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作為本地唯一的密宗寺廟,這裡的僧人數量不少,比張掖城內任何一座寺廟都要多。
“開始背經書吧。”
方重勇站在佛堂內的一側,麵無表情說道。
然而他的話好像沒什麼用,一旁主持考核的法成住持,無奈看向麵帶微笑的牛仙客。
刺史雖然在本地隻手遮天權勢很大,但依舊大不過朝廷派來的工部尚書啊!更何況牛仙客在河西為官數十年,跟這些地方勢力的小頭目們都是老熟人了!
當方重勇將牛仙客從涼州接到甘州後,這裡就再也不是他方衙內的一言堂了。
甘州雖然隻有他勇哥一個“哥”,但河西卻是有牛仙客這個“牛爺”啊!
在甘州府衙,牛仙客的話比他的管用。
在河西其他地方,牛仙客的話依舊比他的管用。
某種程度上說,河西這邊的人寧可相信牛仙客的話,也不一定會信基哥的話,更彆說方重勇這個刺史了。
親不親,故鄉情;疼不疼,故鄉人嘛。甘州這裡當然會天然信任,在河西為官數十年的牛仙客了。
方重勇無奈又理解。
鄉黨情結,不是他這個“外人”依靠自己的智慧就能取代的。
“誒,不要問本官嘛,這些都是方使君的職權。我到甘州可不是為了僧侶考核的事情。這裡方使君說了算”
牛仙客擺了擺手說道,明顯為方重勇站台。
而不是拆台。
聽到這話,法成隻好看向方重勇問道“方使君可以開始了麼?”
“那就開始吧。”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
佛堂內的僧侶五人一組,上前進行抽簽。
裝著簽的盒子裡,有“上上、上、中、下、下下”五種簽。
對應的考核方法,隻有背經書,但抽中不同簽的人,要背誦的經文數量不同,嗯,甚至可以說差彆很大。
過往的那種“佛教資格考核”,很多州縣都是采取的“坐禪對答”的形式。
有點類似方重勇在前世看的古龍式對話。
提問者問“刀在哪裡?”
接受考核者回答“刀在心中。”
幾輪類似對答後便算是通過。
在方重勇看來,這踏馬簡直兒戲。是和尚,就要對自己狠一點,怎麼能靠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通過考核呢?
於是方重勇直接將其恢複到開元初年的規則,什麼也不考,就看誰背書背得好!
這樣的標準統一,大家都是心服口服。至於說為什麼要抽簽,那純粹是方重勇認為有沒有被佛祖“眷顧”,也是能不能當僧侶的一個標準。
所謂“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嘛。
《金剛經》隻有一卷,共計三十二“品”。其中每一“品”都記錄在單獨的一個卷軸書上。
接受考核的僧人如果抽到“上上”,則需要完整背誦兩百卷類似的卷軸,才算過關!
表麵上看,這似乎很難。
隻不過考慮到這些和尚又不事生產,整天在寺廟裡麵“侍奉”佛祖。一年時間將這些經書背下來,其實已經是很寬鬆了!
一卷軸書少則百餘字,多則數百字,花一年時間背下來很難嗎?
對於真正的和尚來說,根本不難。但對那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假和尚來說,就是難上加難了!
“抽到‘上上簽’者,背誦經書兩百卷。其餘的人,每降一檔,多背誦二十卷!”
方重勇雙手背在後麵,麵無表情大聲宣布道。
“使君,這是怎麼……”
法成的臉都綠了!
之前不是這麼說的啊,不是說抽到上上簽的人,隻背誦五十卷就可以過關了麼?
方重勇不做聲,像是沒聽到他說話一樣。法成又看向牛仙客,結果這位朝廷派來的工部尚書兼河西觀察處置使,溫言安慰道“法成大師看著便是,這次是方使君在行使職權,並無不可,沒有超過朝廷的規定要求。”
“唉!”
法成長歎一聲,退到一旁。
不僅是法成的臉綠了,這五個參與考核的僧侶,臉上的表情跟死了爹媽差不多。他們肯定背不出那麼多,但又不敢忤逆方重勇這個甘州刺史。
於是這幾人便像根木樁子一樣站在原地不動,既不背書,也不離開。似乎是在等待方重勇降低要求!
然而他們失望了,方重勇此刻老神在在,像是睜著眼睡著了一樣。
“如果背不出的話,便可以退下了,等候甘州府衙這邊的處置。
矗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退下!”
站在方重勇身邊的嚴莊,對這五人暴喝道!
參與考核的五人退下,接著下一批五人,繼續抽簽。
牛仙客依舊是在看熱鬨,不說一句多餘的話。
鬨劇還在持續,背誦兩百卷經書起步的考核,能合格的寥寥無幾,一個上午,一百多人的寺廟,也隻有不到十人通過。
通過率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自開元以來的佛教從業資格考核,已經越來越懶散,寺廟裡麵魚龍混雜,也是什麼貨色都有,素質比剛剛執行考核的時候拉下了很大一截。
長安那邊都是如此,就更彆提河西這種偏遠邊鎮了。寺廟裡藏汙納垢是常態,沒有誰家是乾乾淨淨的。
在這邊的寺廟裡麵揪出幾個曾經打家劫舍過的盜匪,完全不是啥稀奇事。
終於,西行寺的佛教資格考試結束了,除了有一個剛剛來幾天的人沒有考核以外,其他僧侶一個沒差,全都被方重勇給掛了一遍。
“聖子來了。”
“就是那個瞎子麼?”
“他才來幾天?能背兩百卷經書?”
“嘿嘿,要不怎麼說是聖子呢?”
正在這時,佛堂內竊竊私語,有嘲諷之意。
眾人便看到閉著眼睛的方來鵲,被一個僧侶扶著,走到抽簽的地方。整個西來寺,就隻剩下他一個人沒有參與考核了。
“既然住持說你是聖子,那你便直接算下下簽吧。
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聖子乃是受到我佛眷顧的人,自然是不怕艱難險阻。
聖子可以開始了。”
方重勇裝作不認識方來鵲,語氣冷淡的大聲說道。
聽到方重勇這麼說,佛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方來鵲。
平日裡方來鵲癡癡顛顛的模樣,甚至出門打醬油方重勇都擔心他惹禍。但方來鵲今日至少看上去還算靠譜。
聽到方重勇的話,方來鵲麵色平靜開始背誦《金剛經》。
密宗經典有三大部
第一部稱之為集聚招引三外乘,亦是稱顯教三部。
就是指聲聞乘、獨覺乘和菩薩乘這三乘。
密宗經典的第二部稱之為苦行明覺三內乘,又稱三外部。就是指事部乘、行部乘和瑜伽乘。
密宗經典的第三部稱之為深密隨轉方便三內乘,也稱內三乘。也就是指瑜伽乘、隨類瑜伽乘和最極瑜伽乘或無上瑜伽乘。
此最後三乘部也就是大乘密宗經典的大圓滿。
這些東西,方重勇啥也不懂,也根本不明白方來鵲在背誦什麼東西。
方來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背誦什麼東西,但他就是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甚至法成當初教的時候讀錯了幾個字,他也將其錯字原封不動的背出。
不過在場沒有人聽出來。
不知不覺,方來鵲已經背完三百卷經書,做記錄的僧侶剛要示意考核結束,卻見方重勇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乾擾方來鵲裝逼。
三百卷,四百卷,五百卷……記錄卷數的僧侶急得滿頭大汗。
這“瞎子”來寺廟沒幾天,甭管他是不是裝瞎的,這麼短時間內把寺廟裡的經書背下來,那也不是常人能辦到的事情啊!
這種“機械性記憶”,很考驗人的記憶能力,比理解性記憶難太多了。
“可以了,不愧是聖子啊,這些經書,果然是佛祖直接告知你的。”
當方來鵲背到第六百卷的時候,方重勇忽然打斷他說道。
他的目的已然達到,那就沒必要繼續做一些無聊的事情了。
“考核未達標的僧侶,暫時不要離開寺廟,等候甘州府衙那邊的通知。西行寺的考核已經結束,明日開始對顯宗寺廟進行考核,無關人員都散去吧。”
嚴莊得到方重勇的示意,大聲宣布道。
沒有人關注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剛才大放異彩的方來鵲身上。
今日方來鵲這一手背書的絕活,可謂是“一戰封神”,直接給自己掛上“河西背書王”的稱號。
走出西行寺,牛仙客笑眯眯的對方重勇揶揄道
“老夫陪伱演了這出戲,你是不是也該給本官說說打算了。你在河西給將士們寫家信,他們都稱你為家信刺史,老夫倍感安慰啊。”
聽這話就知道,牛仙客是過河西來給方重勇幫忙的,完全沒想過找茬。
“請牛尚書府衙書房一敘,某正好有大事要說。”
方重勇對牛仙客恭敬叉手行了一禮。
……
“在朔方接到聖人的詔令後,我便馬不停蹄的趕到河西,路上有些話不方便說。你能不能給某交個底,你是不是為了給甘州免除雜稅,而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一進府衙內甘州刺史辦公的書房,牛仙客便開門見山的問道。
他最怕這些幺蛾子,撒謊容易,圓謊可太難了。
河西的情況,他非常了解,並無冶煉的條件。如果有,他早就辦了,何苦幾十年為官都在此處毫無建樹?
正因為對河西本地民情很熟悉,所以牛仙客很慎重。
方重勇這種玩法,對牛仙客來說並不陌生,隻是操作的方式還是略有差彆。
以前都是河西這邊的地方官員對中樞抱怨一下,或者又說找到了祥瑞什麼的,進獻到長安以後,多半都可以獲得一定程度的稅負減免。
也沒有誰總是一五一十把中樞那邊的政令貫徹到底的。
然而像方重勇這樣反客為主,反手要錢的模式,牛仙客還是頭一次見到。
“並非如此,山丹縣以北的山脈,有鐵;山丹縣以南的平原,有石炭。某以前聽人說起過,隻是具體位置不太清楚。”
方重勇很是確定的說道。
山丹縣以北以龍首山為主的山脈,是一條鐵礦礦脈,離張掖城並不遙遠。這條礦帶十分綿長,幾乎是從山丹縣地界延伸到了張掖縣地界。
問題隻在於裸露在外麵的鐵礦位置,在哪裡!
這是一個已知的信息和一個未知的問題。
前世的時候,他看過紀錄片,有村民在山丹以北的山上某處發現了一種密度很大的石頭,當地人稱為“重石”。
經過檢測後,發現這種石頭的含鐵量竟然超過了45%!根據這個線索,勘探隊才找到了鐵礦。
可是這種石頭是在哪裡撿到的,勘探的具體位置在哪裡,方重勇完全不知道。他隻能確定,山丹縣以北確實有,而且開采點不少。
這些信息沒法跟牛仙客說得太具體。
而山丹縣以南的煤礦,則是明代以前,很可能是宋代就被西夏人發現了,相信開采難度不大,隻是這個並不是方重勇關注的重點。
果不其然,牛仙客感慨歎息道
“山丹以南馬場附近的牧民,確實偶爾能撿到黑色可燃的石炭,這個倒不是空穴來風。若不是因為這個,我現在就不會坐在此地跟你密談了。
工部裡麵有工匠研製出了一種叫乾石炭的東西,乃是用石炭加工而成,可以用來冶煉鐵礦,我便是因此而來。
那個人從長安出發,估計過幾天便到了,甘州府可以派人領著他四處找一下出石炭的地方,未必不能找到。
隻是,有石炭沒有鐵,那也是不行的,你能不能告訴我,甘州的鐵在哪裡?
我現在最關心的便是鐵礦能不能找到。”
牛仙客做事非常務實,接到李隆基的政令後,就將這一切整理得七七八八,感覺方重勇提供的黑水國遺址出土的坩堝等物,確實不是在瞎胡鬨。剛才之所以詢問一番,不過是確認心中的想法而已。
他在河西當官數十年,其實也偶爾有聽到類似的“奇聞異事”,隻是心裡沒把握,又不想節外生枝,所以沒往那方麵去想。
如果不是這樣,牛仙客也不會親自前來甘州一趟了。以他這個身份,派幾個僚屬過來完全可以交差。
“鐵礦,不太好找,但也不是不能找。
牛尚書可以先給朝廷回複說甘州冶煉之事大有可為,同時派人去找石炭。
找鐵礦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大差不差吧。”
方重勇自信滿滿的說道。
牛仙客將信將疑,但一想到河西若是可以冶煉,則會極大改變本地的民生與戰略地位,造福地方,他還是微微點頭,算是首肯了方重勇的說法。
“赤水軍一部,已經屯紮大鬥拔穀了。吐蕃軍若是來犯,到時候一定打得他們頭破血流。”
牛仙客告訴了方重勇一個好消息。
十多年前,吐蕃軍就是強行攻破大鬥拔穀,然後在甘州晃了一圈又退走了。基哥下令調度赤水軍一部到大鬥拔穀,其實也算是吸取了以往的經驗教訓。
基哥這一手布置並沒有什麼問題。
“如此,某便安心了。甘州兵馬不多,確實經不起吐蕃人折騰。”
方重勇鬆了口氣說道。
牛仙客又說“涼州那邊,已經承諾調動四千丁口到張掖城,給郭子儀訓練,所有費用,都由涼州府那邊調撥。當然,涼州那邊是轉運中心嘛,實際上這些財帛,是中樞提供,二十萬匹絹帛。
其他兩千人,從甘州本地城旁那邊招募吧,錢由中樞那邊出。”
這……不太可能吧?
方重勇也被基哥的大手筆給嚇到了。
“感謝聖人厚愛啊。”
方重勇受寵若驚說道。
“先不忙謝恩。
我隻想告訴你,聖人把該給的東西都給了,若是你不能辦到聖人想辦的事情,我想後果會如何,你自己心裡明白的。”
牛仙客語氣沉重的說道,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
方重勇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看到他的窘迫模樣,牛仙客忍不住揶揄道
“依我之見,聖人似乎有引誘吐蕃軍進大鬥拔穀,並將其圍殲的計劃。便是以甘州為誘餌,隻怕甘州可以冶煉鐵礦的事情,吐蕃人那邊已經知道了。
所以此番是福是禍,還真是一言難儘啊。”
聽到這話,方重勇忽然發現好像是自己草率了。
他雖然偶爾不乾人事,但基哥那是真的狗啊!
怎麼能指望這位拔x無情的渣男,完全按自己的套路走呢?
(本章完)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