入秋了,吃涼的東西對身體不好,容易生病。”
壽王李琩柔聲對韋三娘說道。
“雖然的確對身體不好,但是真的很好吃呀。妾身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隻要吃一點,心情就會好起來了。
來,阿郎不要躲,妾身喂伱吃呀!不許躲!張開嘴!”
韋三娘笑嘻嘻將白瓷碗的櫻桃酥酪挖了滿滿一勺子,就這樣簡單粗暴塞到壽王李琩的嘴裡。
等他吃完了以後,凍得牙齒都打顫。
兩人相視無言,韋三娘眼波流轉,對壽王拋了個媚眼,隨後二人都哈哈大笑,旁若無人握住彼此的雙手,感受到了彼此之間互相擁有的幸福,根本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個人正在死死盯著他們。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李隆基的心被深深刺傷了!
為什麼他們可以這麼快活!過六十大壽的明明是朕才對啊!
為什麼韋三娘臉上的笑容,可以這麼美麗而真摯?
李琩這個廢物,為什麼總可以擁有好的女人?而朕富有天下,為什麼就沒有呢?
基哥感覺自己下半身好像有火焰在燃燒,在激憤之下,他身體內,那早已失去活力的部分,此刻卻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為什麼沒有女人在朕麵前這樣笑過?為什麼她們都像是妖精一樣,隻為了榨取而獻媚。
為什麼沒有一個女人真正關心他這個大唐天子過得好不好,活得快不快樂?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李隆基緊緊的握住拳頭,死死看著壽王李琩的背影,眼神裡充滿了嫉妒與怨恨。
他想起當年在靈州的時候,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楊玉環在馬上奔馳,跑累了二人就在草地裡野合,放肆而張狂,充滿了野性的生機。
那是多麼的瀟灑,多麼的快活的一段日子啊!
然而比起眼前這一幕,他卻感覺那裡頭又差了一些東西,他也弄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麼。
但是基哥知道,在某些方麵,他已經輸給了這個自己最看不上的兒子壽王李琩。
千金難買朕快活,究竟什麼是快活?後宮那麼多後妃,這些女人,莫非都隻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麼?
一時間,基哥心中充滿了妒忌、羨慕、遺憾、悔恨、惆悵等複雜又矛盾的心情,隻想放聲狂笑後痛哭流涕。
隻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逐漸淡漠,以至於最後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你說,朕是不是一個孤家寡人呢?”
李隆基忽然歎了口氣問道,看都沒有看方重勇一眼,隻是看著遠處高聳又不斷轉動的燈輪發呆。
“聖人富有四海,何來孤家寡人一說呢?”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拱手答道,他當然知道基哥為什麼不高興了。
因為基哥在壽王與韋三娘身上,看到了一種叫做“真愛”的東西,這是他從來都不曾擁有的,也是所有帝王的奢侈品。
那是當年在河西的時候,阿娜耶一次次滿臉糾結,又殷勤的給他方衙內身上披掛皮甲,送君出征送到城門口時的守望相助。
一如當年西漢某位皇帝口中的“故劍情深”!
漢宣帝是幸運的,他起碼還有一把“故劍”,不至於迷失在絕對權力的支配之下;而基哥的不幸在於,他的後妃雖然多,卻連一把“故劍”都沒有。
隻是這話不能說,起碼不能現在說。兩世為人的方重勇,很明白什麼時候應該明哲保身。
禍從口出,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壓製自己的表現欲。
“你還年輕,很多事情都不懂。你根本不明白朕心裡想什麼。”
李隆基有些失落的擺了擺手說道。
“請聖人恕罪,是微臣無能。”
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去吧,多吃點多喝點,看上哪個歌姬舞女,直接抱回去玩就行了。在這裡,你想怎麼快活都行。”
李隆基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轉身便走了。
“再老實的人,如果老婆被搶了兩次,也會發狂的。
不要逼迫老實人啊。”
方重勇看著基哥的背影,輕歎一聲自言自語說道,不知道要怎麼吐槽才好。
但願,這次基哥可以壓製自己的欲念,不要玩出火來啊。
……
“妾身聽人說,興慶宮裡的燈輪,有幾十丈高!還有什麼酒池肉林,東西都吃不完,是真的麼?”
阿娜耶好奇的睜大眼睛,目光灼灼的看著方重勇問道。那表情好像在說明天是最後一天,你就帶我去看看吧!
“我不止一次看到舞女在裡頭被人摸屁股脫衣服。你這樣姿色的,進去不要一炷香時間,衣服就被人扒光了,還是省省吧。”
方重勇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將一瓣來自杭州富陽縣的貢橘,塞到阿娜耶小嘴中,堵住不讓她繼續說話。
“這些事情,聖人都不管麼?”
王韞秀一邊吃橘子,一邊皺眉問道。
這次宴會當中出了很多幺蛾子,比如說有人居然在酒池裡溺水了!還有舞女被人帶出興慶宮,雙方沒有談好嫖資,後來舞女跑到京兆府衙門報案的!
至於宴會當中女人被揩油的那更是比比皆是,在那樣瘋癲猖狂的宴會氛圍下,不少人都在拍手叫好。
“聖人啊……聖人大概很忙吧。”
方重勇歎了口氣,從這次的宴會當中,他看到了大唐的亡國之兆,隻是現在說出來,估計沒什麼人會信吧。
“兩天後就是科舉第一場了,阿郎有信心能過麼?”
王韞秀一臉疑惑的看著方重勇詢問道。
這一位,自從李隆基壽宴開始,就完全沒翻過書。
“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寫詩根本沒什麼難的,我張口就來。”
方重勇大言不慚的說道。
“你這盲目自信,當真是……”
王韞秀痛苦的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已經對方重勇無語了。
“對了,你家那個小表哥叫什麼來著?”
方重勇忽然問了王韞秀一個奇怪的問題。
“小表哥?李揆麼?”
王韞秀想起來是誰了,她這位“小表哥”,當官的癮可不小,不過自從上次科舉因為皇帝放話不許錄取而未中後,科舉就一直沒什麼進展。
可謂是年年不中年年考。
“明天請他來吃個飯,我有事情跟他說。”
方重勇微微一笑說道。
這章先發了吧,下一章開始進入下一幕,更新會緩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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