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陽縣。
永樂鎮。
“癢……好癢啊!”
路邊有人痛苦叫著。
那人用雙手不斷抓撓臉上,他臉上遍布的膿皰很快被抓破,膿血橫流。
他嘴唇乾裂仿佛正在高燒,剛叫了兩聲,忽然彎腰嘔吐出一灘黃水。
隨後一下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昏了還是死了。
但無人管他。
因為如今,人人難自保。
蕭索的街麵上行人寥寥,街邊坐著幾個暮年老人。
他們已經病入膏肓,正躺在門口等死。
苗元正走在街上,看著這一切。
他渾渾噩噩,已經麻木,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這鎮子,與曾經生機勃勃的鎮子,已經完全兩個樣。
疫病肆虐,導致鎮上處處死氣。
苗元正經過一條巷道的時候,隻見兩名義莊的人從巷子中抬出一具包裹著草席的屍體。
當狂風卷來時,掀開草席一腳,露出一張長滿膿皰的臉。
“那是……昨天還見到的李嬸……”
苗元正見到那張死不瞑目的麵孔,心頭猛地一跳。
又一個身邊熟人死了。
這陣子,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收屍人將草席包裹的屍體扔在了推車上,然後麵無表情地推著死人緩緩離開。
苗元正卻站在原地,久久難以釋懷。
昔年,他為了娶心愛女子,棄了刀客舊業,來到永樂鎮生活。
未想,鎮中忽然鬨起瘟疫,妻子染病去世,兒子也生起病來。
苗元正如今還活著的唯一的念想,便是兒子。
所以他每天都在鎮子上遊蕩,期望能夠得到關於瘟疫的好消息。
但是他所看到的情況,卻一天比一天更糟糕。
“嗒嗒嗒嗒……”
一陣馬蹄聲響起。
鎮長騎著馬進入了鎮子裡。
“衙門不管我們了!”
鎮長摔下馬來,悲聲大呼:
“縣城大門已經關閉了半個月,根本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縣老爺到現在也沒有派人賑濟瘟災,更沒有露麵發布任何政令,全讓我們自生自滅。”
“我在路上看到燈籠村的人已經整個村子死絕,變成了一座鬼村!”
剛圍過來的百姓聽到這個消息,猶如遭受晴天霹靂,一個個眼中儘是深深的絕望。
苗元正的心沉了下去。
若是連官府都不管不顧,那麼如今誰還能救自己的兒子?
一瞬間,苗元正隻覺得雙腳沉重猶如灌鉛,整個世界仿佛變得昏暗無比。
突然。
又有人跑了出來:
“有救!我們還有救!”
“我聽說巨牛山下的陸家莊,有一名活神仙能符水治病,已經治好了很多人!”
“我們去求神仙救我們永樂鎮!”
不少人紛紛搖頭,對此嗤之以鼻。
自從鬨瘟疫開始,已經有太多假道士假和尚跑出來招搖撞騙。
鎮子上也曾遇到過。
結果就是鎮民們錢花了不少,結果病情卻是一天比一天嚴重。
到最後那些假道士和假和尚,病得甚至更嚴重。
那人還在焦急大叫:
“真的!那活神仙很靈的!”
“現在官府不管我們,藥材也全部售儘,隻有活神仙才能救我們!”
周圍百姓們各自散去,不顧此人喊叫。
他們不想再被騙了。
苗元正站在原地,頭頂正午烈日。
周圍空氣在太陽烘烤之下,格外濕熱悶燥。
最終,他一扭頭返回了家中。
苗元正將兒子背起。
由於兒子已經意識不清,他不得不用繩子將兒子係緊在背上。
感受著兒子那瘦小的身軀,苗元正目光充滿了不顧一切。
他背著兒子,朝著陸家莊的方向走去。
周圍鄰人見狀,不斷勸道:
“苗家兄弟,你莫不是要去找那活神仙?”
“照我看啊,屁!那就是個活騙子!”
“你這樣過去,隻會折騰你兒子,還不如讓他在家中好好養病。”
苗元正一言不發,背著兒子繼續行走。
他腳步堅定,沒有猶豫。
仿佛沒有什麼能阻擋他的前進。
當他來到鎮口,笑他的人更多了:
“看!那人不會真要去陸家莊嗎?還真有人信啊?”
“那不是苗兄弟嗎?看他平日裡雖然話少,但也不像個蠢人啊。”
“苗兄弟,彆浪費力氣了,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都是一群神棍騙子罷了。”
苗元正充耳不聞,表情剛毅。
他以前自認為天不怕地不怕。
手中長刀,更是殺人無數。
可當妻子病重那一刻,他真的怕了。
如今兒子也病重,他怕到絕望。
不管真假,但凡有一絲希望他都要去一試。
為了兒子,誰都阻攔不了他!
周圍有一些看熱鬨的人,漸漸被苗元正那種堅定不移的氣勢所感染。
人就是如此奇怪,一件事若是沒人去做,其他人也畏首畏尾。
可一旦有人站出來帶頭,便會有其他人跟隨。
於是開始有人回家扶老攜幼,跟著苗元正一同上路。
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在前往陸家莊的道路上彙聚成為了一支隊伍。
而在鎮口,那群選擇不信的人靜靜站著,目光複雜地看著離去的眾人……
苗元正走在隊伍最前頭。
他雖然也已經染病,但是習武半生的體質卻十分強健。
這讓他能健步如飛,即便那些騎著騾子的人都難以追趕。
一路上。
他們遇到了更多的人。
這些人,都是從其餘村鎮趕過來的。
他們也都是聽聞了陸家莊有活神仙的事情,特來求醫。
從他們的口中,苗元正得知了更多的事情。
他知曉了那名活神仙叫大賢良師,也知曉了需要入道方可求得符水。
但這一切他不在乎。
他隻在乎兒子的性命。
終於。
在天黑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了陸家莊。
夜幕雖黑,但陸家莊卻已經燃起不少明亮的篝火。
一鍋鍋的井水,架在大鍋之上煮沸。
然而,前來求醫的人實在太多,以至於排成長龍。
前頭眾人擁擠在一起,摩肩接踵,難以前行。
苗元正看了一眼擁堵人群,心中暗暗對亡妻默念一聲抱歉。
為了兒子,他不得不打破不再使用武功的承諾。
隨後,苗元正雙腿微微彎曲,跟著猛地發力。
“呼!”
隻見他淩空躍起,竟然飛出數丈。
當他快要墜下之時,雙腳猶如蜻蜓點水一樣,在擁堵人群的頭頂輕輕一點,便能借力迅速前移。
在一片罵聲之中,苗元正已經背著兒子越過人群,穩穩落在了最前頭。
這裡是陸家莊的稻場。
隻見莊客們手持刀槍棍棒,維持著現場秩序。
而一名身穿黃袍的年輕人手持九節竹杖,端坐在高座之上,接受眾人頂禮膜拜。
苗元正隻見陸家莊的莊客們,全都一副紅潤健康之相,哪裡有半點病容?
莊中儘是外地來的病人,而莊民卻沒有被染病。
這說明,這裡真的有治病之法!
苗元正心中瞬時激動萬分。
謝天謝地,自己沒來錯地方!
他按捺住心頭激動,背著兒子來到高座之前。
而周圍莊客們手中的刀槍,已經儘數架到了苗元正周身。
一名紅衣少女更是怒喝:
“什麼人?膽敢擅闖法壇!”
苗元正對周身刀槍視若無睹,他緩緩朝著高座上的黃袍之人跪下:
“求大賢良師,救我孩兒。”
紅衣少女冷哼一聲:
“來求救的人多了,滾去後頭排隊!”
苗元正卻沉默不語,隻是垂頭跪著。
此時。
高座上的黃袍人站起身來,朝著苗元正走來。
這黃袍年輕人一邊走,一邊開口:
“黃天之下,皆當太平。”
“凡太平子民,我自當救治。”
苗元正聞言,心頭大鬆。
黃袍年輕人卻將手中九節竹杖,點在了苗元正頭頂:
“入太平者,需心誠。”
“而你,心不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