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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飛梯不多,弩手列隊,有上來的就射!再用火油燒梯子!”
“吐蕃人遠道而來,他們不可能披甲翻過雪山!不要慌!”
“注意防護烏朵,刀盾兵在前,盾牌麵朝城外方向,不要向城下胡亂射箭!”
“不要露頭!不要露頭!不要露頭!”
在一群刀盾兵的保護下,方大福扯著嗓子,沿著城牆一直巡視,邊走邊喊。一時間略有些混亂的守軍漸漸有序了起來。
方重勇很慫,怕被吐蕃人的烏朵爆頭,所以都是他跟方大福交待,對方再來大喊。聲音洪亮不說,還有帶著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嚴。
小城內知道吐蕃人攻城之法的人並不多,這裡的軍隊,目前為止,跟吐蕃交手的次數幾乎沒有。而且當初那批開元初的老兵,也多半退役不在了。
但方重勇恰好是那個“紙上談兵”的佼佼者!
不但經驗豐富的牛仙客有“秘籍”相傳,而且還有吐蕃人的軍法輔佐。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座城裡麵的所有軍人,包括王思禮在內,沒有一個人比方重勇更懂吐蕃的。
隻是看了一下吐蕃人的攻城進度,方重勇就心中了然,對方或許並不指望今夜就能攻下小城。
對方軍法裡麵明明白白寫著套路呢!
說得再明白點,吐蕃軍攻沙州小城,不過是就著“兵貴神速”四個字罷了,難道他們就隻攻打小城麼?
以吐蕃動輒動員數十萬軍隊的習慣看,或許這一波攻勢當中,沙州小城很可能隻是其中之一而已。其他地方,甚至是瓜州,都不排除被攻打了。
隻要吐蕃人攻下了河西走廊當中任意一座城池,那麼他們就能用那座城內的資源,去打造優良的攻城器械,從而四麵合圍攻打小城。
今夜暫且安全,不代表後麵一直安全。
古代沒有衛星地圖,沒有無線通訊,所以也不可能知道河西其他地方戰況如何。
砰!
一顆石頭打在離方重勇最近的那名刀盾兵的盾牌上,讓剛才還鎮定自若的方衙內嚇得一哆嗦。烏朵的威力他可是見識了的,身邊一個刀盾兵不小心露出來半邊肩膀,就立刻被烏朵拋出的石塊打中,瞬間肩膀就脫力耷拉了下來!
“停止朝城下射箭。”
方大福大喊了一聲,城頭上的傳令兵舉起火把揮舞起來,射箭的士卒立馬停了下來。
吐蕃人的攻城已經停了,大約持續了半個時辰不到,很顯然隻是試探而已。攻城過程中被摧毀了飛梯十五架,很可能就是他們這次所攜帶的總數。沒攻城器械了,所以就停下來了,這很符合戰爭的規律。
所謂“飛梯”,說穿了就是折疊樓梯。不用的時候折起來方便運輸與攜帶,用的時候便將其展開攻城。一般高度的城牆都能適應,優點是製造容易,成本低廉;缺點就是很容易被守軍摧毀。
“使君好眼力,這是吐蕃軍誘使我們向城下射箭。攻城隻是幌子,接下來幾日隻怕必有血戰。”
一身明光鎧的王思禮湊過來說道。
“嘿嘿,這些吐蕃人不知道吧,本官早已得知他們的計劃,在小城內囤積了大量弓弩箭矢。連西域胡商帶過來的貨都被我們收了!
某倒要看看,這些吐蕃人要拿什麼跟本官鬥!”
方重勇得意洋洋的說道。
當初做戲做全套,為了“證明”自己的消息是絕密而不是編出來的,方重勇不僅加強了沙州本地的守備,而且大肆收購軍需物資。敦煌本地市麵上的橫刀與弓弩箭矢之類“耗材”,都被府衙席卷一空!
方重勇承認他有賭的成分,但是他賭對了!
“方使君真是手眼通天,不愧是方節帥之子啊!”
王思禮忍不住感慨說道。
吐蕃人攻城半個時辰不到就停下,原因很簡單他們發現沙州小城守備森嚴。
所遭遇的抵抗,完全不像是突然被襲擊毫無準備的模樣。
所以吐蕃人也不傻,既然攻城器械不到位,那麼……乾脆等天亮再說。城下都是以騎兵和騎馬步兵為主,確實不適合強行攻城,性價比太低了。
更何況,吐蕃軍的盔甲和輜重,都在後麵,現在隻是輕騎部隊。
“這裡倒是沒問題,隻是羅城那邊……”
王思禮憂心忡忡的說道,看著城下零零星星的火把,不知道吐蕃人到底是退走了呢,還是丟幾個斥候在城下虛張聲勢。
近期,沙州這邊得到王忠嗣派來的增援,方重勇大膽調整了部署。
放棄南麵壽昌縣的防禦,號召當地百姓前往羅城居住,將屯紮在壽昌縣的客軍郭子儀部調到羅城,加強羅城守備。使得唐軍皆集中於甘泉水(黨河)兩岸的區域,隻相隔一條河,可以互相守望支援。
有郭子儀在,方重勇認為羅城還是能守得住的。
不過此舉遭到了壽昌當地百姓們的極大抵製,方重勇不得已立下保證書,如果吐蕃人不來,沙州府衙負責報銷搬家的費用,那些人才不情不願的搬遷到了羅城。
如今看來,南麵的壽昌縣顯然已經被吐蕃人攻占,當然了,他們也隻是占據了一座空城而已。
“甘泉水泛濫,敦煌本地漕渠遭殃,唉,今年秋收可怎麼辦呢?”
王思禮搖頭歎息道。
不管是羅城也好,小城也好,都不是緊緊挨著甘泉水的,倒是沒有被毀壞城池的危險。甘泉水這條母親河脾氣不好,本地人其實都是知道的。雪山融化的時候水量超大,奔騰如黃河。氣候嚴寒的時候直接斷流,脾氣可謂是喜怒無常。
所以本地人的居住地,都是離甘泉水有些距離的位置,一般來說,並不擔心河水泛濫。
唐代的敦煌地區已經形成了以甘泉水(黨河)為主乾渠,以馬圈口堰為總樞紐的水利體係。
建立了陽開渠、北府渠、都鄉渠、宜秋渠、神農渠、陰安渠、東河渠等七大乾渠貫穿敦煌綠洲,另有百餘條支渠呈羽狀分列於乾渠兩側。
乾渠上還設有堰壩和鬥門,這些共同構成敦煌地區發達的網絡狀農業灌溉係統。本地人,就靠灌溉係統吃飯,每年氣候穩定,收成也較為穩定,並不指望老天爺賞臉。
所以說甘泉水發洪水決堤了,敦煌本地百姓擔心的不是被淹死,而是從前多少代人不斷累積的漕渠,被洪水毀壞!
這裡的土地,都是“精準灌溉”,要是隻按“科技含量”看,比中原耕作水平要高得多。
由於敦煌地區冬季氣溫低,土壤凍結,無法深耕。
而早春時節河流徑流量小,無法滿足灌溉需求,所以那些需要在早春種植春小麥和稍後播種豆類的田地一般在上年的秋季就要提前耕整。
因此,秋耕就成為一個生產周期的開端,而以秋收結尾。按照沙州府衙頒布的《沙州敦煌縣行用水細則》規定,一個農業生產周期要進行六輪灌溉,即“秋水灌溉”“春水灌溉”“澆傷苗”“麥田重澆水”“糜粟麻重澆水”和“澆麻菜水”。
並且每年大部分農田的澆灌次數、每次的澆灌時間和澆灌田地的種類等。
這些內容,在《沙州敦煌縣行用水細則》中皆有詳細規定。
當方重勇第一次翻閱到這份文書的時候,立刻驚為天人,深感歎服。古人在生產力有限的情況下,已經把能做的製度管理做到了極致,實在是不可小覷。
方重勇覺得,這次發洪水與吐蕃人大概是沒有強關聯。隻是,現在敦煌縣被圍城,很顯然會影響修補漕渠,影響田裡的收成。其後續惡果,不可低估。
“唉,確實,今年日子不好過了。”
方重勇歎了口氣說道。
忽然,從城下飛來一塊拋石,又陰又狠,直奔方重勇的腦門而來。此時他身邊的刀盾兵都已經被撤走,沒有任何防範。
正在這時,方重勇身後一個守城的士卒眼疾手快,衝上前將方重勇一拉,自己用後背硬生生的挨了一石頭!
那人瞬間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移位了,還好身上那件駱駝皮做成小甲,用繩子穿好披掛而成的皮甲,有一定柔韌性,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
阿段惱怒的順著石頭來方向反手一箭,很快便聽到城下有人落馬的噗通聲。
“壯士可還好?”
方重勇連忙上前將那人扶起,去查看這位救命恩人,卻見這位壯碩的士卒貌似一點鳥事也沒有!
“嘿嘿,沒事沒事。”
這位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臉上稚氣未脫的漢子拍拍胸脯,活動了一下手臂說道“某皮實著呢,吐蕃烏朵這點把戲,跟玩一樣。”
“好!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兵了!”
方重勇拍了拍對方的胳膊說道。由於這位年輕壯漢太高,他根本拍不到對方的肩膀。
一旁的王思禮麵露尷尬之色,隨即拍拍這位壯漢的肩膀道“張光晟,你以後就跟著方使君吧。他是方節帥之子,前途無量。你的軍籍,本軍使會處置妥當的。”
“嘿,好嘞!見過方使君!在下任憑使君差遣!”
張光晟對著方重勇抱拳行禮道。
王思禮無奈搖頭,這位今年剛剛從軍,他們家定居敦煌也沒多久,家中是陝西盩厔(今陝西周至)那邊的人,其父府兵番上到河西就沒有再離開過了。
本來張光晟已經被王思禮招募為親兵,結果現在方重勇開口了,王思禮也不好跟對方去爭執,不如順便賣個好,這種官場人情,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得上的。
果不其然,天亮之後,方重勇帶著王思禮和本地大戶的代表上了城樓,就發現小城已經被吐蕃軍團團圍困。隻是他們圍而不打,也不知道是想做什麼。
不一會,城下有吐蕃軍斥候,騎著馬向城頭射出一箭。
守軍士卒將綁著書信的箭矢交給方重勇查看,隻見上麵用漢文寫著我軍已破瓜州,斬斷唐軍奔赴西域之路。守城已無意義,開城投降,我軍不殺一人,否則城破後血洗三日。
方重勇將吐蕃人射進來的書信交給眾人查看,隨即正色說道
“且不說這是不是吐蕃人的無中生有之計,就算是真的,他們說不殺人,可沒說不讓諸位為奴為婢啊。
當了奴仆,生死還不是在彆人的一念之間?
本官定與沙州共存亡,你們意下如何?”
方重勇環顧眾人說道,張光晟十分機敏的握緊了手中橫刀的刀柄,密切關注著方重勇的肢體動作。
不過方重勇和張光晟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吐蕃人農奴製,對於奴隸的需求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跟方重勇前世那些喊著板載的本子差不多。吐蕃高層懷柔的命令,在基層都常常得不到貫徹,就更彆說其他了。
所以基本上隻要是到了一地,就會奴役一地的百姓。隻有那些拚命反抗過他們,並對他們有過重大殺傷的本地豪強,才會被授予“舍人”的職務,管理吐蕃人不方便管理的地方。
簡單的說,尚武的吐蕃人看不起懦夫。所以麵對他們,無論是想自保還是想投靠,拿起刀就對了。不拿刀,你連當狗的資格都沒有,隻配成為待宰的豬羊。
張悛為首的本地大戶們瞬間跪了一地,高呼道“我等定與使君同心同德,與沙州共存亡!”
“很好,從現在開始,城內糧秣實施配給製,動員本地百姓一起守城。違令者,以吐蕃同黨論處,殺無赦!”
方重勇丟了一句狠話,就帶著人離開了城頭。
還有很多需要周密部署的事情,需要在私密的地方完成,並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公之於眾。
小城的封鎖還未解除,沙州的麻煩更是深不可測,目前為止,方重勇身邊誰也不知道吐蕃人到底進行到哪一步了,甚至就連瓜州城是不是還在,他都不是很確定。
隱約之間,方重勇覺得吐蕃人沒必要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撒謊。瓜州,大概率是被破城了。
吐蕃若破瓜州,這次再破沙州的話,那西域跟中原則被其一分為二。造成的連鎖反應,或許連河西節度府都已經難以應對了。
對此方重勇憂心忡忡,感慨吐蕃人這波大招,真是迅疾如風!
……
天寶元年初夏,吐蕃人利用雪水融化,河流漲水後沿岸草場豐美的短暫時機,集中此前尚未參與戰鬥,從各茹抽調出來的精銳,兵分三路攻打河西!
一路吐蕃軍偏師佯攻大鬥拔穀,攻克新城之後,在大鬥拔穀與新城之間,與唐軍來回拉鋸。
一路吐蕃軍主力沿著冥水(疏勒河)攻瓜州,一舉破城。瓜州刺史樂庭環戰死,攻守雙方皆死傷慘重。
因為傷亡過大,吐蕃人在瓜州屠城泄憤,幾乎是雞犬不留。
另一路吐蕃軍偏師攻沙州,兵不血刃的占領了無人居住的壽昌縣後,在沙州小城和羅城碰了一鼻子灰,隻得將兩座城圍困起來,向城內勸降。
緊急軍情傳到長安,大唐天子李隆基得知瓜州被破,大發雷霆,氣得一天沒吃飯。
隨後,他一道聖旨下來,直接將河西節度使蕭炅撤職,貶官岐州刺史,由王忠嗣接任河西節度使!
剛剛改年號就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基哥忍無可忍,他一定要找回場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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