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示意的椅子上坐下，羅維聽著魔女在一旁準備的聲音，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從對麵的凳子底下竄了過去。
他眼神微微緊了緊。
算了……魔女的房間，彆在意那麼多。
不一會兒，伊露絲端著一杯茶朝這邊走了過來。
“喝了它。”魔女的語氣更像是在參考。
羅維最後還是選了茶，不過當他從托盤上接過手裡的時候，那杯茶不僅顏色是青綠色的，上麵還冒著濃濃的白霧。
沒什麼猶豫地一飲而儘，味道上沒什麼好說的，有點甜，回味還很綿長，似乎有著某種安神的效果，順著喉嚨蔓延到四肢百骸之後，內心也跟著平和下來。
“需要我自己闡述症狀嗎？”他問道。
“嗬嗬……不用，有什麼我等下會問你的，放輕鬆。”
不知是不是喝了那杯茶的緣故，羅維感覺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
看著魔女重新走回桌子邊，羅維這才注意到明明搬進來沒多長時間，她卻連壁爐都準備好了，上一輪她倒是也很鐘愛這些東西。
某種意義上的怕冷吧。
這次她走過來時手裡端著一個蠟燭杯，繞著羅維的椅子走了幾圈，蠟燭緩緩燃燒出香薰的味道，火焰的軌跡跟隨她移動著。
“……”
聞到這個味道，羅維感覺內心變得更加平靜了。
這不是單純的法術影響，更多像是氛圍上的，讓他聞到味道後能自主放鬆下來。
“你現在所遭受的，並不是原本的代價，而是由你自身的行為所帶來的，對吧？”
“嗯……”
羅維沒有否認。
包括她裙子伴隨走動摩擦的聲音，這一切都讓人感到放鬆，不過現在的他並沒有半點想要入睡的想法就是了。
除了他，所有的一級神神格者都是在不得已的意外情況下接受了神核，並且還僥幸才存活了下來的傳說人物。
這種事在人類世界成功發生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往往還背負著極為沉重的代價，從來都是悲劇的而不是恩賜。在那樣的狀態下，體內的神核隻會是種無法解脫的折磨，而不像米諾妮那樣在有商有量的狀態下給他鋪好了路交予他的。
有的失去記憶把親人愛人全都殺了，有的至今還困在無法脫出的空間裡想死都死不掉。
就算能行走在大陸上的，也有困擾不已的問題，神智往往都不太正常。
而他不但有米諾妮本尊的支持，還得到了天使之王路西菲爾的饋贈，並且按照自己的計劃算計了機工女神為他完成儀式，靠著薇彌爾她們所有人的心意成功從界外回來，和這些背負著悲慘宿命的英傑主角有著本質區彆。
但他也有自己的麻煩。
成為神格者雖然讓他有了新的開始，天賦在獲得神性後變得可具有成長性，但開始本來就預示著問題。
如果他本身就天賦異稟，身體素質強得可怕，在晉升後隻需要憑自身力量就可以壓製住體內封印的魔神，那至少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不需要擔心。但很可惜，魔神被封印的那一刻也是他從零開始的一刻，界外魔神衝破封印的進度和他提升實力成長的進度在同一起跑線上。
說白了，因為他不是主角。
如果是萊恩的話，按他的方式晉升不會有這個煩惱，一級神神核是主角才能奢求的配置，本質上他在晉升時的身體素質是不具備資格的。
而這帶來的困境就是，他必須要比體內的魔神成長得更快才行，同時他和自己體內的魔神在本質上又是處於一體的，他提升成長的過程也是在帶動魔神衝破封印，雙方之間相互拉扯的餘地不會太多。
“不僅要和時間賽跑，還要和自己賽跑，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伊露絲眸光變深說道。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麻煩就是了。”羅維閉著眼笑了笑。
他既然是二周目玩家，跑贏隻剩下意識的自己不成問題，有問題的是這個過程裡給身體帶來的負擔。
簡單來說，他成長得太快了，並且沒有因此而停下進度的打算。
“一般來說，被授予神格會將魔力和力量的水平提升至兩者中水準更高的一方，這是由神性不具備短板的特性決定的，”伊露絲目光幽幽說道，“倘若薇彌爾小可愛成為神格者，想必僅僅是拿法杖揮一下就會山崩地裂吧，但對你而言——”
她繞到羅維麵前停住了步子。
“你那匪夷所思的戰鬥技巧，開發出的成熟劍技，你的魔力水準明明已經很努力了，短短幾個月卻根本跟不上這樣的提升，所以才會帶來各種各樣的問題。就像我說的，如果沒有得到神明的饋贈，你光是揮劍帶來的反噬就足夠殺死自己了。”
“我沒有限製自己的打算，你應該清楚吧？”羅維看向她說道。
“不錯，”伊露絲單手拿著蠟燭，淺笑著指了指一旁躺椅，“躺上去吧。”
羅維的目光稍微猶豫了一下。
如果沒記錯，這應該就是她每天拿來休憩度過閒暇時光的那張椅子，走到哪裡都要帶上。
魔女幽幽看著他：“如果你想躺在冷冰冰的儀式台上，我也不阻攔你。”
那還是算了吧……
羅維起身來到躺椅旁，說實話他並不清楚伊露絲打算用什麼方法幫他緩解實力成長帶來的負擔，隻是平緩精神恐怕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等等，她剛才說儀式？
看見魔女已經回到桌子邊開始準備材料，他顫了顫嘴角還是選擇躺了上去，然後就不經意看見她從桌下抽出了一把小刀。
“……”
看來想在她這裡爭取主動很難不是嗎？
說實話這張躺椅對他來說有點小了，伊露絲每次腳也垂在外麵，她好像對此顯得樂此不疲。
等到魔女提著籃子回來，輕輕給他推過來一張專門墊腳的沙發椅，看起來和躺椅是配套的，羅維剛放上去就看見她當著自己麵抽出了那把刀。
“放心吧，這不是給你用的。”伊露絲看著他的目光淺笑道。
隨後，她拿起一根細小的木杆，用那把刀一邊削一邊讓打卷的木屑落在他身上，羅維猜不透這是什麼儀式，那根木頭看起來很有年份，或許是精靈木、比較悠久的木精的根什麼的。
木屑落下來的聲音很輕，而魔女也圍著他緩緩走過，視線逐漸來到了他上方。
“你的頭發……”羅維感覺到一隻手若有似無撫過他額頭，“還有眉毛，是薇彌爾小可愛幫你修剪的麼？”
“嗯……是的。”他閉著眼回應道，腦子裡已經不想去想那麼多了。
伊露絲將剩下一小截的木棍放進火盆裡，隨後取出一個隻有拇指甲蓋大小的瓶子，拔掉上麵的木塞，用指腹輕輕敲打滴落在他身上。
巫術，或者說神秘學。
雖然和薇彌爾一樣都喜歡鼓搗這些東西，但兩者原理可以說完全不一樣。
“放鬆……”
就這樣進行了十幾道工序，之前燃燒在火盆裡的木條發出濃厚的香味，蘊含著明顯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羅維忽然感覺魔神化的狀態動了一下。
難以置信地睜開眼，視野被染成隻剩黑白色的同時，內心卻沒有半點暴戾的情緒，像是帶著濾鏡在看這個世界一樣。
我魔神化了？
羅維甚至自己都冒出這個疑問，隨即便明白這是伊露絲讓他做到的，他還是頭一回在這麼平靜的狀態下進入魔神化。
“怎麼樣，”魔女走到他麵前輕輕用手晃了晃，“看人還清楚嗎？”
清楚是清楚。
就是這樣自己的魔神化好像有點被她馴化了一樣，感到有點心情複雜。
而魔女在羅維看來也仿佛一副看乖狗狗的表情，用手在他麵前輕輕抓了抓，手勢引導著吸引他注意，“有件事我很好奇。”
她說道。
“你現在之所以很少揮劍，也是因為用能力戰鬥會加劇魔神的蘇醒嗎？”
“是這樣，但也不用特彆在意，”羅維搖搖頭回應道，“米諾妮留下的使者可以將這方麵的影響降回去。”
否則他也不會肆無忌憚地進行測試，先不說的確沒什麼影響，就算有影響，也不會妨礙他該揮劍的時候做出決斷。
隻是減少不必要的揮劍罷了。
“該說你還挺惜命的？”伊露絲看著他笑了笑。
“畢竟治愈也需要花費時間，”羅維躺在那裡攤手道，“每次這樣也挺麻煩的，我可沒想過做什麼殺身成仁之類的事情。”
“嗬嗬……那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伊露絲收回手從一旁拿起一個研缽，“應該和你跟阿奈凝玩得正開心時看到的景象是一樣的吧？”
她不單讓他在平靜狀態下進入了魔神化，甚至連他的副作用也一並複現了出來。
目視著隻有三種顏色的世界，羅維將他看到的內容描述了出來，包括那時咳出來的血是灰色的事情。
伊露絲一邊研磨一邊看了他片刻，“這說明你的身體開始承受不了開發神核的影響，若是放任不管，你的人性遲早也隻剩下這三種顏色，到最後對小可愛她們也會失去原有的情感。”
“所以，你有辦法緩解？”
羅維很清楚他來這裡不是為了聽醫囑的，而是怎麼讓他在維持現有進度的前提下，解決掉這個麻煩。
伊露絲依舊幽幽看了他片刻。
隨後她什麼也沒說，放下研缽緩緩走到了他側麵。
“辦法是存在的，如果你願意用我的方法，就把上衣脫了躺在那裡，我需要你維持在這個狀態下直到儀式完成。”
“……”
羅維起身坐了起來，三兩下動作利落把上半身衣物脫掉，在魔女麵前露出胸膛。
他可沒什麼好害羞的。
“我能問下，這樣做有什麼副作用嗎？”
“不會有什麼副作用，”魔女已經回到桌邊開始準備相應的用具和藥膏，背著身說道，“對你來說大概不會比多喝一杯水困難。”
等到她帶著瓶瓶罐罐拉過一張椅子坐回他身邊，羅維看見她給自己戴了一雙類似乳膠的醫用手套。
準備的真充分啊……
往後躺了下去，因剛才動作落在周圍的木屑，伊露絲繞著他重新灑在了他身上，猜不透她是什麼表情。
“你以前常進行這樣的儀式嗎？”羅維問道。
“這是第一次，”魔女幽幽笑了笑，“相信我，你絕對不會希望我塗錯的。”
將搗好的藥膏緩緩倒在手上，她繞著羅維肚臍的位置均勻塗抹在他腹部，並緩慢揉搓均勻。
“彆動。”
用手指按住他腹部，魔女強調道。
“可能會有些涼。”
羅維悻悻地躺在那裡，竭力避免可能打擾到她的任何動靜，他現在需要關注的恐怕根本不是涼不涼的問題吧……
在塗抹完藥膏後，伊露絲接著把剛才的研缽拿了過來，輕輕挽過耳畔的發在他身上俯下，用刷子蘸了蘸研缽裡的塗料，異常專注地勾畫起來。
羅維：“……”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小時後。
伴隨著魔女從那裡起身，羅維不免也鬆了口氣，看見自己的肚子上以肚臍為中心，被她畫上了一個紫白色的圓形魔法陣。
“這是什麼？”他好奇道，沒有出現讓兩人變得尷尬的局麵倒算是萬幸。
“一種古老的性魔術。”
然而伊露絲的話語差點讓羅維剛才的想法全吐了出來。
“等等……什麼？”他既彷徨又疑惑地看著她。
魔女重新挽了挽耳畔的發，投來一個無法揣度的幽深笑容。
“通過這個，你就能儲存能夠抑製現在身上副作用的魔力，該怎麼做應該用不著我教吧？”
“……”
這就是她說的，對他來說像喝水一樣簡單嗎？
羅維這才意識到她是在自己身上刻下了性魔術的儀式，而不是已經發動了……否則不管怎麼看他剛才都已經憋出病來了才對。
說到抑製副作用，這的確是最沒有負擔的方法，隻是他並不是這方麵術法的專家，上一輪也根本實現不了。
“你從哪知道的？”
“一本古老的卷軸上，”高度集中後魔女顯得有些疲憊，悠悠伸了一個懶腰，“與其躺在那裡，不如馬上去找個人試試效果吧？”
羅維坐在那裡盯著她看了片刻，但終究沒有說什麼。
“謝謝，我是說……”他猶豫道，“我應該做什麼來報答你？”
“不需要——”
羅維本以為她會說等她想到了以後再說之類的話，卻沒想到直接拒絕了。
“群青精英賽你有很多場戰鬥要打吧，”魔女慵懶說道，“於我而言，見證一級神的神格者能把路走得能有多麼順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如果想要報答我，就儘可能的拿個好名次吧。”
“你這樣說不拿冠軍我都沒臉來見你了。”
兩人互相看著笑了笑，羅維從躺椅上起來準備幫她收拾，一個毛茸茸的黑團子突然跳到了上麵，呼哧呼哧地就開始吃那些零落的木屑。
羅維顫了顫嘴角，這應該就是他之前不經意看見的東西了。
“這是……？”
“一種落單的使魔，”伊露絲淺淺說著，又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躺椅，看起來跟羅維那張一模一樣，“打掃屋子很在行，也喜歡吃帶有魔力的殘餘材料，看她可憐就收養了。”
羅維轉過身去，看見那個黑漆漆的毛團很自豪地向他挺起胸脯。
“……”
等他再轉回去，魔女已經背對著慵懶地躺在躺椅上了，柔軟的腳尖在外麵微微搖晃著。
原來她有很多備用的躺椅嗎……
忽覺自己之前想多了，羅維不禁啞然失笑，不想打擾她休息便簡單告彆離開了房間。
在他走後，伊露絲緩緩在躺椅閉上了眼，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還真是信任自己啊。
所以她，也不過是予以相同的信任作為回贈罷了。
從一旁的書架隔空抽來上次沒看完的書籍，翻了兩頁便輕輕打了個哈欠，抱著書本在躺椅上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