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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雲崢的覺悟(4.5k)(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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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知縣,你即刻與水夫人彙合,與她一同召集分散各處的軍士於礦區入口,嚴陣以待!”

與楊榮的決戰已經落下帷幕,雲崢強行拖著疲憊的身體傳下將令,讓封堵各岔道的部曲,紛紛前往萬山礦區入口集合。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雲崢道:“那個女人試圖招降我們,不代表楊應龍不會對我們出手。”

現在雲崢看似取得大勝,狀態卻是低穀,因此儘管剛剛被那女子招降,卻不敢排除她隻是個不知情的棄子的可能性。

為了這場與楊榮的決戰,雲崢做了很多的準備,不僅僅是在排兵布陣上花費了很多心思,還將“楊應龍有可能在關鍵時刻發動偷襲”的可能性納入考慮。

播州騎兵的戰力天下聞名,甚至強過了曆史上與之交戰的明軍。

這種強大並非憑空而來。播州之地,素有民諺曰——“先有養馬城,後有海龍屯;有了海龍屯,才有遵義城”,足以說明播州擁有為數不少的優質草場,更擁有繁育名馬的基地“養馬城”。

唐宋時,播州山川險阻,交通艱難,馬匹在山區交通和軍事上具有重大作用。古代播州用馬量大,播州軍有騎兵部隊,各軍站、驛站配備驛馬,民間貿易有馬幫。土官還要飼養和儲備向朝廷的貢馬,播州楊氏注重培育良馬,於唐末宋初修建了養馬城,並設立“管馬院”專司養馬,是曆代播州良馬繁育基地。

楊應龍時期,將牧馬城池建成了軍事戰馬訓練基地,全部軍事戰馬均在此訓練後輸出,白天訓馬,傍晚歸城喂養。這讓播州騎兵的戰力得以冠絕西南。

這也意味著楊應龍如果願意,隨時可以動用麾下的鐵騎對雲崢展開突襲。

這無疑是一把高懸在雲崢頭上的利劍。

因此,雲崢在這段時間時常抽空集結麾下的義士進行對抗騎兵的訓練。跟隨雲崢進入萬山礦區的兩千人,一旦結成陣勢,也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

隻不過雲崢所帶百餘精銳,經過誅殺楊榮一役,尚存八十餘人。由於幾乎人人帶傷,因此暫時也不出洞,而是就地塗抹傷藥,補充食水,恢複體力和傷勢。

雲崢、金開甲、林登萬皆盤坐於地,閉目調息。

然而毫發無傷的水土目水柔沁一介女流,能力也不足以指揮這麼多人。

而陸嗣雖然受傷,但他作為隻是略懂武藝的文人,激戰中被其他人保護,反而是誅殺楊榮一役中受傷最輕的。因此現場唯一可堪指揮眾軍士的,竟然是這位縣令出身的軍師。

此時此刻的雲崢,無疑是處於極端虛弱的狀態,因此越是到這個時候,他越是要防備隨時可能到來的打擊。

萬山礦區的入口處,越來越多的戰士彙集起來。他們布置了蒺藜,用鐵絲紮起尖銳的木樁做成鹿角,預備攔截楊應龍威名赫赫的播州騎兵。

固然,直接在礦洞中攔截,由於馬匹在崎嶇複雜的礦洞中難以穿行,可以迫使對方棄馬步戰。

但播州鐵騎不僅長於馬戰,步鬥、混戰都是好手。他們單兵戰力遠高於雲崢麾下的義軍,如果放他們進礦區混戰,萬一義軍被他們打散,分割殲滅,那就成了葫蘆娃救爺爺,一個一個送人頭。

複雜的地形,並不見得一定有利己軍。

要知道,楊應龍利用田家在銅仁府經營多年,誰也不知道他在這裡留了多少暗手。

雲崢可以百分百確定一點:萬山礦區裡必有許多楊應龍的線人。若是讓播州騎兵與這些線人取得聯係,誰也不知道會帶來怎樣的未知變數。

哪怕是隻比較對萬山礦區地形的了解,楊應龍一方恐怕也未必在己方之下。

因此,雲崢絕不可能讓播州鐵騎有機會進入礦區內部。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晨,尚在繼續療傷的雲崢得到消息,由水柔沁指揮的義軍大隊已經和馬幫交上了手。

五百名身著輕便犀甲,跨著高頭大馬的戰士,組成了多個巨大的鋒矢陣,列陣於丘原之間。丘陵地形起伏不平,卻全然影響不了他們嚴密的紀律秩序。

此前馬幫曾對陣地發動了幾次不痛不癢的試探性攻擊,折損了兩三人。

西南馬匹低矮,很難找到這樣的高頭大馬,由此就可見楊氏馬幫的雄厚實力。

這無疑是一群相當強勁的對手,哪怕放在軍隊裡也可稱之為少見的精銳。

“勝利在望,諸君隨我勇猛向前!”

得知消息的雲崢卻隻是微笑如朗朗皓月,用他氣貫山河的勇氣鼓舞眾人。

在雲崢身旁,同樣負傷在身的安妙彤聽得此言,不由得無數念頭,於芳心中電轉。

她知道雲崢又在賭了。

至於賭的內容,也不難猜想。

雲崢多次和她說過一點:如果楊應龍的決心足夠大,那麼他完全可以派出數千鐵騎浩浩蕩蕩殺入銅仁府,以蠻力撕破一切陰謀詭計。隻不過這麼做的代價,便是楊應龍將徹底的得罪萬曆皇帝,並且楊應龍這一近乎謀逆的行為也會導致針對他的主戰派聲勢大漲。

現在楊應龍終於決定出手毀滅雲崢,但是所出動的隻是他在暗世界的馬幫勢力,而不是召集其麾下戰無不勝的播州鐵騎,以泰山壓卵之勢將雲崢埋下的火種徹底撲滅。顯然,在楊應龍看來,雲崢的威脅還遠遠沒有達到足以讓他不惜一切代價去抹除的程度。

這意味著什麼呢?安妙彤心知肚明,自然是雲崢又驗證了一件事:那終於跳出來的幕後黑手,對楊應龍的影響並不是無限的。他所能做的,也僅僅是改變楊應龍對雲崢的態度。

思及此,安妙彤心中幽幽一歎。

雲崢在這個世界的敵人已經夠多了。

而且在安妙彤的印象裡,從認識雲崢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一個戰場上的賭徒,仿佛隻要有超過五成的可能性,他就願意以生命做賭注,去博取勝利的果實。

安妙彤其實曾是一個相當有自己個性,而且個性並不討喜的女孩。

但眼見雲崢的葉曦的互相守護,讓她發現,原來磨掉尖刺,敞開心扉,所收獲的安全感,要遠勝過在孤獨中踽踽獨行。

她因此成為了如今言辭巧慧,明眸善睞的安副官。

但冰冷的心變得柔軟之後,她回憶往昔,也會恐懼失去和迷惘。

(好在,有小姐在他身邊。無論他的計劃何等冒險,都有她作為他堅實的後盾。)

於是安妙彤決定做點什麼來緩和現下的氣氛。

她輕輕扯了扯雲崢的領口,當雲崢轉過頭來時,隻見安妙彤歪著頭,用甜美的微笑看著他,水靈靈的眼睛忽閃忽閃,像個純情少女一般極為可愛。

她的秀發因為此前的戰鬥顯得稍微淩亂,越發有種楚楚可憐的韻味。

“相信曦大小姐——還有我。”

雲崢微微一笑,表示讓她放下對自己的擔憂。

他明了安妙彤對自己的心意之真切。

但他作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賭博絕不是出於什麼自毀傾向,而是希望自己與他人都好好活著。

感受力強大的人,能從一花一世界中尋得生存的意義。走到外麵呼吸的第一口冷空氣,看到闊彆多年的熟悉街景時候內心的感動,雨滴落地的漣漪,太陽蒸騰的熱氣……正是這些毫不起眼的點滴,彙聚成我們珍貴的日常,愛誕生於此,組成自我的碎片亦誕生於此。

所以雲崢要用刀劍,去守護自己的點滴,與身邊所有人的點滴。

萬山礦區入口處的戰場。

“驛馬動,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西風颯颯之中,領頭的馬幫騎將身披一身亮銀柳葉劄甲,手持丈餘長槊,揚聲呼道。

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字,這位楊門馬幫的大頭領,隻告訴旁人他姓劉,還驕傲地表示,不是漢人的劉,而是匈奴人的劉。

據他所說,他是匈奴王族的後代。雖然宋朝時自稱慕容鮮卑後代的人都成了笑柄,沒人知道到了明朝還自稱匈奴王室有什麼意義。

劉頭領因此自稱“匈那馬王”,大家都喚他作“馬王”。

“驛馬動,火迫金行,大利西方”這句話,是馬王從黃曆上看到的。

他不僅不懂匈奴語,漢文也學得不是甚好,能夠讀出來,但並不太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但是馬王覺得裡邊有馬,聽起來又很氣派,於是就在戰場上大聲喊出來。

一眾馬幫弟兄聽著也覺得很氣派,於是跟著高呼——

“驛馬動,火迫金行,大利西方!”

雖然其中大部分人難免走音,念錯字什麼的,但如此多的粗壯漢子齊聲大呼,仍然讓大地似乎跟著顫抖。

臨時指揮眾義士的陸嗣心中微凜:

(這些騎士,與其說是茶商護衛兼職的打手,倒不如說是職業馬賊兼職的殺手。這些年來,想來沒少在楊應龍的默許甚至指使下做一些滅絕人倫的勾當。)

(思來卻也不奇怪,遠在銅仁的田家堡不過是楊應龍的邊緣勢力,都開始走向了軍隊化、殺手化。那麼作為楊應龍在暗世界的核心部曲之一,這些馬幫流寇化、野蠻化也是題中應有之義。隻是不知那唐門是否真如傳言中那麼玄乎?作為大人的軍師,這卻是必須掌握的情報。)

這群馬幫漢子並非沒有馬刀,但他們作戰卻選擇了使用粗長的騎矛。

騎槍衝鋒是騎兵的浪漫,不僅在西方,在東方也是如此。

譬如在這場幻境當中,即使是織田信長這樣的軍事天才,在大明奔走呼嘯的騎隊麵前也難以討到便宜,便是因為倭國的騎兵極少能掌握持槍衝鋒的能力,以虛弱的薙刀作戰,很難成為牆進而前的大明槍騎兵三合之敵。

數個拒馬被長矛直接挑上天,摔得支離破碎。

有健馬踏中蒺藜,或被絆馬索絆倒,跌倒於地。

但絕大部分的楊家騎士,都將麵前的障礙物碾得粉碎,繼續向大陣發起衝鋒。

“弓兵齊射!”

從水柔沁手裡接過指揮權的陸嗣縣令下令道。

在他們接近之前,一輪箭雨就落在了他們頭上,但幾乎都被騎士們身上的精甲與兜鍪擋下。偶有幾支箭射中碩大的馬身,也並不致命,負痛的戰馬依然載著主人繼續發起一往無前的衝鋒。

西南之地缺乏火器,雲崢倉促組建起來的義軍,並沒有大規模實行鳥銃的列裝,遠程部隊仍然是以弓箭為主。

手持長矛的精銳礦丁在藤盾兵的掩護下,築成三道血肉城牆,頂在馬幫的正前方,長矛森森如同鋼鐵森林一般,令人望之膽寒。

但馬王等人殊無怵色,他們口中的此起彼伏的厲嘯頻率逐漸趨同,交織成攝人心魄的氣場。馬槊激蕩,哐啷啷間,便有許多根步槊折斷,槍頭被巨力高高拋起。

水柔沁混在長矛兵陣線中,手持一柄長身細劍,陡然躍起,從一名衝突過前的騎士頓項縫隙裡紮了進去,直接戳穿了脖頸,拉出一道血線,此人傾身墜馬,當即斃命。

然而陣線仍然如同大堤被洪水撞擊一般,猛烈地顫動著。

騎隊中令旗招展,馬王率眾拍轉馬頭,又如潮水般退去。

而後,另一波山呼海嘯般的衝擊即將來臨。

西南之地幾乎沒有合格的騎射手,楊應龍麾下的這些馬幫戰士也並不通騎射之術。

但隻是用最凶悍野蠻的騎槍衝鋒——騎兵最為王道的作戰方式,即能給予義軍以連綿不絕的壓力。

縱然義軍數量遠多於馬幫騎士,長槍、箭矢也有補充,但在騎隊不斷的長驅衝鋒下,士氣和體力仍然在不斷消耗。

敵人的戰術看似單調不講道理,實則非常精微地控製著己方人馬的傷亡,最大程度發揮出騎兵的壓迫力,又減少己方被步兵長矛所傷。

馬王麾下的這群騎士,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往來衝殺,在義軍陣勢中衝出一個個血胡同,隻能由後方待命的生力軍來填補。

居中指揮全軍的陸嗣額頭上開始冷汗涔涔而下。

楊門馬幫的堅韌,與馬匹的耐力,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期。

己方傷亡慘重,陣線已經開始動搖。

如果被騎隊徹底衝垮陣線,那就是一邊倒的屠殺。

然而如果將馬幫戰士放進礦洞,他不敢賭這些凶名遠播、且了解礦區地形的亡命之徒,會否施展出縝密的戰法,打亂己方的秩序。畢竟,義軍並不是職業的軍隊。

雲參將可能還是太小覷楊家馬幫了,或者高估了訓練時間尚短的義軍的戰力。

正如名帥戚繼光所說——

“開大陣,對大敵。比場中較藝,擒捕小賊,不同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亂刀砍來,亂殺還他,隻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容得左右動跳?一人回頭,大眾同疑;一人轉移寸步,大眾亦要奪心,焉能容得或進或退?”

義軍中擁有許多草莽高手,但要協同作戰,他們的表現比不上經過正規訓練的戰士,麵對井然有序的楊家馬幫騎士,表現不及預期也不足為奇。

然而這接近兩千人,已經是義軍的骨乾成員所在,如果這裡垮了,那就全完了,失去骨乾的雲崢義軍,也不會被四川巡撫李化龍放在眼裡,不再有招撫價值!

此刻,還有什麼變數,能化解義軍如今麵臨的存亡危機嗎?

雲崢心底始終有一道淡淡的陰雲。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智者千慮,也往往有捕捉不到“遁去的一”的時候。

自己是否算漏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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