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曦還在為自己的目標絞儘腦汁,烏蒙、烏撒、永順土司卻順利地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處被荒山掩映的,隱秘的礦坑。
憑借雲崢提供的信物,三大土司輕易通過礦坑守衛的盤查,得以進入礦洞。
越過昏暗狹長的甬道,三大土司很快就在一群衣衫單薄,露出渾身腱子肉的礦工中找到了老熟人——一群腦袋剃得光光的和尚,頭頂上還有打眼的戒疤。
當然,也有不完全是和尚的。
大庭廣眾之下,烏撒土司又恢複了他一貫的嬉笑性格:“哎呀,金兄,你是什麼時候悄咪咪地遁入空門,皈依我佛啦?是不是覺得世間紛擾,還是佛門清淨之地更適合你?”
金開甲咧嘴一笑,這段時間為了方便打理,當然也有和尚人手不足需要他湊數的緣故,他也給自己剃了個大光頭。
這也使得一群胖大和尚裡,多了一個體格更加魁梧的武僧。
金開甲發現,自己自從這麼做以後,跟這群和尚倒是有了更多共同語言,彼此距離拉近了許多。
“此間悶,咱們出去說吧。”金開甲道。
這顯然隻是托詞,金開甲是要找到一個清淨的地方,詢問雲崢是否有什麼指示。
金開甲帶著數名和尚和三大土司一起向礦洞外走去。
眾人找了個僻靜角落,烏撒土司取出雲崢密信,交給了金開甲。
雲參將喜歡性格直爽的人,便讓烏撒土司承擔了與金開甲對接的重任。
眼見金開甲和烏撒土司針對下一步行動的路線相談甚歡,永順土司突然問烏蒙土司道:“兄啊,給兄弟我透個底,你是不是已經猜出參將大人的計劃了?”
烏蒙土司感歎似地說道:“雲參將行事,每每出人意料,我之前幾次篤定他的目標必定如我所想,卻每一次都未能猜到他的想法。”
“那這次呢?”
“這次是真的猜到了。不是因為我已經能夠跟得上雲參將的想法,而是因為,我是土生土長的西南人。”
“怎麼說?”
“你覺得楊應龍和我們那個時代的水西安氏,孰強孰弱?”
“自然是楊應龍,西南第一強藩,要錢有錢,要兵有兵。但是水西安氏底蘊深厚,與許多強藩結成姻親,因此楊應龍雖然氣焰滔天,起事之後卻孤掌難鳴,被明朝舉天下兵共伐之。水西安氏起事,卻引發了無數大小盟友的聯動,讓明朝官軍在貴州寸步難行。”
“因此,可以說楊應龍雖然很強,但是貴州真正的力量,分散掌握在大大小小的豪強手中。”
“是這麼說沒錯,你意思是,雲參將是想要通過激起民憤的方式,引爆這種力量?可楊應龍會允許雲參將在他的眼皮底下上下其手嗎?”
烏蒙土司篤定地道:“會。”
永順土司麵露不解:“雖然楊應龍沒見過席卷整個大明西南的奢安之亂,不知道這些豪強的合力有多強大,但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山野村夫,怎會如此托大?”
烏蒙土司道:“有些事情,他可能真沒見過。”
見永順土司不解,烏蒙土司繼續說道:“兄弟你可知,大明朝舉國開挖礦產,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永順土司想了想,道:“莫非是萬曆年?”也不怪永順土司無知,不同於礦產豐富的雲貴,他的永順土司領位於湘西,產出的隻有水銀,這方麵的知識是有些欠缺。
“不錯,萬曆年間,朝廷四處用兵,無論是寧夏之役、朝鮮之役,還是即將發生的播州之役,都耗費巨大。更重要的是,萬曆朝初年發生了一件影響深遠的事件——首輔張居正的稅製改革。”
烏蒙土司拿起腰間牛皮水囊灌了口水潤了潤嗓子,續道:“首輔張居正的一條鞭法改革,將銀兩變成各種苛捐雜稅的唯一結算手段,這就引發了整個大明朝對金銀前所未有的狂熱追求。這也就導致了從官府到民間,自古未見的挖礦熱潮的興起。”
到了崇禎朝,有些見識的人都知道,大明朝主要的白銀來源,是西班牙人所發現的西印度。碩大的馬尼拉大帆船跨越大洋,將西印度的白銀一箱箱裝運到呂宋島,而後運往大明沿海的漳州月港等地,交換西人所需的各種貨物。
然而中國自古就是貧銀國家,大明礦藏豐富的雲貴之地,也為帝國提供了相當一部分金銀來源。
永順土司懂了:“也就是說,對於楊應龍而言,礦場主這一力量的壯大,是他生平所未見。這就是雲參將曾說過的思維盲點嗎?”
“沒錯,楊應龍根本就不了解礦場主有多麼強大的勢力。我們作為崇禎二年過來的西南人,早已習以為常的事情,萬曆二十六年的楊應龍卻可能一無所知。”
烏蒙土司又開始習慣性地大吹法螺:“雲參將往往可以從無數線索中精準的發現一個人所隱藏著的不起眼的致命弱點。誰又能想得到,楊應龍對礦場主力量的不了解,最終會成為他輕敵大意的死穴呢。”
永順土司倒吸了一口涼氣:“所以,在楊應龍看來,雲參將煽動礦工的行動是在砸萬曆陛下的錢袋子,楊應龍不但不會阻止,反而隻會拍手叫好。”
“沒錯。”
三大土司在和尚堆裡分析局勢,隱藏在暗中的敵人也已經摸到此處。
看著遠處零星散落的和尚,田家堡天字第一號殺手——田歸塵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摸了摸腰間的鬼刃。
十天之前,他作為田家堡派遣的第一批殺手的頭領,親自帶著二百精銳,將這群和尚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在親手斬落好幾個光頭之後,剩下那些化整為零的和尚終於成功的躲過了刺客大部隊的追殺。
田歸塵是一個執著的人,他並沒有因為這些和尚宛如水滴彙入大海,就放棄對他們的追捕,於是從殺手中精挑細選了數十名好手,親自對這些和尚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田歸塵心中有一個直覺——這些和尚看似倉皇而逃,實際上早就有明確的目的地,那個煽動和尚造他田家反的匪徒雲崢,似乎對這些和尚委以重任,而且其中必然包含著天大陰謀。
(就讓我田歸塵來親自揭開你們的秘密吧。)
田歸塵笑得愈發寒冷,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某種鳥類的啼鳴,緊接著,仿佛是受到了某種神秘召喚,數十名訓練有素的殺手迅速向他所在的位置集結而來。
一個身形魁梧的和尚霍然抬頭,看向了田歸塵的方向。
田歸塵眼中閃過一絲憎惡,就是這個討厭的家夥,好幾次帶領那些和尚突破了自己看似必殺的包圍網。
雖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光頭,但是作為一個殺手熟記人臉是基本功,哪怕是一張經過簡單化妝的臉他都能分辨無誤,何況對方隻是換了個頭型。
可是沒有關係,我們有五十個人,對方不到十個人,優勢在我。
就在這時,田歸塵眼角餘光看到上百個礦工打扮的人浩浩蕩蕩地走出了礦洞。
剛剛好像是有一個在大樹底下納涼的礦工跑去通風報信了?管他呢。
可惜這一次為了滅口,隻能無端創造更多殺孽了。