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先生看著雲崢,沉靜說道:“不得不承認,雲崢你確實為我們布置了一個陽謀,你在此方世界的勢力,成型速度遠超我們的想象,我有預感,這個小小的縣城正在醞釀著一場即將席卷整個西南的風暴。若是我們現在不來殺你,一旦風暴成型,便不是人力所能抵擋。”
“因此,即便明知前方有陷阱,我們也不得不踏入。”
文大先生一向是水西四獸中的智囊,幾乎頃刻間便看清了這一戰的利害關係:
“這也正是我沒有阻止芷萱冒險的原因,對於即將成勢的你而言,我等四人似乎並不是非殺不可的。在你看來,無論暗中有多少敵人,你都可以以大勢壓之,因此你不擔心敵人太強,隻擔心敵人藏在哪個你不知道的致命角落。”
“因此,你隻需要確認我等四人的身份,實際上就實現了最基本的目的。在你看來,在這個計劃裡,你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顯然,文大先生早已意識到,若是不踏入雲崢的陷阱,四人直接掉頭出城,那麼雲崢實際上並沒有非殺他們四人不可的必要。反而是他們四人卻是非殺雲崢不可,前方有什麼陷阱也隻能硬著頭皮踏入。
“但是。”文大先生話鋒陡然一轉:“你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一件事,你所麵對的,根本就不是所謂的人力,在這個世界,我們獲得了’神‘的力量。”
話音剛落,文大先生的身形竟如同被無形之力托舉,悠然升至半空之中。
現場圍觀的一眾礦丁、捕快、打手見狀大為駭然,這文大先生莫非是神仙轉世?他們活到這麼大,還從未見過有人可以憑空飛上天空。
就連話本裡都不敢這麼寫,也就西遊記之類的神怪小說,才會出現類似的神通。
地上的文二先生雙手在空中輕輕一旋,似是在捕捉著無形的力量,刹那間,兩把長達一米、閃耀著金色光輝的氣刃憑空凝聚而成,宛如神兵天降,化作他手中的雙刀,威風凜凜。
文二先生狂笑道:“雲崢,你如此的狂妄自大,合該落得身首分離的下場!”
雲崢啞然失笑,道:“文大、文二,怎麼你二人進入這楊應龍異想天開的幻境,便也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楊應龍早就被大明天兵挫骨揚灰,所謂的楊應龍秘寶,本將一開始就從未奢求,隻當是愚夫愚婦的妄言。”
“隻是今日聽聞有賊子拿這個做文章,本將身負肅清貴州驛道匪患的重任,職責所在,方才抽出幾日光景前來一探。”
“卻想不到,你二人身為所謂的水西菁英子弟,竟然也淪落到這般田地。”
“水西安氏,曾經稱雄於大明西南的堂堂千年世家,如今卻寄希望於山野村夫的愚昧妄想。可憐,可歎。”
文家兄弟聞言,勃然作色。
原本伴隨著一次次的秘境,二人在這幻境裡逐漸獲得了神一般的力量,心中早已不將凡人放在眼裡,更何況此時雲崢這個大仇人當麵,可謂是人前顯聖,揚眉吐氣的最佳時機。
哪知在雲崢口中,二人獲得的神力,竟然宛如跳大神一般。
據傳,在北宋那段著名的靖康之恥裡,麵對國庫空虛、糧倉告罄以及軍中盛行的吃空餉惡習,大宋的皇帝就將一絲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了虛無縹緲的天兵天將,最終落得趙宋皇族皆慘遭金兵俘虜的下場。
想來此時雲崢眼中,二人的形象便與那愚蠢的宋欽宗無異。
如果雲崢隻是辱罵,二人斷然不會如此氣惱,可是雲崢如此無視的態度,卻讓他們心中氣憤至極。
而且在他們內心深處,始終彌漫著一種不安。很難說雲崢這些話是否踩中了他們的隱憂。
雲崢依然氣定神閒:“你們以為,人的力量來自何處?”
“力量就是力量,還用問來自何處?在此方世界中,我們擁有天神之力,便可以為所欲為。”文大先生道:“即使它在外界是假的,這一刻,它至少能真的殺死你。”
“不,我是說你們四個人,都不懂得真正的力量,真正的強大是什麼。”雲崢輕蔑道:“需要通過折磨殘殺老弱婦孺取樂的扭曲之人,和受氣之後虐待貓狗的熊孩子並無分彆。你們不是什麼水西四俊,不過是通過殘忍給自己賈勇的懦夫。”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雲崢確實瞧不上水西四獸這種人,哪怕相比他們的恩主安邦彥,他們也顯得那樣地卑微而猥瑣。
水西攝政安邦彥,此人雖然是禍亂大明西南的罪魁禍首,卻也是一個真正的梟雄。
在水西主少國疑之時,安邦彥當機立斷,憑借自己並不算最親密的血緣,以雷霆手腕消滅一切政敵,將水西宣慰使安位牢牢掌握在自己的五指山當中,由此把握水西國政十餘年,穩如磐石。
貴陽圍城時,安邦彥明明是造成慘劇的元凶,卻故作悲憫,同意了城內放多達二十餘萬的饑民出城;雖然隻是政客典型的政治作秀,卻確實減少了許多殺孽。
近十年來,安邦彥縱橫西南,罕逢抗手;連大明名將,解了貴陽之圍的前貴州巡撫王三善,也被安邦彥設計伏殺。若非雲崢的老師朱燮元臨危受命,以一次次神鬼莫測的指揮扭轉了戰局,恐怕風雨飄搖的大明,很難再找到安邦彥的敵手。
豢養水西四獸這樣的黑手套,是因為安邦彥需要用殘忍去恐嚇他的敵人。但安邦彥更明白,一個梟雄殺戮必須有節製,這樣未來才有百姓可統治。殺戮對於安邦彥而言,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不久前的紅土川一戰,安邦彥與他的忠實戰友奢崇明雙雙敗死,失去主心骨的水西才陷入了風雨飄搖之中。但即使是雲崢的老師朱燮元也承認,這位自稱“四裔大長老”的最後一位水西雄主,堪稱自己此生勁敵。
相比安邦彥這種梟雄,水西四獸著實隻能算跳大神的懦夫。
“你說我們是懦夫?”文二先生咬牙切齒:“雲崢,你死到目前,尚敢如此大言炎炎,老子告訴你,老子要讓你感受到老子這輩子最精彩的一次虐殺表演。你作為老子兄弟二人的老熟人,至少值得老子儘全力!”
雲崢報以冷笑,他從文二先生的張揚中,看到了內裡底氣的虛弱。
猛然抽出腰間七星寶刀,揚聲道:“水西賊寇早已窮途末路,你等二人身為賊首,非但不思悔改,還妄想以虛無縹緲的鬼神之法謀取所謂的天命。此等行徑,實屬荒謬絕倫,令人嗤笑不已。”
“何為天命?人心即天命,真正的天命又豈是賊人所能染指?”
雲崢這話不僅是對文家兄弟說的,對象也包括了冥冥之中的某個未知存在。
雲崢來自一個沒有天命的世界,他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由天命說了算,但是在雲崢的心中,哪怕真的存在所謂的天命,他也不介意與這天命爭一爭!
一時間,他隻覺得自己與冥冥中流淌的地脈能量彼此呼應,眼前似有北鬥七星高懸於天。
萬曆二十六年,地脈意識似乎尚未被西學所汙染。
眼見雲崢的氣勢不斷攀升,文家兄弟不知為何,竟然在這個世界體會到了許久未曾體會的膽寒感覺。
他們卻不知道,自上次擊敗段正嚴之後,雲崢再一次進入了修羅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