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在跟張安平的最後一次交鋒中,伊藤依然是敗了,依然是一敗塗地的敗。
許是張安平透漏的第一條情報勾起了伊藤對第二條情報的興趣,許是伊藤想要報複下他所效忠的帝國,總之,他帶著配合和享受的心態,開始洋洋灑灑的說起了自己的人生。
沒錯,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從兒時的記憶起,一直說、一直說……
窮困的兒時、日本變遷下的少年和青年時代、從軍經曆,真正的想起什麼就說什麼。
張安平很耐心的聽著,並讓人送來了茶水,親自為伊藤煮茶——不知道的人,看到這一副場景,還以為是老友的敘舊。
伊藤說了很多很多,其中的廢話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日軍秘聞、日軍機密和絕密情報依然不少,一些高官的各種隱私也透漏了出來。
他甚至還談到了自己的心情——被張安平數次算計後的各種感歎。
終於,在天色將亮的時候,伊藤說到了無話可說。
將桌上的熱茶飲入口中,伊藤笑著說:
“我是不是第一個喝到張長官茶水的日本人?”
“確實是。”
“那還真的榮幸。”
伊藤感慨一聲,看張安平就要履行承諾講述最後一條情報的時候,他卻阻止道:
“張長官,我很好奇你真實的容貌,能否讓我這個將死之人看一看?”
“可以。”
張安平微微點頭,隨即當著伊藤的麵,用清水開始清理他臉上的偽裝。
漸漸的,一張年輕到伊藤為之妒忌的臉出現了,看著這張年輕而帥氣的臉龐,伊藤久久沒有出聲。
太年輕了!
他看過張安平的照片——那是張安平做76號副主任時候留檔的照片,他以為那是張安平真正的容貌,可現在才發現,那依然是偽裝後的樣子,雖然有一定的相似,但跟張安平真正的樣貌,差了很多很多。
“冒昧的問一聲,張長官今年貴庚?”
張安平淡淡道:“我是民國民國六年五月份出生的。”
民國六年?
現在是民國三十一年底!
伊藤深呼吸一口氣。
太年輕了!
張安平笑了笑,沒有繼續炫耀年輕的意思。
他經常以偽裝見人,除了為保密身份外,年齡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他現在最常示人的“真實麵貌”,也是故意往老成來打扮。
伊藤歎息一聲後,問:“張長官,你對這場戰爭的結果怎麼看?”
張安平卻反問:“你怎麼看?”
伊藤頓了頓,輕聲說:“我想,最終會以我軍撤退放棄中國而結束吧。”
其實這個結果在伊藤的心裡考慮了很久很久。
日軍被架在火爐上無法選擇不得不開啟南下戰略——儘管南下取得了驚人的成績,可其實從南下戰略開啟,一些日本人就已經意識到鯨吞中國,是他們無法做到的事。
伊藤自然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所以他認為會是日軍不得不撤退而結束。
張安平饒有興趣的看著伊藤:
“那你認為需要多長時間?”
“五年?或者八年吧。”
張安平失笑,但笑聲卻越來越大。
伊藤疑惑問:“張長官覺得我小覷了你們嗎?”
“我之前說過,我們交換——你說你知道的,我告訴你兩條情報,絕對不會讓你吃虧,對嗎?”
伊藤正色道:“我相信張長官的操守。”
張安平已經說過了一條,其實還附帶了另一條情報。
而現在,伊藤正在等第二條讓他覺得驚悚的情報。
“我告訴你戰爭的結果吧——其實我最開始想說的不是這個,不過……我也可以免費告訴你之前想告訴你的情報。”
伊藤致謝:“多謝張長官。”
張安平看著伊藤的眼鏡,笑著說:
“讓你不得不戴眼鏡的罪魁禍首,是我的……學生。”
伊藤怔怔的看著張安平。
許久,他澀聲道:“岡本平次?”
“對,他叫薑思安。”
伊藤木木的看著張安平,在腦海中卻沒法將岡本平次跟臥底這兩個聯係到一起。
岡本平次,為海軍籌集了無數的經費、資源,用海軍的話說:
如果沒有岡本君,帝國最多隻有三艘大和級!
而因為岡本君,兩年內,我們能看到至少五艘大和級服役!
被美國人用大炮轟開了國門的日本人,對巨艦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大和級,無疑是這種情緒的終極發泄口。
伊藤雖然恨死了的岡本平次,但對岡本平次的功勞,依然持肯定態度。
儘管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用海軍航空兵就乾掉了英國人的z艦隊,讓戰列艦從王座上下來,但經過了日本海軍巨艦派的洗腦後,日本人依然認為巨艦才是王——z艦隊覆沒於沒有足夠的防空火力!
此時此刻,張安平說日本巨艦派的代表人物,為日本海軍的巨艦建造發揮了無與倫比作用的岡本平次,竟然是……中國人?是臥底?
這……豈止是荒誕啊!
他看著張安平的臉色,沒有看到張安平有一丁點開玩笑的意味後,終於接受了這個在以前哪怕是有證據情況下,他都不會相信的真相!
許久,許久後,伊藤澀聲問:“為什麼?”
岡本平次既然是臥底,為什麼要讓他不惜代價的去為日本海軍籌建巨艦?
張安平笑了笑,將一杯茶推到了兩人中間。
“這就是日本的資源,海軍多一些,陸軍就得少一些。”
“一艘大和級,吃掉的物資,遠遠大於一個主力師團,這就是原因。”
伊藤問:“你就不怕作繭自縛嗎?”
“作繭自縛?”張安平失笑:“伊藤先生,你說的是大和旅館嗎?”
他笑著道:“一個日本陸軍的少將參謀長,吃海軍倒數第二等的餐食都覺得是優待,你認為我需要在乎大和旅館嗎?”
伊藤聽著有些茫然。
大和旅館?
張安平解釋:
“大和旅館,就是後世人對大和號的戲稱——對了,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人本能就隻有一艘大和級,剩下的一艘半,都不得不改成航母,可惜都沒有太大的作用。”
“而現在,至二戰前,日本能服役的大和級,大概率會有五艘——對美國人來說,不過是多幾架飛機、多投幾顆航彈的事。”
張安平笑的很開心。
薑思安為日本人籌建大和級,采取的是金融領域常用的杠杆原理——但比金融領域的杠杆原理更缺德的是:
金融領域動用杠杆,起碼是需要投入本金的。
但薑思安並沒有投入本金,
是的,他沒有本金的投入不說,而且還從募集的資金中上下其手!
日本當前的資源、財富有點像信用卡,薑思安預支的越多,利息(代價)則需要陸軍去承擔!
如此,張安平又豈能不得意?
可惜他現在不能向人傾訴,所以逮到伊藤後,張安平是帶著傾訴欲向其講述的!
伊藤很匆忙,從張安平的話語中就意識到了張安平謀劃的種種,但他更在乎的是張安平話語中的“後世的戲稱”、“至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等等詭異的詞語、話句。
再聯想到張安平所說的“我告訴你戰爭結束的時間”,一個讓伊藤驚恐的猜想浮現心頭:
“你能看到未來?”
“不,準確的說,是我知道、見過未來。”
張安平笑了笑:“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我很幸運的生長於未來,見過祖國強大的樣子。”
伊藤驚悚的看著張安平,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個說辭。
張安平卻自顧自道: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一個生活在未來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時代,而且還成為了一個小屁孩。”
“或許,你可以到地下去問問我們的閻王——”張安平笑著說:
“戰爭,會在兩年半以後結束。”
“十四年的抗日戰爭、八年的全麵抗戰,就此會畫上一個句號。”
“我們……會怎麼樣?”
“你們,還算不錯吧,李梅在你們日本本土搞了幾次燒烤,幾十萬人做了原材料,後來又送給你們日本兩顆原子彈,讓你們日本成為了有核國家——當然,這個時空中,李梅燒烤的規模可能會更大,希望能持續到收割階段,多幾十萬人做燒烤材料的基礎上,還能因為接下來的饑荒多填進去一些人命。”
張安平淡然的話語被伊藤驚恐的聲音打斷:
“張世豪,你是一個魔鬼嗎?”
張安平笑了,他今天笑的次數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可是,他就是想笑。
“魔鬼?”
“你們日本人在中國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你有臉說我是魔鬼?”
“當你們在中國搞屠殺的時候,當你們的731部隊在中國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的時候,你們想過結局嗎?”
“你們沒有!”
“彼時的你們,認為自己是勝利者,認為這就是你們的權力!”
“所以,你有臉指責我嗎?”
張安平凝視著伊藤:“知道嗎?我小學時候寫過一篇作文,在作文中我曾叫囂要毀掉靖國神社、要報複性的在東京,進行兩個月的不封刀和七十萬以上這個數字!”
“我一以為那終究是我兒時的囈語,可老天爺給了我這個機會!”
“對了,我在美國有很多很多的資產,戰爭結束前,有些固定資產我會處理掉——然後,我會用儘辦法,讓美國人意識到在兩顆原子彈解決不了問題!”
“起碼得多加一口顆!”
張安平的話語儘管不癲狂,可內容卻讓伊藤瑟瑟發抖。
他是一個將死之人,他相信張安平所說的一切——因為他從張安平身上感受到了傾訴欲、感受到了憋了許久後說出來的暢快!
烈焰仿佛在他的眼前升騰,整個日本仿佛在他的眼前顫栗。
艱難的深呼吸了一口氣後,伊藤問:
“日本,最後會如何?”
張安平失望道:“按照原時空的進程,你們日本還行吧,二戰後因為抗美援朝,被美國人滋補,很快走出了戰爭廢墟,雖然沒有了太大的主權,但終究是經濟騰飛,差點成為了世界第一經濟體。”
伊藤的眼裡出現了光,如果是這樣,那……還不錯啊。
張安平嗤笑道:
“嗯,你們會成為在美國人軍事基地旁邊的國家,成為美國金融的的後花園,美國人沒錢了,就從日本撈一筆補貼——”
“我想想——對,應該是1951年,日本和美國簽署了舊金山條約,美國名義上結束了對日本的軍事統治,但直到2025年,日本本質上還是失去著主權。”
伊藤呢喃:“總是有希望的。”
“哈哈,”張安平忍俊不禁的大笑起來:
“希望?你想多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句話你應該理解吧?未來的中國,唯一需要博弈的對手就隻有美國,日本,終究隻是在一定程度上沒有主權的狗,看美國人臉色的馬前卒!”
“七七事變,你們以士兵失蹤為借口就揭開了全麵抗戰的序幕!”
“但在未來,一個師團長外加一群軍官沒了,你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出來說這件事跟中國沒有任何關係!”
“麵對雄起後一步一個腳印的中國,日本,想要再次成為強者,沒有可能了!”
“日本,要麼認清形勢,老老實實的做人,要麼,成為大國博弈的馬前卒粉身碎骨!除此之外,彆無可能!”
“武器更迭的時代,小國,縱然是英法這樣的老牌列強,也都失去了問鼎至強的資格,更不用說建立在美國軍事基地旁邊的國家了!”
張安平無比的暢快,憋的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習慣了後世挺起胸膛做人、驕傲的說出我是中國人,在初至這個時代,麵對著佝僂著身軀仰望外國人的同胞、在美期間處處群狼環伺、抗戰全麵爆發後見證日寇在神州暴行——憋屈的太難受太難受了!
我曾屹立於光明之中,現在卻置身黑暗,我能看見未來的光明,光明卻離我還有遙遠的距離!
伊藤茫然的看著暢快的張安平,久久沒有出聲。
“未來……是這樣嗎?”
張安平沒有再回答。
改開以後,國人曾羨慕過日本的富足,甚至在後世,還有人依然傻不拉幾的哈日。
可是,以戰略的目光去看日本的繁榮,就會發現這個建立在沙堆之上的假象是多麼的不堪——美國人反對什麼,日本人就不得不放棄什麼,縱然日本人憑借著老底子依然看上去很富庶,但這樣的富庶終歸是沙堆之上的虛假!
麵對美國金融的收割,真正的強國可以反製、可以說不、可以寇可往吾亦可往,但小國卻隻有被收割的下場!
曾經的日不落隻能如此、曾經的世界第二經濟體隻能如此、曾經的四小龍,除了香港背靠大山外能頂得住,其他三條小龍,哪個能躲開收割的鐮刀?
麵對鷹醬,隻有兩個國家擁有掀桌子的底氣!
而其中的一個,隻不過是靠著遺產艱難度日。
唯有讓張安平無比自豪和驕傲的另一個,是一步一個腳印,從最開始的仰望,到如今的“你沒有資格跟我說憑實力出發”!
張安平淡然的沉默、驕傲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問題!
伊藤絕望的默然。
啪
一柄短刀扔到了伊藤的麵前。
張安平說了這麼的天機,自然不可能允許伊藤再活下去,必須看著對方死的不能再死了才會放心。
這一點,伊藤非常的明白。
但伊藤卻並沒有選擇拿起短刀,而是帶著懇求的口吻道:
“張長官,我想死在你的手上。”
“介錯人?”
“不,用子彈終結我的生命吧。”
下一秒,張安平便掏出了手槍,毫不猶豫的在伊藤的左右胸膛各打一槍,隨後在伊藤即將倒下的時候,照著他的腦袋上來了兩槍。
看著伊藤倒下的身體,張安平輕語:
“聽說有一種人叫鏡像人,他們的內臟和正常人正好是相反的……”
“不過,現在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吧?”
張安平笑了笑,靜靜的坐下,看著伊藤生命的消散。
伊藤的目光在逐漸失去神采,他張嘴要說什麼,但沒有力氣說話,最後緩慢的閉上了眼睛。
張安平猜想他想說:
你真謹慎啊……
一口濁氣從口中吐出,張安平凝視著生機消散的屍體,臉色越來越平靜了。
憋的太久了,適當的說幾句,挺好。
……
帳篷外,一片的祥和,沒有人因為四聲的槍聲而露出警覺。
隻有鄭翊在聽到槍聲後,輕聲自語道:
“從今晚後,日本上海特務機關,不足為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