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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某些曆史不加以考證就亂寫,實在是混淆了視聽,所以我很有必要詳細考據一下。
考據嘛,就是先擺事實,後講道理,事實在前,證據在前;臆測在後,想象在後。
假的就是假的,真理越辯越明,是真的,就要大聲說出來,喊出來!
我不會打著“《新唐書》上就是這樣寫的。我一個寫的,沒有必要為某些曆史人物翻案,歐陽修和司馬光怎麼說,我跟著他們說,隻要我覺得高興就好了”
我不會有這樣不負責任的寫作精神。
寫書,就是在做人。甚至是先做人,再做文章。其身都不正了,寫出來的東西又怎麼可能會正呢?把讀者不了解的曆史講出來讓他們了解真相,這本身就是曆史作者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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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說說“野無遺賢”鬨劇到底是咋回事。
天寶六載,唐玄宗李隆基為了締造像“貞觀之治”一樣的盛世,把“開元盛世”延續到大唐的千秋萬代。他為了自己的虛榮心,處處比肩太宗,於是下詔凡是四海之內有一技之長的人才,都可以彙集到京師參加朝廷對他們的選拔。
然而當朝宰相李林甫卻害怕殿試時,那些有才能的人在皇帝麵前指責他的失職和罪過,於是就向皇帝上表稱這一次來參加朝廷選拔的人才當中,全部都是才能不過關的人,稱不上人才,如果把這樣的人拉到皇帝麵前,恐怕會侮辱了皇帝的耳目。他對前來應試的人才故意刁難,把詩詞歌賦等統統過了一遍,篩選下來,竟然沒有一個人中選。
李林甫立即將此事向皇帝上報,並表示祝賀,聲稱“野無遺賢”。當今萬歲已經把全天下的才人都網羅到了朝中,在民間已經沒有一個人才了。然後基哥居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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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呢,大概就是這個事情,很符合宋朝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新唐書》《資治通鑒》裡麵都有記載,也把李林甫釘在了恥辱柱上。
但是吧,這個事情,嗯,怎麼說呢,雖然不能百分百證偽,但它有極大概率是宋朝人編出來的。
看看資治通鑒怎麼說的。
《資治通鑒》上欲廣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藝以上皆詣京師。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乃令郡縣長官精加試練,灼然超絕者,具名送省委尚書覆試,禦史中丞監之……既而至者皆試以詩、賦、論,遂無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賀野無遺賢。
這裡的說法是“遂無一人及第者”。也就是“野無遺賢”的證據。
《新唐書》的說法類似,不舉例了。
那麼這個史料的原始出處在哪裡呢?其實《資治通鑒》和《新唐書》都是抄的當事人元結(杜甫也在這次考試裡麵)的一段。
當事人元結的《喻友》中這麼說的天寶丁亥中,詔征天下士人,有一藝者皆得詣京師就選,相國晉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漏當時之機……於是奏待製者悉令尚書長官考試,禦史中丞監之,試如常吏(如吏部試詩、賦、論、策),已而布衣之士無有第者,遂表賀人主以為野無遺賢。
這裡的說法是“已而布衣之士無有第者”。去掉那些詞序不同,關鍵字多了兩個布衣!
那麼再來解釋一下,這個“布衣”到底是什麼意思。
總結就是沒有做過官的人(但極度暗示有做官資格)。
如李白的詩《贈崔司戶文昆季》中便有“布衣侍丹墀,密勿草絲綸。”不僅說他自己是布衣,而且還強烈暗示他有做官的資格,隻是懷才不遇。
所以古文裡麵出現的“布衣”二字,常常是說那些有資格做官,且暗喻“懷才不遇”的人。並不是你不當官就可以是“布衣”的。這是後來文人士大夫的驕傲。不是布衣的人當官了,對於他們來說,這個就是不公正。
屬於某種“政治正確”。
假如你是個大商人,平日裡綾羅綢緞的。那麼你確實是“布衣”,但卻是那種沒有資格出現在文人士大夫文章裡麵的“假布衣”。
這裡的對比就很明白了。
元結隻是說,這一次,那種有做官資格但沒做過官的布衣之人,一個都沒有中。
微言大義,司馬光和歐陽修這麼寫史書,故意去掉了“布衣”二字,想表達什麼意思,大概也很明白了。
那麼,這次是不是真的就一個人都沒有錄取呢?其實隻要是不把李隆基當做傻子的都知道,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啊!
伱可以認為基哥壞到骨子裡了,但你怎麼能質疑基哥的智商呢!
然後,其他史料裡麵卻又記載了,這次科舉確實有人錄取了。
有個叫薛據的人,開元九年中了進士,他又回來考試,結果中了……嗯,那時候確實已經出現逆向行車的人,小方的故事,就是以這個人為參考的,我說了,我寫的荒謬故事,都是有原型的,不敢隨便亂搭建場景。
還有一個之前沒考過科舉,在偏遠地區當縣尉的小官也中了,漢州雒縣尉張陟(一作“涉”)。
有史料記載的就2人,其他沒記載的,不排除更多。但是,史料不記載,在當時屬於正常情況,不能說明中得少。
開元二十一年,製舉及第者今天也隻有李史魚(多才科)一人可考。
通天元年、長安二年《太平禦覽》也都載錄僅一人及第。
那麼布衣這個身份,是不是在科舉中受歧視呢?答案是,確實受歧視,甚至在安史之亂以前,都有一個沒錄取的情況出現,除了這次的“野無遺賢”以外的。
比如
開元十五年,製舉對策優勝者,有藍田縣尉蕭諒、右衛胄曹梁涉、邠州柱國子張玘等,均是在職官,中書門下將三人上奏玄宗
帝謂源乾曜、杜暹、李元弦等曰“朕……所以每念搜揚者,恐草澤遺才,無由自達。至如畿尉衛佐,未經推擇,更與褐衣爭進,非朕本意。”
由是唯以張玘為下第放選,餘悉罷之。
當時開元盛世如日中天,然而基哥想選布衣,其中布衣沒有人能入選,結果隻能委屈那些非流官們了,隻保留了一個人。宋代的布衣士大夫們,怎麼不同情這幾個中了又被莫名其妙搞下去的“非布衣”呢?
這些史料也從側麵證明了,非流官回頭考科舉(比如高適),是當時文人上進的一條坎坷通道。有大把的人這麼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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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麼多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曆史的背景啊,如果可以力求真實,那麼就要儘量多花點功夫。如果因為“創作需要”而改動,那麼就要抓大放小,把握曆史的主脈搏,被舍棄的隻能是細枝末節,而不能是主乾!
李林甫這個人確實私心極重,但在“野無遺賢”事件上,他應該是無辜的。或者說,他犯不著跟那些“布衣之人”死磕,還冒著“欺君”的風險。
這種收益極小(甚至沒有),風險極大的活計,正常人都不會去做。宋朝士大夫修史書本身屁股就歪得厲害,聽他們說話之前,要先過一過腦子,從人性和原始資料多分析,或有不同答案。
比如說,歐陽修那個“一日殺三子”的版本就是瞎胡扯,太子李瑛怎麼可能聽武惠妃擺布和愚弄呢!後麵果然被張九齡神道碑打臉了。誰抄這個例子當史料背景,誰也會跟著一起被打臉。
如果真把李林甫這樣刻畫了,那就是把曆史人物當傻子,說嚴重點,就是曆史虛無主義。
還是那句,作者我是不會把讀者當傻子的,不管這書成績怎麼樣,這是我的原則。讀者花錢訂閱我的書,那麼我就不會瞎糊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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