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外，酒旗迎風招展。酒肆裡，談話還在繼續。
崔軒亮道：“這次，不叫上安立桐嗎？”
甘芷萱冷哼道：“現在誰也不知道那個野……在想些什麼。”說到一半，她似乎將什麼字吞了下去。
眾人沉默。
他們絕非懦弱或者心慈手軟之人。
在席卷西南的奢安大亂中，他們都曾斬下過不止一顆大明五品或以上官員的首級。
他們也以用竹槍貫穿嬰兒，盤旋揮舞在城下恐嚇守軍的手段，在貴州地界凶名傳聞遐邇。
執掌水西安氏的一代梟雄，水西攝政安邦彥，曾親自授予他們“水西四俊”的稱號。
論凶殘狡詐、泯滅人性，他們自問不輸任何人。
但是，他們依然本能地感到，靠近安立桐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尤其是在那件事發生以後……
“而且。”文大先生道：“我懷疑上一次秘境的事情，是安立桐故意的。”
文二先生道：“我也覺得很不對勁。”
上次秘境中，安立桐攛掇他們去刺殺一直針對楊應龍的主戰派主將——四川巡撫李化龍，聲稱這樣可以快速終結那次幻境。結果五個人經過重重布置，曆經九死一生將李化龍刺殺，卻得到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萬曆皇帝暴怒之下與日本議和，將半個朝鮮讓給織田信長，然後直接發動舉國之兵將播州踏平。
甘芷萱冷笑道：“叫你們平時多讀書，刺殺主戰派主將很可能引發反效果，唐朝就有淮西藩帥派人刺殺主戰派的宰相武元衡，導致整個藩鎮被皇帝鏟除的前車之鑒。”
這裡甘芷萱引用了一個曆史典故，但是她卻是記岔了一些細節，比如說刺殺武元衡的其實是淮西的盟友淄青，當然結果也沒什麼區彆，唐朝滅掉淮西以後順便把淄青也滅了。
崔軒亮拍了拍胸口，有些後怕地道：“幸虧那一次明朝不惜代價地對楊應龍發動複仇之戰，又恰好在一百天之內將播州踏平，若是戰況拖得再久一點，我們現實中的身體就會死去。”
所謂的“水西四俊”有過多次成功脫離秘境的經曆。
因此，他們知道，在他們的意識進入這個秘境的同時，現實中的身體會被一種異常寬大的植物葉片緊緊包裹，葉片長得像芭蕉，卻比蠶絲更加柔軟。
沒有人知道這些葉片究竟源自何方，源自怎樣一株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植物。在完成秘境之後，他們就會被秘境裡鐫刻的空間法陣傳送到入口。
對這種種的神秘，水西安家內部有過無數的推測。
其中，某個隱居已久的水西長老，對其的推測最為眾人所接受——這是一種根植於地脈之中，與山川共呼吸的神秘巨植。
換言之，這株巨大的植物，所使用的竟是源於龍脈的力量。
水西四俊第一次離開幻境的時候，看到的正是自己被這種巨大的葉片包裹的場景。而在他們的四周，則是零星散落的白骨。
顯然，這些白骨都是秘境探險的失敗者：有在秘境裡不幸喪生的，也有一百天之內沒能完成秘境活活餓死淪為巨植養料的。
在過去的幾年裡，水西曾經派遣多批共計數百人探索楊應龍的秘境。結果最早幾批成員皆成批死於不了解世界的規則，偏偏這些人還沒辦法對現實世界傳遞情報。直到近段時間水西派遣了包括安立桐和水西四俊在內的頂級精英進場，方才大大推進了探索的進度。
文大先生總結道：“我們都知道，在這個世界，無論是選擇幫楊應龍稱帝，還是選擇幫明朝平定楊應龍，隻要達成目標，都可以成功脫離，並且獲得神秘的饋贈。”
崔軒亮道：“在過去的數次幻境裡，我們選擇了幫助楊應龍，畢竟在這個世界，幫助楊應龍在一百天之內稱帝的難度要比除掉他低很多。”
文二先生道：“但安立桐卻在上一次秘境裡算計背刺我們。”
文大先生道：“也許這個夜梟家的瘋子隻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至於會不會因此付出性命代價，則全然不在他考慮之中。”
夜梟家顯然如同甘、文、崔三族一樣，是水西安氏的分家之一。可不知為何，文大先生提到這兩個字時，分明有些不屑。
明明安立桐身上仍頂著安這個姓氏，戰功名望，也都在他們之上。
當然相比甘芷萱的態度，文大先生又顯得儒雅隨和許多了。
“不過在那之前。”甘芷萱用光潤如瓷的指節叩了叩桌，道：“有幾隻偷聽了很久的老鼠該揪出來了。”
話音剛落，甘芷萱如同閃電般出手，將手中的筷子直直的插入身後的店小二的眼中。
卻是並未如同一般話本故事裡的女俠一樣將筷子當成暗器擲出。
剩下的三人卻是明白，這是因為甘芷萱喜歡這種親手捅破眼球再將敵人的大腦捅穿的觸感。
就在甘芷萱出手之際，剩下的三人卻也沒閒著，他們一個衝向掌櫃，一個衝向後廚，另一個衝向老板娘，皆是手起刀落。
轉眼間，維持酒肆運轉的四個活人便都被奪取了性命。
甘芷萱抽出染著紅白之物的筷子，輕笑道：“那雲崢曾經說過：車船店腳牙才是江湖大佬的標配，這話真是妥帖。蘆笙縣原是小縣，如今卻也有幸迎來了所謂的黑道巨擘。”
三人齊齊地翻了個白眼，知道一旦莫名其妙的把話題轉移到雲崢，這個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女人就會變得滔滔不絕，麵部表情也會變得生動起來。
這女人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恨將她毀容的雲崢，反而對於雲崢身邊的葉曦和安妙彤恨得咬牙切齒，若是提及此二人，時常一口一個“孤兒”、“野種”地進行指代。
有些時候，甘芷萱似乎還會陷入某種幻想，在她的想象世界裡，雲崢不但不是她的生死仇人，反而與她有著一種愛恨交錯的複雜關係。
在甘芷萱看來，從貴陽圍城的地獄中爬出來，自底層小兵開始崛起的雲崢，本質上和自己是同一類人。雖然各自有著不同的立場，但是終有一日，雲崢會深刻領悟到與自己那份靈魂深處的不朽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